人都已經被羊寒靈拍死了,現在才想起來問罪。考聊卻不得不答道:“君使大人持金杖紅節而來,一個半月前就到了威據城,城主卻拖延未決,以至于各部民眾尚未統一遷移。大家各自收拾財貨,流言四起、人心惶惶,城主應當治罪。”
羊寒靈點了點頭道:“說的不錯,如今非常時期,我持金杖紅節代巴君視事,既然你最熟悉威據城情況,那我便命你暫代城主。一月之內若能完成君令,你則可正式繼任城主,若不能,則與原城主一般下場。”
府丞是眾府役的頭領,也相當于城主府的管家,是官非吏,乃巴國官制中最低一級的官員,通常享一爵。而城主至少享五爵,有的城主還享七爵,羊寒靈這么做,已經不能用破格擢升來形容了,簡直就是直接送這位考聊上天啊,但非常時期就得有人行非常之事。
原帛室國境內不少城廓,受洪水影響相對而言不是太嚴重,只有濱城等少數城廓會被淹沒全境。威據城因為地勢相對較高,受災人數只占到全境總人口的一小半,遷移起來相對也比較方便。
羊寒靈受少務所托,前往周邊三座城廓傳達君令,并督促當地官員和各部族首領組織遷移之事。她第一個到的就是威據城,一個半月前就來了。
待到她從另外兩座城廓中辦完事情再回來,威據城這邊居然還沒有開始統一遷移,各部族首領紛紛收拾財貨自行向高處轉移,流言四起,情況十分混亂。
其實威據城自建立以來,從未遭受過大規模的洪水威脅,城主也沒太當回事,另一方面,他對羊寒靈的命令多少是有所抵觸。這位城主與原眾獸山宗主琮余有點親戚關系,出身于同一個部族。當年琮余和伏夔接連身亡,如今羊寒靈卻成了眾獸山宗主。
羊寒靈的命令,是將大部分受災民眾遷移到眾獸山一帶。威據城境內還有別的地方可以轉移安置災民,城主難免會在心中暗想,將民眾都遷移到眾獸山周邊,難道羊寒靈是想通過此舉控制這些部族、擴大自己的勢力?
但羊寒靈執行的是少務的命令,少務做決定時還和這位眾獸山宗主協商過。雖然可以將民眾遷到別處,但會與別的部族的居住地發生重疊,協調安排的難度更大。而眾獸山是宗門道場所在,周邊有大片平緩的谷地此前沒有人敢占據,更適合安置災民。
城主大人不敢公然違抗君令,也派人通知到各部族村寨了,但卻沒有派人督促執行,很多部族首領行事拖沓,心想反正大水不會立刻到來,就算來了也未必如所說的那般夸張,首先都是組織人將族中貴重財貨轉移到自以為安全的地點,而正式的統一遷移還沒開始。
羊寒靈回來一看是這個場面,也沒管城主私下里是怎么想的,直接就把人給拍死了,然后問大家誰最了解城廓情況,又當場任命了府丞考聊暫代城主。
考聊雙膝一軟,立即跪下道:“君使大人,小的愿為主君分憂!”
羊寒靈冷冷道:“你愿不愿意為主君分憂,我管不著,只需要你好好去辦這件事。辦得好,將來你就繼續當城主;辦不好,你自己知道下場。”
考聊叩首道:“本城主愿盡全力!但是我臨危受命、威望不足,恐各部族首領不服,也恐調派指使不動眾人城廓官員與軍陣將士…”
羊寒靈打斷他道:“你已是城主,這些就是你的事。你可以告訴那些需要遷移的各部族首領,若在一月之內,各部民眾沒有按照君令遷移到指定地點,他們也就不用再活著了。
至于城廓官員以及守備軍陣,有敢違令、拖延、甚至滋事者,等同此例。生靈皆有一死,就看他們想怎么死了。”
威據城不是下界城,羊寒靈也不是虎娃,每個人的做法都不同。羊寒靈是妖修出身,本來就不是人,她才不會在乎那么多呢,只是持金杖紅節受人所托來辦事而已,城主說殺也就殺了,再殺幾位族長也無所謂。
類似的事情,在巴原各地多多少少也都有發生,什么樣的人都有,也就什么樣的情況都有,無須一一細述了。
就在羊寒靈于威據城中拍死城主的時候,巴原西端下界城的云端中,有一人滿面怒意地現出了身形,張弓凝箭遙遙對準了崇伯鯀,正是伯羿。
崇伯鯀知道伯羿來了,身形端坐不動,連眼睛都沒睜開,只以神念道:“伯羿大人為何有殺意?”
伯羿怒道:“你身為治水之臣,分化形神出現在各地,萬民皆以為你親自率領民眾治水,卻不知你一直就躲在這里。你能瞞得過天下民眾,但怎能瞞得過中華天子,告訴我,你在這里干什么?”
崇伯鯀:“洪水到來之前,這兩月應做的事情,就是指揮民眾遷移到安全之地,我并未失職。至于仙界的事情,沒必要在人間宣揚,但我想伯羿大人也不會打聽不到。至于我在這里做什么,你也都看見了,難道還不清楚嗎?”
伯羿:“我已知你去昆侖仙界盜走了天帝玄珠,卻沒想到你將天帝玄珠用在了此處。天子任命你為治水之臣,你不顧中華重地,反倒只救偏遠巴原?”
