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芒是什么來歷,太昊方才已有介紹,但虎娃修為境界未至,太昊也不可能完全對他講明白。虎娃現在的心情就像一只貓,仍然充滿了好奇,他追問的不是句芒的來歷,而是太昊為何要這么做,句芒出現在人間又意味著什么?
太昊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奉仙君,你幼時做過夢嗎?”
虎娃小時候當然做過夢,而且總是重復做著一個很奇怪的夢,后來才明白那與他尚未有清晰記憶時的經歷有關。但后來虎娃就不再做夢了,因為修為到了一定的境界,尤其是堪破心魔之后,元神清明,確實不會無故再做夢。
太昊的提問就是回答,他無法向虎娃解釋清楚句芒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勉強打了個比喻。他化出句芒降臨人間,就相當于其本人在做一場大夢。做夢的人當然陷入沉眠,于是九重天仙界便封閉了。
有人也許有經驗,就是在某種夢境中,并不清楚自己是誰,只是在經歷而已。句芒就是這種感覺,但他所經歷的并非是虛妄的夢境,更非元神推衍出的世界,而就是真正的人間。
句芒游歷人間,可視為某種特殊的定境,相當于太昊做的一場大夢。當太昊從“夢”中醒來,九重天仙界重現,人間的句芒也就消失了。根據虎娃的經驗,同樣的夢還可以繼續做下去,所以太昊才對虎娃說,理清水已不存,但他將來或可再見到句芒。
太昊已求證天帝成就,其修為可造化一方世界、成為其主宰,而這方世界還可依太昊的見知而自行演化,太昊為何還要這么做?他只想不受已有修為見知的“成見”影響,超出帝鄉神土之外,再去經歷萬事萬物。
這對他而言,甚至也相當于某種劫數考驗。換句話說,太昊是希望自己的修為有所突破,或者對天地大道另有所證。見虎娃沉思不語,太昊又開口問到:“奉仙君,你如何看待這帝鄉神土?”
帝鄉神土當然玄妙非常,虎娃剛剛飛升為真仙,其修為離天帝成就還差得很遠,對此又能發表什么意見?
很多真仙如計蒙等,愿望就是造化出一方世界、成為世界的主宰。但他們想成為另外一位天帝,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太昊之后,也只有另外四位天帝成功。
太昊突然問虎娃這樣的話,卻不知是何用意。虎娃沉吟著答道:“溢美之詞,無需多言。我只有一句困惑之語,這究竟是仙界,還是冥界?”
太昊瞇起了眼睛,金色的眼眸直盯著虎娃。虎娃的身形一陣恍惚,就似要隨風消散,瞬間就退出了很遠,下一瞬間,又重新清晰地出現在太昊的眼前。很顯然虎娃剛才的那句話,觸動了太昊的心境,他差點被這帝鄉神土給驅逐出去。
又過了良久,太昊才緩緩開口道:“我當年在人間時,并非最早的地仙。有一人名叫鎮元,突破九境修為尤在我之前,但其成就真仙卻在我之后。我開辟帝鄉神土后,他也曾來到九重天仙界,卻不愿在此容身。
其原因并不復雜,想必奉仙君也能理解,你恐不會留在任何一處帝鄉神土,就如崇伯鯀不愿留在軒轅天帝開辟的昆侖仙界,伯羿亦不愿留在少昊天帝所開辟的瑤池仙界。
而我最早的愿望,并非開辟什么仙界,那時也無有仙界之說,只是想打造一處天上人間、我理想中所愿看到的世界。
當年我曾為人皇,引領眾部締結中華之國。曾有人問我,既可指引萬民脫離蠻荒野世,能否指引萬民締造一處真正的仙界?我成真仙后在人間游歷,見到了眾多地仙,他們已修得無盡之壽元,卻又困于天地之間不得超脫,因而有所感愿。
后來我開辟九重天仙界,造化山河世界。我在人間時已為人皇,卻仍飛升而去,無意再為一方世界的主宰,但仍求證天帝成就,當然與我的經歷以及諸多感受有關。
開辟九重天仙界后,便等若受困于無邊玄妙方廣中,雖為世界主宰,所見證的也僅僅是自身形神所化的這方世界。于是我托九天玄女打造一副山河圖,為自古以來最神妙的洞天神器,收納各部子民入山河圖中,可攜入九重天仙界。
山河圖打造成功,可結果卻證明我錯了,將山河圖帶入九重天仙界之中打開的那一瞬,所有人皆灰飛煙滅,他們攜入山河圖中的任何凡物皆是如此。你或能理解我當時感受,從此發愿不傷天下有靈眾生。
凡人來不得九重天仙界,我所行只是強求不可求之事,與天地大道相悖。但已擁有不滅神魂之地仙,若拋去凡蛻則可飛升至此,依托帝鄉神土而長存,比如你方才見過的武夫等人。
