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盛成叢的含蕊花植株,每年春天會從根系旁的泥土中生出若干側芽,必須小心地將泥土一點點刨開,不能傷到那異常柔嫩的芽苗以及下面的根系,然后再連著一支完整的根須,將其從主根上整齊地切下來。
移栽時先挖好坑,要一點點地將土慢慢培上,使那柔弱的根須就保持著相當于自然生長的形狀,恰恰露出那一小截芽尖。
種植的地方也一定要注意,假如是晴朗的天氣,每天超過一半的日照時間中,陽光要能照射到這嫩芽上。哪怕是在見不到陽光的陰天種植,也要選擇這樣的地點,常需清理附近看似不相干的雜草灌木,使之符合花苗的生長環境。
在嫩芽種下直至長到兩指多高這十天內,若是不下雨,每天都要稍微澆一點水;若是下雨,花苗周圍也不能形成積水的低洼。
這一切都沒有什么常人辦不到的訣竅,可是在那長滿野草雜樹的山坡上,從取苗開始每一個步驟都需要那么用心,稍不小心就可能花苗弄傷了。種在山坡上之后,那一點點露出地面的芽尖連看都不容易看見,也沒人還能連續十天都去照料,恐怕回頭連找都找不到了。
虎娃觀察阿源姑娘種花,有時看著看著就不禁會走神,天地之間仿佛是一幅充滿妙意的畫,阿源姑娘的每個動作都帶著動人之美,舉手投足都是那么恰到好處。就連彎腰時偶爾飄散到鼻尖的發絲,在微風中輕拂都帶著難言的雅韻。
阿源姑娘種花時偶爾抬起眼簾,眼眸中的波光是那么明澈寧靜。虎娃有空時也跑到山坡上種花。種花時往往看著阿源姑娘就走神了。很顯然他這是在主動接近她,他很喜歡含蕊花的氣息,或者說他是喜歡阿源姑娘的氣息,就似撥動了莫名的心弦。
虎娃倒沒有什么別的企圖,而阿源姑娘的神態總是淡淡的、仿佛若有所思,看見虎娃來種花也只是微微點點頭。可是過了半個月后,虎娃種下的花苗也都存活了。在陽光舒展開脆嫩的葉片。
阿源姑娘有些驚訝,終于主動問虎娃道:“你以前種過這種花嗎。是怎么學會的?”
虎娃答道:“我以前偶爾在山野中看見過這種花,但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成片生長的,當然也沒有親手種過。這段日子我一直在看你是怎么種花的,所以也學會了。”
阿源姑娘:“哦。那你都看見什么了?”
虎娃如實回答了他所看到的一切、平凡而又不平凡的每一個步驟。但是虎娃還有種感覺沒說出來,非是關于怎么種花,而是種花的人。阿源姑娘種花時的神態、姿勢、動作,仿佛都帶著天成的韻律之美,往往使他看著看著便進入了一種凝神的狀態。
虎娃已經是一名七境修士,他能感受到天地間的靈息,元神清明宛若空境,只是在不自覺地欣賞。但假如他是一個毫無修為的普通人,如果這樣看著阿源姑娘種花。隨之玄韻而進入那種凝神狀態,很可能就是邁入初境、得以修煉的機緣。
阿源姑娘笑了:“難怪你這些天總是在看著我,原來是在學怎么種花。我來到這里好幾年了。很多村民都學著種過這種含蕊花,而你是第一個真正學會的。”
虎娃的表情竟有些靦腆,恐怕別人還從未見過名震巴原的彭鏗氏大人竟會露出這樣的神情。他沒好意思把實話全說出來,他確實是在看阿源姑娘怎么種花,但主要是在看人,此刻又看見了她的笑容。
今年新種的花苗剛剛長成。但那些茂盛的植株此刻已經開花了,粉嫩的顏色顯得是那么地嬌柔。蝴蝶形的花瓣展開,而花芯處的兩瓣則是微微閉合、將花蕊含在其中,難怪此花有含蕊之名。
這滿山的含蕊花開是多么地美,但虎娃只看著阿源姑娘,竟有些癡了。虎娃不是沒見過美女,但這一瞬間的感覺甚至不能僅用驚艷來形容,仿佛這天地間的美都映射匯聚在她的形神中,他只看到了她。阿源姑娘似是微微蹙了蹙眉頭,連她蹙眉的神態都這么動人。
虎娃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方才那樣看人有些失禮了。他趕緊低頭道:“我走過了巴原很多地方,從沒有見過這么美的花。…天色不早了,應該回村了。”
這天暮歸的村民走回村寨時,抬頭看見了東面的山坡,含蕊花成片開放,有一對人影正穿過花叢走下閃播,夕陽迎面照在他們的身上。淳樸的村民們沒有太多的語言去形容這景致之美,但是這一瞬間卻感覺世間所見之美莫過如此。
那并肩而行的兩人,形神竟是如此契合,同時又那么自然地契合于這幅美景畫卷中,仿佛是霞光花海中絕妙的點綴,又仿佛這霞光花海都是在映襯這一對身影。其實虎娃和阿源姑娘都穿著樸素的衣物,也并沒有刻意地妝飾打扮,就是像平常人一樣走來。
有人驚嘆道:“花開了,竟然這么好看,我以前怎么從沒有注意過?”
