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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謀其正(下)

  006、謀其正(下)

  改建后的房舍,最多可容納三百名學宮弟子入住,再加上這些人的伴學書童,總記就是六百人。每名弟子的居所都不大,只是一間隔開的小屋,條件算不上艱苦但也遠遠談不上奢華。

  這只是學宮理論上可容納弟子的最大規模,但如今還沒這么多人,正式在學宮中受教的權貴子弟,目前尚不足百位。恰逢巴原恢復一統,按照虎娃的要求,少務下令,將原樊室國與帛室國的學宮教席也都召集到巴都城來,參與侯岡領導下的典籍編撰工作。

  如今的學宮弟子,已不再局限于原巴室國一地,一統后的巴原各城廓皆可推舉才俊入學。按照地域大小和人口多寡,大城至多每年可推舉四人,小城至多每年可推舉兩人。虎娃擴大學宮規模,就是為此準備的。在今后,常駐學宮的弟子,總數應該有二百多人。

  得到國力支持就是好辦事,西嶺只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將政務性的工作都給解決了。原先經常聚眾滋事的眾學宮弟子,也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至少表面上是老實了。各部權貴子弟暫時都不敢在國都中鬧事了,也不敢攜帶眾多仆從前呼后擁出入學宮了。

  但編撰典籍,可不是一聲令下就能辦到的,這要耗費大量的心血與精力。侯岡組織眾教席先生商討,并隨時向虎娃請示,用了大約三個月時間,第一批十余部典籍終于被編寫出來,記錄于竹簡上。至于勒石之事,則不可能在短期內完成。

  別看只是三個月,其實是侯岡多少年的經驗總結,也是巴原數百年來前人的傳承積累,目前只是完成了第一步。有了第一步就好辦,后人自會知道如何再去編撰其他的典籍,也漸漸能理解什么才是傳世的典籍。

  而這三個多月,虎娃除了抽空去了一趟赤望丘見玄源,其他大部分時間就在彭山幽谷中修煉。他仍然沒有去學正官署,就在清修之地打理學宮事務,具體的事情都有所司人員經辦,他只負責大局掌控和最后的定案。

  誠如虎娃所言,以學正的身冇份整頓學宮,就是他的如今修行,甚至是突破下一轉境界的契機。

  假如能了解足夠多的仙家秘辛,很多人心中難免會有一個困惑。虎娃九境初轉圓滿后又向前邁出了一步、擁有了九境二轉修為,卻等同于暫時斬斷了仙緣。那么步金山的六位上古仙家祖師,又是怎么飛升登天的呢?

  在太昊天帝找到他們之前,他們以地仙修為困于世間可有近千年啊,難道修為就沒有更進一步嗎?或者是他們早知太昊會來,所以便在九境初轉圓滿之后,刻意不求證二轉修為的?

  這些猜測其實都是不成立的,當虎娃邁過那一步之后再回頭看,才能明白其中關竅。九境只是虎娃的一個稱呼,而上古修士冇修為超越化境之上、擁有不滅之神魂后,皆自以為已成仙,要尋求的就是飛升登天。

  堪破生死輪回境后,溫養純陽之元神,冥冥中就能感受到天地間毀滅的氣息,仿佛自身的存在已漸漸為天地所不容,只有超脫天地之困、飛升登天而去,才能夠求證真正的長生。所以“飛升登天。”不僅僅是太昊開辟帝鄉神土后才有的傳說,而是修為達到這一境界后自然地的追求。

  可是怎樣才能飛升登天呢?擁有地仙修為,便能感應到這樣一個方向,卻又沒人指明一條清晰的道路,只能自行去摸索。將純陽之元神修煉圓滿,冥冥中的那種感應也會變得越來越清晰,似有天地大劫終將到來,而向前走得越遠,就離那天地大劫越近。

  也就是說,在九境初轉圓滿后,若不像虎娃那樣向前再邁出一步,天地大劫雖然遲早會到來,但不會提前降臨。而根據虎娃的感悟,若九境修為也有九轉之說,他這么一步步修行求證到達九轉圓滿,那天地大劫就會降臨。

  這是主動與被動的區別,虎娃選擇了主動前行,有人則會選擇被動拖延、以求轉機。而另一方面,就算想主動邁出一步、求證九境中更高境界的修為,也不是那么簡單的。這是一條沒有前人指引的路,每一轉的修煉都仿佛是無窮無盡。

  也就是說,就算將純陽之元神修煉圓滿,還可以繼續修煉下去,神通法力越來越強,但就是突破不了下一轉境界。虎娃能邁出那一步,因為他曾親眼見證了,白煞給了他最好的啟發,而他的修行就是諳合大道之本源,所以才能突破九境二轉修為。

  若換一位上古地仙,這一步恐怕永遠也邁不出去,感受到那天地大劫中的毀滅之意,又感應到飛升登天才是真正的解脫之道,往往確定不了修行的方向,既無處飛升又永得精進。

  虎娃得感謝倉頡、感謝白煞,也得感謝少昊與太昊留下的聲音,使他窺見了更高境界的玄妙,才能在修行中一步步去求證。九境二轉,就是純陽之元神的凝煉與突破,看起來雖是自斷仙緣,但其實世間本無帝鄉神土,那么這仙緣也本是不存在的,對于虎娃而言只是明晰了道路。

  那么九境二轉圓滿之后呢?若僅靠虎娃自悟求證,可能還需要相對漫長的時間,但白煞的嘗試已經給他指明了方向——那仙家陽神化身是怎么來的?

