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伯鯀的隊伍前行不遠,便到達這個臨時營地休整。營地中早就準備好了美食、帳篷,甚至引山泉燒好了熱水。等沐浴更衣之后次日再出發時,眾人皆眼前一亮。
崇伯鯀大人已換上了中華天使服飾,邀請樊翀與太乙同乘由兩條火紅色蛟龍所拉的軒轅云輦,車后有衣甲鮮明的衛隊持儀仗隨行,衛隊后又有三百名身著皮甲、精神抖擻的部族勇士,再后面跟隨著百輛牛車組成的車隊。
軒轅云輦本可以飛上云端,但這是一支使團隊伍,所以云輦還是走在樊翀剛剛修通的道路上,兩條蛟龍拉著車貼地緩緩飄行。樊翀所率的民夫以及軍陣,此時掉轉頭在前方開道,沿途已擇地修建各處驛所和臨時營地,以供天子使團每日休息,終于將崇伯鯀大人迎入了巴原。
當樊翀在蠻荒深處見到崇伯鯀時,巴君所派的第二位國使學正大人西嶺也到達了定風城。為何還有第二位國使呢,這是最高規格的禮數,講究“三迎”。
首先派一位使者筑路三百里迎接,道路匯合之處也是巴國將來的國境線;再派第二位使者到如今的國境線上等候,并護送崇伯鯀前往巴都城;到了巴都城外,國君還要親率群臣出城相迎。
當初盧張并沒有享受到這個待遇,因為盧張是奉丹朱之命自己著急忙慌闖進來的,少務事先毫無準備。如此高的規格,也不僅僅是因為崇伯鯀是中華天使,更因為崇伯鯀本人的身份也足夠尊貴,他很可能會成為帝堯之后的下一位中華天子。
崇伯鯀的身份如此敏感,很多人希望他能順利完成使命,但也有不少人甚至不想看到他活著回去,所以巴君迎接崇伯鯀的護衛工作不敢有絲毫疏漏。
護衛力量有多強且不論,但儀式安排上不能出任何問題,少務就是按照中華禮數中迎接天使的最高規格來接待的。巴國群臣中誰最懂中華禮制,當然是曾經的侯岡,如今侯岡已離開,余者就是曾與侯岡共同主持學宮事務多年的西嶺。
西嶺帶著儀仗衛隊,還有不少車的日用器具物資、大批的仆從,甚至還有很多工匠,隊伍浩浩蕩蕩先行抵達定風城。邊境一帶各城廓官員都聚集到了定風城迎接西嶺,而西嶺只打算在城廓中暫時落腳,人員經過數日休整恢復最佳精神,接著就要向邊境的營地開拔。
各位城主皆勸阻道:“邊荒營地為筑路而草建,條件簡陋得很,不如就將迎候的地點設在定風城中,諸般禮儀也更好安排。西嶺大人更可好生休息一段時日,讓我等好生招待。”
西嶺雖與樊翀同為君使,但處境卻有微妙的差別。樊翀來的時候,各城廓城主對他的態度十分恭謹,公事公辦絲毫不敢違命,但私下里也絕不敢與之親近。因為樊翀是故國退位之君,假如在公事之外的私人場合與其走得太近,恐引人非議。
倒是各部族民眾對樊翀的感覺甚為親切,同樣也是因為樊翀曾是他們的國君,而且素有賢君之名。這一方面是樊翀為國君時確實做得不錯,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有樊康這個腦殘的暴君做襯托,使他在樊室國故地民眾中很有號召力。
西嶺的情況恰恰是反過來了。原樊室國民眾對他并不熟悉,但各城廓的官員都想私下里拜見交好。西嶺的爵位當然比不上樊翀,可他是真正掌握大權、深受國君器重與寵信的重臣,并且是代表了彭鏗氏大人朝中的勢力。
西嶺難得有機會跑到這一帶的邊境城廓來,各城廓眾官員怎能錯過,在很多人看來,招待好西嶺大人甚至比迎接中華天使更重要。
西嶺心里著實覺得膩味,但還是滿面春風道:“感謝諸位大人的好意,但諸位若是真想與我交好,還是助我恭謹完成使命。按照中華禮制,迎候天使應在國境線上。”
定風城城主又說道:“往東北原是蠻荒,并未設國境關防,定風城便是邊境城廓,在城中迎候也不違禮數。我等皆知西嶺大人恭謹國事,也是想將諸般事務安排得更好,在城廓中諸事更方便,亦無什么不可。”
西嶺的臉色終于沉了下來:“未設國境關防,那就在往日轄境邊緣迎候,令賢君大人已建營地。若說條件簡陋,那就盡力讓它不要簡陋!我帶了這么多器具物資、隨行仆從,甚至還有大批工匠,你們以為是來干什么的?