崇伯鯀畢竟是帝堯之臣,而中華帝國最重要的基業在中原,就算巴原如今也是中華的屬國,但中華之地若有九,巴原只居其一。崇伯鯀這般做法,很多人當然不會理解。
崇伯鯀在神念中嘆息道:“洪水先至巴原,后至中原,而且這枚息壤神珠,是奉仙君拿起來的,否則我無法取走。我接過息壤神珠時,便已答應了奉仙君的要求。”
聽聞了仙界之事的內情,伯羿倒也不好提出什么反對意見,只得又說道:“如今巴原已經做足了諸般準備,而大水將涌至中原。你能否收了息壤神珠,暫置于大河上游?”
既然崇伯鯀已經先救了巴原,伯羿提醒他應該換個地方了,洪水已沿大河涌下,接下來就連伯羿部族的所在地都要被沖毀了。崇伯鯀終于睜開眼睛,搖頭道:“我雖能放置息壤神珠至此,如今卻是收不起來了。就連我的本尊仙身也動不了,只能分化形神行事。”
神念中包含的內容很復雜,還介紹了息壤神珠的神通妙用。崇伯鯀只是初步祭煉了這件天帝神器,并未完全掌控,將它祭出去化為山脈倒是可以。但息壤神珠已化為山脈之后,再將它收起來就難了。
這比祭出去所需的神通法力不知要大多少倍,崇伯鯀修為雖高,卻也是辦不到的。息壤神珠化為山脈堵住洪水,已與巴原上的山川地脈相連,這是此神器的神通妙用。這條山脈堵住洪水還需要崇伯鯀持續施法,假如崇伯鯀的法力一收,山脈立刻就會崩頹。
這個情況和原先預計的不太一樣,因為崇伯鯀此前也沒有用過息壤神珠。而虎娃也不太清楚這個狀況,他以前同樣沒有見用過息壤神珠,更沒有像崇伯鯀那樣親手祭煉過。
伯羿:“若我此刻將你一箭射殺,又會怎樣?”
崇伯鯀很平靜地說道:“山崩而川決,你也拿不到息壤神珠,就算僥幸尋得,亦不知祭煉之法。況且你若這么做了,還想讓奉仙君告訴你怎樣使用息壤神珠嗎?”
假如崇伯鯀一死,息壤神珠就會失去控制,山脈瞬間消失重新化為一枚小小的圓珠。這圓珠可不是崇伯鯀收起的,而是失去了控制,會隨著滔天浪潮不知被沖往何處。那么大的洪水漫過巴原,上哪兒去找一枚裹挾在浪流與泥沙中的小小珠子?
息壤神珠中軒轅天帝所留的仙家神魂烙印已被抹去,崇伯鯀一死,其暫時的祭煉也會失效,此物想感應都感應不著。就算萬一中的僥幸,伯羿能將這珠子給找回來,知曉如何祭煉它的人也只有虎娃。但若伯羿干了這種事,虎娃還能幫他嗎?
伯羿收起了神弓,嘆了口氣道:“看你將來怎生交待!”
崇伯鯀反問道:“難道我這不是在治水嗎?滔天災禍與我有關,我深感痛憾,但亦知無論怎么做,也不可能讓天下人滿意。…伯羿大人受天子所托,巡視監察天下各部,不知差事辦得如何?”
崇伯鯀是中華治水之臣,但治水不可能他一個人的事情。天子帝堯所下的命令,其實和少務在巴原所下的君令差不多,不僅要遷移受災的民眾,更要動員天下各部族守望相助。這也是受天子冊封時,各部所簽定的盟約中規定的義務。
但中華帝國的情況比巴國要復雜得多,少務只需直接發布政令讓各城廓去執行,可是在中華帝國,卻牽涉到各大部、各屬國之間的協調。比如將平原上的民眾遷走,很可能就要安置到別的屬國領地或部族封地中,會有各種沖突于扯皮,協商起來既耗神又耗時。
各部族、各城廓的錢糧調派、民夫征集,也都需要協調,朝堂中已任命賢能之臣重華專門負責此事,崇伯鯀則是指揮民眾在第一線防洪治水的。但怎能保證帝都平陽發出的政令,能在各大部、各屬國中得到順利地執行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雜念,特別是那些將不會遭受水患的部族,想法可能會更多。巴原上曾出現的各種狀況,在中華之地只會更多、更復雜、更難解決。
這時就需要一個到哪里都能鎮得住場面的人,巡視天下各部、督促他們嚴格執行帝都平陽的命令,也是讓他們履行受天子冊封的各部在盟約中應承擔的義務。
伯羿答道:“天下承平日久,滔天災禍突如其來,確實隱患多多。我來找你之前,已斬殺了大大小小二十余位君首,各部總算皆能執行盟約。但如今大河下游一帶,各部族仍顯混亂,遷移不如預想般順暢,且爭執不斷…崇伯大人,中華之地也需要更多的時間。”
崇伯鯀:“伯羿大人最近巡視的,主要是洪水后方須配合協調的眾部族,而我正在指揮將受洪水侵襲的各部民眾遷移。你說的這些情況,難道我心里就沒數嗎?”
伯羿:“崇伯大人既心中有數,有何計可解之?”
崇伯鯀:“暫無解!伯羿大人憑手中神弓,或可無敵天下,卻不可能盡解天下諸事。我無解,你無解,重華無解,天子亦無解,唯洪水解之。或洪水到來后,世人自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