  首先要有修煉的積累,九境二轉基礎上對純陽之元神的洗煉,更要對此生此世的明澈。堪破生死輪回境中的生生世世而不動念,可能就會有已看破一切的淡然超脫心境,但是在九境二轉中,卻要面對在人世中的自己,這一切真真切切并非虛無。

  這世上有兩種詭辯。第一種情況是聲稱到了某種境界一切皆空,比如善惡是空,榮辱是空,羞恥是空,道冇德亦是空,因此沒有什么是應該或不應該的。當此人所行受人斥責時,反責他人著相。有意思的是,這種人雖口稱善惡是空,往往卻只在自己為惡時說這一套。

  這不僅是扭曲了所謂“空”的本意,對外是一種詭辯與強辯,而對內也是一種無力的狡辯與可憐的自我安慰。

  另一種情況便是一切唯我,我的意志就是所謂的本心,希望世上的一切都要服從我的意志而存在。當此人所行被人斥責時,卻詭辯一句只求念頭通達,同樣反責他人著相。為求一個所謂的念頭通達,對錯是非、善惡榮辱皆可無所謂。

  這不僅是扭曲了所謂“我”的本意,同樣對外是詭辯與強辯,對內是亦可悲的狡辯與自慰。

  這兩種詭辯,在某種意義上是同一回事。后者會導致妄想,若世界真的那樣演化,除他之外余者難容,最終“我”也會失去依存,便是所謂的末日了。前者同樣也會導致準則與秩序的崩潰,若世界那樣演化,會回歸萬事萬物誕生之前的混沌,一切都不必存在。

  若只是普通人,這不過是誑言或妄想而已,但對于修士而言,它便是修行中的心境演化。前者的禍根可能在生死輪回境中埋下,而后者的禍根可能在夢生之境中埋下,若追本溯源,那么在邁入初境時,就有了相應的考驗。

  一個人會做某些事情,同時不冇會做另一些事情,這也許就是最初的、最尋常的、未經凝煉的本心。

  比如一個人在尋常情況下不會為非作歹,既可能是因為不愿意,因為這違反了他心中認知的準則;也可能是因為不敢,因為這會受到秩序的懲罰。

  可是當一個人受到的誘冇惑足夠大,違反所認知的準則得到好處足夠多;或者自以為有足夠的力量能夠打破外界的秩序,使自己不必承擔后果;或者外界的秩序崩潰,沒有人再能懲罰他;或者能夠做得不為人知,只以為只會獲得好處而能躲過懲罰。

  那么在這種情況下,有的人就會去為非作歹,違背內心的準則和外界的秩序,由此可見這二者是多么重要。但對修士而言,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

  所謂真人,或所謂已自證成就的修士,比如在尋常情況下不會做的事情,在受到誘冇惑、不為人知時仍不會做,甚至是都不會動念頭,這就是對本心的凝煉。這與神通修為無關,只是一種自我修養,也是這世間真正存在“我”的根基。

  凝煉“我。”就要凝煉元神世界中的準則。無論這準則是怎樣的,它內存的秩序不能自相矛盾、不能導致世界的崩塌。虎娃目前的修為尚淺,但待他真正渡過天地大劫的考驗、飛升登天超脫而去、達到歷代天帝的修為境界時、這卻是開辟帝鄉神土的基礎。

  所有仙人,若有幸修為到了那一步,都是要解決這個問題的,否則無從開辟靈臺世界。這也是他們屆時所面臨的最大考驗,此考驗非常兇險,尚非今日的虎娃所能知。

  但虎娃在九境中的求證,也是諳合這條大道的方向前行。我在世間的存在是真切的,有關諸人諸事皆非虛無。以自己的身冇份做好自己的事情,這對世人而言是最簡單又是最不簡單的修行,比如今日巴國中的學正大人。

  三個月后,虎娃走出了竹林,招呼正在石壁洞府中修煉的太乙道:“隨為師走一趟,我要去學宮。”

  多少年了,眾弟子還以為他永遠都不會去了呢,看來虎娃終究沒有忘記自己是巴國學正大人,要親自到學宮中理事。藤金、藤花等人都想跟著師尊一起去,也是因為好奇想看熱鬧,虎娃卻命他們留在了彭山。

  虎娃不是去學宮巡視的,而是以學正的身冇份去主事的,藤金、藤花等人在學宮中并無官職,跑去起什么哄呢,隨從有太乙一人便足夠了。

  然而沒有人看見,在虎娃帶著太乙離開彭山后,幽谷竹林中還站著一個人,正在用手指輕輕撥弄剛剛拔節而起的筍尖,赫然也是虎娃。那么帶著太乙前往巴都城學宮者,又是什么誰呢?他同樣是虎娃,也可說是虎娃斬出的仙家陽神化身。

  為何要用“斬”來形容修成仙家陽神化身?再看竹林中的虎娃,他什么都沒有失去,無論是生機氣息還是神通法力,完完全全都是原來的樣子,那么“多”出來的那位巴國學正大人,便是虎娃此番修證的結果。

  其實虎娃完全也可以不斬出仙家陽神化身去學宮,而他今日做到了,就意味著修為上的精進,同時也是心境上的堪破。出彭山幽谷之時,他已突破了九境三轉修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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