又有人說道:“是因為阿源和虎娃,他們兩個從山坡上走下來,一下子就變得這么美了。”
只有一位健壯的后生嘟囔道:“你們是說虎娃和阿源看上去很般配嗎?我看倒不見得,那人才來了幾天啊!”
虎娃學會了種含蕊花,花苗長成后便不再需要再特意照料,但他還是會自然而然地找機會接近阿源姑娘。畢竟兩人住得最近嘛,院落幾乎就挨在一起。阿源姑娘體弱,虎娃便順手幫她干各種活,反正他已經幫了那么多村民,幫鄰居也沒什么。
村民們生活所用的水源在村子的東北邊,順著山坡匯成一條溪流,并因地勢留下層疊的小水潭。村民們在上面的水潭取水做飯,在下面的水潭洗東西,取水的器皿大多是陶罐、竹桶、木桶一類。
虎娃見阿源每天跑到北坡上的水潭中打水,對體弱的姑娘而言應該很吃力,于是他又做了一件事。
虎娃從專門開鑿了一條水道引來泉流,從他和阿源姑娘的院落中間穿過,拐了一個彎又匯流到原先那條溪流中。就在院落前方,虎娃利用天然地勢、經過巧妙的鑿建,使這道泉水形成了上下相連的三疊淺池。
第一池的水可飲用,第二池的水可以淘洗食物,第三池的水可以洗其他的東西。這樣一來,阿源姑娘不必走太遠的路到村外去打水了,出了院門向左一拐就行。
在普通的村寨中,這算是一個相當驚人的大工程了,而且全是虎娃一個人干的。他這么做了,并沒有特意報道阿源姑娘那里去討好,因為看上去不僅是阿源姑娘用水方便,他自己用水也同樣方便。虎娃出了院門向右一拐也是這個三疊池,搞得就像專門為自己修的一樣,只是阿源姑娘恰好也方便。
這引起了全體村民的圍觀,大家紛紛驚嘆與羨慕不已。然后族長凡伯便找到虎娃說:“你既然能在自家門前修出這么一個三疊池,能不能在村子里也修一個更大的,把水引到村寨的最中央,方便大家一起用?”
虎娃很干脆地點頭答應了,他帶頭,這次有全體村民協助,翠真村很快又完成了一個更大的工程。從北坡引水進村,在村寨最中央的位置鑿建了更大的三疊淺池,村民們用水比以往方便多了。在引入村中的泉流上,虎娃還鑿了很多石板鋪設、方便大家來回行走。
虎娃是在開春時分來到翠真村的,短短幾個月過去了,到了入夏的時候,他無疑已經成為整個村寨中最受歡迎的人。因為他的到來,整個翠真村的樣子仿佛都煥然一新了。
自從來到翠真村,虎娃從未再施展任何神通法力,他做的都是平常人能做的事情。村中很多破舊的院落都已修葺一新,田野中的莊稼生長得是那么的茁壯茂盛,又有水源被引入村寨中央、鑿成了三疊淺池,這淺池旁成了族人們平日相聚最多的地方。
短短一個春天,虎娃便成功融入到當地的村寨生活中,村民不再把他視作外來人,而是這個村寨的一部分,且是很重要的一部分。甚至有人私下議論,年輕一代將來能繼任族長的人選中,應該也將虎娃考慮進去,不少人甚至希望虎娃能留下來當這個族長。
虎娃雖不用神通,但也耳聰目明遠超常人,他當然也聽見了有些村民的議論,苦笑之余,不禁又想起了遙遠的白溪村往事。他的大弟子靈寶,當年是一位見義勇為的壯士,被他從雙流鎮請到了白溪村,以一個外來人的身份做了白溪村的族長、還娶了薇薇姑娘。
虎娃若是沒有離開家鄉,一直就生活在路村中,可能就會像今天一樣吧。如今他終于行遍巴原五國,卻找到了記憶中莫名最熟悉的感覺,就在這個普通的村寨里過著平凡人的生活,而平凡的世界卻在悄然發生著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