奉仙君方才問這里究竟是仙界還是冥界,你并非是第一個提出此問者,倉頡當年也這么問過。于我而言,這當然是仙界,你若愿意留在帝鄉神土,亦是如此。但對于武夫等人而言,確實相當于冥界,如同輪回中一瞬永恒。”
如果太昊自己不說,虎娃萬萬想不到他還有這么復雜的經歷。與神農、軒轅、少昊、高陽等后世天帝不同,太昊是一位開創者,他在人間締造了中華之國,在無邊玄妙方廣中開辟了帝鄉神土,在他之前這一切盡屬未知與未有。
開辟帝鄉神土后,太昊就等于把自己困在了無邊玄妙方廣中,他如果想離開的話便等于收起形神、帝鄉神土不存。可是太昊已有承諾,指引眾地仙至仙界永享長生,他是動不了的。
一個只有自己存在的世界,會是怎樣的感受?有人也許覺得挺好,一切都是自己的意志所顯化,本人便是無盡事物的主宰。但這顯然并非太昊所求,也意味著他的修為見知就完全只能來源于自身了。
太昊的神通法力和修為見知能否得益于外界?理論上也是可以的,每一位飛升至此的地仙,就相當于融入帝鄉神土、成為太昊形神的一部分,他們的見知也會化為太昊的見知。從這個角度,太昊并不是完全孤存的。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地仙躲過天地大劫、飛升帝鄉神土所必須付出的代價。他們的修為見知,若有超出太昊之外的部分,就相當于太昊的收獲了。但若是太昊所不能接受的,他們便不得不放棄。
有些真仙比如旱魃,為何不得不離開帝鄉神土,就是這個原因。后世真仙中最出色者,開辟了自己的帝鄉神土,成為另外四位天帝。因為有太昊天帝的成就在前,他們可以參照太昊另尋超脫之路,造化自己的世界。
但太昊后來卻覺得,自己是做錯了,他給那些地仙的并非真正的指引,武夫等人并沒有求證真正的長生成就,只是依托帝鄉神土而存。而對于他們而言,無非是停留在生死輪回中的一瞬,而并沒有跳出去獲得真正的大自在超脫。
高陽天帝就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而后來倉頡干脆提出了與虎娃同樣的疑問。倉頡是高陽之后最有可能成為下一位天帝的仙家,但他卻沒有這么做,他可能是想求證天帝之上的成就,也是在為眾天帝尋求解決之道。
太昊當然不能完全寄希望于倉頡,因為倉頡求證的只是他自己的成就,所以世間才有了理清水,后來又有了句芒。太昊是以另一種方式,使自己不再受困于帝鄉神土,但他仍解決不了帝鄉神土已有的問題。
虎娃開口道:“這也不能說天帝您錯了,不過是一種求證而已。您已經證明了,無邊玄妙方廣中確實存在這樣一種天帝成就,您也做到了。”
太昊仍然看著虎娃道:“青煞與白煞雖已不在,但我與玄囂的嘗試并非就是失敗,最大的收獲就是見證人間出現了你這樣一位修士,倉頡也是這么說的。玄囂對你關閉了瑤池仙境,并非是不講道理的女子脾氣,而是希望你另有所證。”
虎娃嚇了一跳,玄囂就是少昊之名,而少昊是人皇尊號,因世人贊嘆她有太昊之德,故稱少昊。而聽太昊的語氣,少昊天帝居然是個女人!虎娃做夢也想不到啊,那么白煞又是怎么回事呢?
太昊并沒有說更多,虎娃也不好打聽人家的隱秘之事,只得又問道:“句芒仙童在人間游歷,宛若天帝您的一場大夢,那您又為何突然神游而回?九重天仙界不應有事,句芒仙童在人間又遭遇了什么變故?”
虎娃的話音未落,突然轉身望向遠方,而太昊天帝也抬頭遠眺,于此同時,武夫又出現在樹下。有人來了,又有一位地仙飛升至九重天仙界,九重天仙界中與之有緣法牽引者均有感應,來的竟然是劍煞!
劍煞“飛升”后形容,與平日的樣子稍有不同,這應是心境上的改變,他看上去年輕了不少,也收斂起那如無鞘利劍一般的鋒芒氣息,來到樹下首先拜見太昊天帝,然后拜見武夫祖師。
仙家已超脫生死,拋卻凡蛻離開人間,既無歲月之別,也無什么輩分講究。但嫡傳師徒與子孫之間還是有輩序的,若論人間身份,劍煞是武夫的第七世嫡孫,如今也算是見到了祖宗。
劍煞在武夫面前跪伏于地,他終于達成了一世修行的心愿。而武夫扶起劍煞道:“很好,我的后人中終于有人邁過了登天之徑,也不枉我留下那一脈傳承。既已來到仙界,就不必再拘于俗禮。閑話可慢慢再敘,先去和你的弟子奉仙君打聲招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