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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天地不仁

  伯羿身處漩渦的最中心,似在吸引無數的霹靂,這些霹靂既能傷及形體,也包含著令不滅之神魂消散的力量,足以讓人形神俱滅,哪怕擁有仙家修為也不得逃脫。

  并不是虎娃真的看到了這一幕,他只是有莫名的感應進而有所明悟,然后在元神中呈現出這樣的“心像”。

  心像因緣而現,并不是人們胡亂的想象,但也可以理解成一種想象出來的場景,至少虎娃明白了伯羿正在經歷什么。

  天地間有一股無法逃避的毀滅力量正漸漸鎖定了伯羿,而伯羿已經察覺到了,他并沒有站在原地被動地等待這股力量降臨,而是主動遁出了這片天地,進入了對于常人而言并不存在的虛空。他這么做并非是為了逃避,因為那股毀滅的力量同樣會降臨在他的身上。

  天地間的事情都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生,虎娃忽然明白了是為什么。這就是九境九轉圓滿之后,求證長生逍遙必須面對的天地大劫,修士的對手不是任何人,而是他自己在天地間留下的一切痕跡。

  天地有沒有感覺?這個問題很玄妙。假如萬物生靈也是天地的一部分,而萬物生靈有感覺,那么也相當于天地有感覺。每個人曾做過的事情,不論是什么原因,都會在天地間留下痕跡。有時你以為它已經消失了,其實還一直存在,以某種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存在著。

  每個人所擁有的一切,其實都是天地給予的,因為來到這世上時本是一無所有。若想超脫天地而長生,那就要還回去。比如張三曾砍過誰一刀,那么在張三迎來天地大劫時,天地就會回砍張三同樣的一刀。

  張三當年那一刀,可能是在作惡,也可能是在斬殺妖邪,但這種事情沒有什么公平不公平,或者從天地的角度。這就是萬物同仁。

  它發生在超脫天地輪回之時,無論是誰,生來都不是理所當然就應長生逍遙的。這可能就是最終的代價,而虎娃此刻心中有一種形容——天刑。

  天刑不是人間的刑罰。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它看似毫無道理可講,但就存在于大道之中。

  虎娃也終于明白,以伯羿之強大,斬殺妖邪時為何要用那樣的手段。先破了妖邪的護身之法,然后一箭抹去其生機。那天空爆發的太陽雖顯得威勢無匹,但并不是用來斬殺妖邪的,只是一種宣告與震懾。在那些妖邪的身形化為箭矢飛向天空時,其實已經被伯羿所斬。

  虎娃此刻才清楚,伯羿在人間斬殺妖邪的每一箭,在天刑中都會射回他自己身上。每一箭看似都盡量以最小的代價達到戰果,但想抹殺那些大兇妖邪的生機,其中蘊含的法力也是相當強大的。在人間一次次積累,當天刑降臨時。便帶著如此驚人的毀滅之意。

  特別的是,伯羿其實早已成仙了,不是虎娃這樣的地仙,而是真正的仙人。但他又回到了人間,所做的事情,也不僅僅是斬殺南荒中的這些妖邪。而斬殺了這么多南荒妖邪之后,天刑的威力也變得越來越強大,當他再次飛升離開人間時,天地依然相還。

  伯羿應該很清楚這一切,所以斬殺鑿齒之后。他從人間飛升了,主動迎接、承受和化解天刑。

  虎娃親眼旁觀伯羿斬殺鑿齒最大的收獲,卻在伯羿斬殺鑿齒之后。虎娃明白了兩件事,其一是那天地大劫究竟是什么?是天刑。而天刑代表了承受者本人這一世的修與行。要想跳出天地輪回、真正地飛升成仙,就必須經歷天刑。

  其二是假如仙人又回到人間,同樣還會面對天刑,甚至會因種種原由被天地抹殺。

  虎娃也明白了,為何那么多地仙都渴望突破九境修為后能踏上登天之徑,在帝鄉神土中永享長生。因為留在人間繼續修行。遲早會迎來天刑。以天刑之威,絕大多數人恐怕根本就扛不過去,下場便是形神俱滅。

  虎娃明白了這么多,卻又有了更多的疑問。比如帝鄉神土是怎么回事?那些飛升帝鄉神土的仙家,又是怎樣一種存在?歷代天帝,又怎能開辟出那樣的帝鄉神土?