不僅是我這位國使,各部族長也已在營地等候,定風城城主也必須到場。我來時已通知沿途各地城主,都必須在轄境交界處率眾迎候。你等有功夫在定風城招待我,還不如趕緊組織人手隨我去建造天使行營。”
樊翀護送崇伯鯀走出蠻荒,發現先前的營地已經大變樣,搶修了一批高大堅固的建筑,裝飾與布置的器具皆極為華美。西嶺大人已在此地迎候中華天使,并給崇伯鯀的使團成員配備了專門侍奉日常生活的仆從。
西嶺不僅要護送中華天使回巴都城,還帶來了少務最新的君命,任命樊翀為城主,就在此地建造一座新城廓。此城為迎接中華天使所建,并感謝崇伯鯀大人打通了由中華之地進入巴原的道路,故此命名為迎天城。
接下來就要到春耕時節了,道路修通后原本就可將從各部族抽調來的勞力放回,但因為新建城廓的命令,那兩千精壯勞力以及近萬民夫仍然留在了營地中。包括樊翀抽調來的各城廓守備軍陣,也就地駐防接受他的指揮。
這些人的任務不僅是修建城廓,更要養護道路,并在沿途設驛鎮值守。路并不是修通了便一勞永逸,每年都要維護,最新的國境線上還要設邊境關防,有駐軍的哨所。在巴國這側的三百里道路上,每隔三十里便尋合適指出于路旁設驛鎮。
這些工作都要由樊翀來主持,恐怕要用好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但是征集來的民夫不能幾年都不回家呀,樊翀又下了兩道命令供他們選擇。
其一是輪換,既然先前是三丁抽一,那么各部族將主要勞力就分成三批輪流派至此地,巴國將給予錢糧補償。其二就是舉家搬遷居,將來就在迎天城定居,如今已經開始了戶冊登記工作。
那位青葉氏的族長狐白也不算是糊涂人,此刻已然反應過來,樊翀當初給他的那個建議意味著什么,但時機已錯過,不禁連腸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他就把所有青葉氏族人都帶派來了,哪怕是老弱婦孺修不得路,也可以營地中做很多其他的事情。
樊翀的身份是十爵封君,只是兼任城主,他當年連國君之位都讓出去了,也不可能久居城主之位,待迎天城正式建成、諸般事務都安排妥當之后就會離去。那么下一任城主是誰呢?就應該是當地居民中最大部族的首領,而且也需要樊翀來推薦。
狐白族長這才明白自己錯過了什么,樊翀大人就是要讓出力最多的部族得到最大的好處,可惜他沒有提前看透道,悔郁交加,從此一病不起。
不提狐白族長病倒了,中華天使崇伯鯀大人也在心中暗贊巴君少務。天子帝堯只是派他出使巴原、冊封三位國君,卻沒有要求他怎樣到達巴原。崇伯鯀于蠻荒中修路,就這么一步步走進巴原,是他自己的決定,也用不著通知任何人。
巴國這邊得到消息后,卻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組織人力、物力,很快從巴原方向修通了另一條路與他匯合,兩個方向各修了近三百里,而且巴國方面只用了三個月,這已令他非常意外了。
要么是巴君很有眼界與遠見,要么是他背后有高人點撥,或二者兼而有之。因為那位最近在中華之地揚名的彭鏗氏大人,事先已派太乙來與他協商路線,想必彭鏗氏大人就是那位提醒與點撥巴君的高人。
待崇伯鯀見到西嶺時,也看見了為了修路所建造的營地,更聽見了巴君少務就地建造迎天城的君命。為迎接中華天使的到來,就地建造一座城廓并命名為迎天城,這已經是最高規格的禮數了,給足了崇伯鯀以及天子帝堯的面子,還會受到中華各部的贊譽。
少務賺的可不僅是面子,也不僅為了搏得崇伯鯀以及天子帝堯的好感,這座城廓對巴國而言更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就算現在不修建,將來遲早也得修建。少務提前看到了這一點,就此機會順勢把將來的問題都給解決了。
每個人的眼界不同,看到與想到的事物層面便不一樣。能在三個月內修出那一條路,應當也能在三年之內建好這座迎天城廓。這不僅反應了國君本人的遠見,更反應了巴國的國力。
國君僅僅有眼光還不行,國家還得有相應的實力才能做成事情。而且空有國力亦不夠,還得具備官方的組織能力、擁有才干的得力官員、富有效率的政令實施體系。這些在崇伯鯀剛到巴國時,都已經看見了。
崇伯鯀自忖就算和少務換個位置,恐怕也很難比這位巴君做得更好了。
不僅是崇伯鯀贊賞,樊翀也是暗暗感慨不已。假如換成當年樊翀執政時的樊室國,遇到了今日這樣的事,樊翀當然也想這樣安排,卻不可能做得到,這就是少務治下的巴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