  這是以虎娃目前的修為無法求證的,只能期待著將來再解開疑惑,畢竟他還只是一位九境地仙,離天帝成就還差得太遠。

  虎娃已領悟了天刑真意,不禁無奈地嘆息。他的弟子太乙就在另一座山上,化身為一株葉片稀疏的灌木隱藏,他想必也能有所感應,卻未必能夠有虎娃這樣的領悟。虎娃在考慮,要不要將這些告訴太乙,讓太乙提前有所防備?

  念頭一轉,虎娃隨即就打消了這個想法。就算了解了天刑又怎樣,難道該做的事情就不做了?假如那樣的話還談什么修行,也不可能修至世間法的盡頭、求證最終的飛升成仙。如果因此動搖了心境,反倒會成為修行的關障,天刑不天刑,反倒無所謂了。

  等到太乙真的能求證地仙成就,又選擇繼續前行,到達了某種境界時,自會有所感應的,比如虎娃在此之前,就隱約感覺到天地大劫終將到來,這種感覺隨著修為越來越高是越來越清晰的,此刻只不過是提前明悟了。

  虎娃已清楚,歷代天帝以及他所認識的倉頡與伯羿,其實都經歷過這一切。倉頡先生就很清楚天刑為何,但他卻沒有告訴虎娃,更沒有告訴弟子侯岡,原因不難理解,修士首先應該面對的就是人間的事情。

  比如眼前的伯羿,盡管知道天刑為何物,自己終將承受什么,他也照樣在斬殺妖邪,否則還談什么修行呢。師尊不必那么早就和弟子談及天刑,這種事情,至少要有九境地仙修為,才有資格去漸漸了解,否則談也無用。

  但這并不代表師尊不會給予弟子應有的指引,比如各宗門尊長都會告誡傳人注意很多事情,并制定門規限制某些行為,不要以為掌握了神通法力,行事就可以肆無忌憚。人的一切都是天地所給予,若妄想可以毀天滅地。實際上最終只能是自我毀滅。

  山神理清水當年并未突破九境修為,但他好像也有所預感,曾經特意提醒過虎娃,行事應盡量避免有傷天和。就算必須要斬殺和消滅對手,達成目的也盡量以最小的代價。

  其實這些話都不必虎娃再去提醒太乙,太乙可是巴原西荒神木族中的青先生,以他的脾氣,絕不會做什么有傷天和之事。其中的道理實則只有一句話。人必須對天地有所敬畏。

  天刑躲不過,修士能否盡量化解天刑的威力?這當然是可以的。比如伯羿的做法就很明智,不因自己的強大而隨意亂射神箭。而世上還有很多人,想干什么已不必親自動手了,或者到了一定修為之后,便不再去理會世間俗務紛爭。

  有人或許會有困惑,借刀殺人可能比親自動手殺人更陰險;用力砍出一刀和輕輕捅出一刀,其結果也可能一樣的,但為何天刑的威力就會不同,老天爺是否不公平?但天地無所謂這種公平。天刑就是規則,而且天刑的威力,亦不僅僅是對形體的傷害。

  若總是在琢磨這些問題的人,恐也不必為天刑去擔心,因為他們根本修煉不到那一步。

  虎娃若有所悟時,伯羿正在經歷天刑,它仿佛發生在另一個并不存在的時空,所以也說不清是過了多久,既可能是彈指之間,也可能是永恒無盡。但從人間來看。就是虎娃一愣神的功夫。

  飛蜈還在山腳下打滾呢,伯羿的身形又重新出現在山頂上,他仍然端坐,仿佛從來就沒有消失過。渾身上下亦是毫發無傷。但他真的沒有受傷嗎?對于仙人而言,哪怕受了再重的損傷,表面上也是看不出痕跡的。

  虎娃仿佛感應到了天刑的結束,又重新睜開眼睛并展開元神。伯羿的氣息明顯變得虛弱了,神氣法力亦有極大的消耗。他并沒有說話,而是閉上眼睛在涵養恢復。盡量使自己的傷勢穩定下來。

  那只飛蜈也停止了翻滾,悄悄抬起了身子,就像一條十丈長蛇立起了頭顱。它長長的觸角在空氣中顫動,似乎在感應著什么,身體無聲無息的離地飄行,繞著伯羿所在的山峰轉了一圈。

  它在查探周圍的動靜,這只本命蠱蟲已有化境修為,相比一般修士,它的本命神通更加強悍而詭異,且知覺異常敏銳。在通常情況下,附近所有的異狀都逃不過它的查探。

  虎娃卻沒有暴露,他選擇的地方很隱蔽,不僅有亂石叢遮擋,還處于礦脈交錯之處,地氣能遮蔽與干擾神識,而且虎娃將氣息收斂得接近于完美,又動用了一張侯岡所增的斂息符。

  飛蜈同樣沒有發現太乙。太乙的修為不弱于它,而且位置比虎娃更遠,借助大道寶瓶完美地融身于周圍環境,別說是它,就算是伯羿不注意的話也不容易察覺。

  伯羿此刻的狀態不能受驚擾,還不知要入定多長時間,飛蜈的職責就是為他護法,如此做也顯得足夠謹慎。它最終停留的位置,離虎娃的藏身處不算太遠。虎娃可以清晰的俯瞰這只妖蟲的動靜,突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飛蜈像毒蛇般抬起上身、弓起頭部,遙望著山頂的伯羿,一對怪異的小眼睛伸出了眼眶,眼中有一股殺意閃過。這殺意很隱蔽,一閃而過隨即便收斂得很好,仿佛只是一種錯覺。

  但虎娃可以肯定,那不是錯覺,這只飛蜈的心中真的對伯羿動了殺機。在正常情況下,再借它一個膽也不敢有這種心思,可現在的情況顯然不尋常。修士入定涵養形神、調養傷勢時基本是斷絕外緣的,要尋找絕對安全的地方或有人護法。

  鑿齒已死,這個地方就是安全的,又有這么強大的飛蜈護法,照說應是萬無一失。可問題就出在,對伯羿動殺機的偏偏就是本應為他護法的飛蜈。

  飛蜈收斂起殺意,擺出了警戒的姿態,仿佛想試探伯羿,而伯羿毫無反應。飛蜈在悄悄的蓄勢,看似很想突然發難,但是又下定不了決心,可是時間拖得越久,偷襲成功的可能性就越低。因為伯羿的情況不僅是受了傷,更重要的是神氣法力有極大的消耗,如果有足夠的時間讓他恢復過來,那就不可能再有機會了。

  飛蜈之所以猶豫,也是因為心里實在沒底,它可是親眼見過伯羿斬殺妖邪之威。飛蜈擅使毒,能悄然施放令人毫無防備的無形之毒,原本用來對付此刻的伯羿最合適不過。可是見到了伯羿斬殺尾古的過程,飛蜈覺得自己的毒功恐也無效,只能直接發起攻擊。

  但是直接發起攻擊,它有這個把握嗎?虎娃看得很清楚,這只飛蜈頭部的甲殼從黑褐色漸漸變成了暗紅色,這是已暗中蓄勢到極致,隨時會展開攻擊的征兆。

  就在這時,遠方的山野中突然吹來一種風,怪石間的灌木叢發出窸窣的響聲,好幾片枯黃的落葉飄到了飛蜈的身上。飛蜈打了個激靈,扭著身子又向周圍看了半天,頭部的顏色漸漸恢復正常,又悄悄趴在那里不動了。

  飛蜈分辨不出這陣風是怎么來的,究竟是有人施法還是自然形成,但恰在此時有這樣的動靜,也把它嚇了一跳。

  這是太乙干的,太乙并沒有施展別的神通法術,僅是招來一陣風遠遠的吹到飛蜈身邊,卷起幾片落葉而已。但對于精神高度緊張的飛蜈而言,也足以將其嚇阻了。

  伯羿并不信任這只飛蜈,否則當初也不會對太乙說那樣的話,并且叮囑太乙繼續隱藏好,不要讓飛蜈發現。相信這飛蜈就算有什么不軌的舉動,伯羿也自有手段能收拾它。可是太乙還是暗中嚇阻了飛蜈,因為他也不希望伯羿在療傷時受驚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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