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俊先生驚訝道:“我還以為你見到彭鏗氏之后會羨慕少務,不料卻令你不想再做國君了。難道是城外的那一幕,彭鏗氏來得那么張揚,而你又不得不隱忍,覺得這個國君做得憋屈?若是這樣想,那就大可不必。
樊室國的國事,確實受到赤望丘的操控,但就算是少務,他既仰仗武夫丘與孟盈丘之助、同時也不得不受制于這兩大派宗門的影響。彭鏗氏這次是占了理,在轄境內出了這種事,確實是樊室國的責任。
以他的身份和修為,如果不那樣找上門來,那就不是名震巴原的彭鏗氏大人了,反而顯得他心里有鬼。身為賢明之君,你這么處置是應當的,倒并不是因為怕了他而忍讓。”
樊翀又搖頭道:“我并非覺得自己是在忍讓,身為國君確實就應該這么做,但受了點刺激是真的。年初時在百川城相見,他與我一樣還是五境九轉修士,此刻竟已突破七境修為。他來找我,因為我是樊君、必須對國中的事情負責,你說我不必怕他,但他何嘗又怕我這位國君呢?
我能夠享有眼前的這一切,是因為坐在國君的位置上。假如我不再是國君,還是原先的樊翀嗎?這正是我想到的問題,何必與少務去比誰是更出色的國君,我就是一名修士,貪戀君位只會耽誤我的修行,我應去尋求真正屬于自己的超脫之道。
身為國君我不如少務,但是我能做到的事情,少務卻做不到,他能像我一樣輕松地放棄君位、反而感覺是一種解脫嗎?就算他一統巴原,也不過是在塵世中拼爭數十年,在真正的世間高人眼中、在求證長生的仙家看來,不過是人間的彈指一瞬。”
樊翀說到這里,賢俊先生也不禁長嘆一聲,身為大成修士,他的很多感觸當然比樊翀更深。大成修士的壽元長久,更重要的另一方面,他們確實已經不是普通人了。若繼續突破七六境修為,感受到的世界與常人完全不同;若能突破化境修為,更是已超脫眾生族類之別、超出凡人所能理解。
在很多凡人的眼中,大成高人飄飄在上,宛如超凡脫俗的仙家,無意打理俗務、甚至沒有凡人那般的七情六欲,理不理會世事紛爭全憑興致。這種看法也許是對的,也許只是一種誤會。因為隨著歲月的流逝,當年熟悉的人紛紛故去,隨著修為境界的提高,能夠彼此順暢交流的同類,也只是與他們一樣的高人。
賢俊先生問道:“你已經決定了嗎?”
樊翀點頭道:“是的,方才看見彭鏗氏小先生飛天而去時,我就已經決定了。明日就召集朝會,宣布將還君位于樊康,正式的典禮就定于明年春祭。”
賢俊先生:“如果樊康還像上次那樣堅決推辭呢?”
樊翀:“他從沒有堅決推辭過,上次也不過是故意謙讓了幾句。他本就是樊君,還君位于他,且早就有言在先,誰也不好反對什么。我明白樊康的心思,他其實做夢都想奪回君位,只苦于沒有機會。
樊康與我不同,他若失去了君位,便等于失去了一切,他早已擁有過,知道那是什么樣的感受。這些日子,樊康不知忍受著怎樣的折磨與煎熬,估計都要瘋了!我還是不要讓這位兄長真的瘋掉吧,盡快將此事了結。”
賢俊先生的神情先是有點惋惜,接著很動容,然后似若有所悟,此刻又笑道:“若是樊康知道你有這個想法,估計讓他跪下來給你舔腳趾都是心甘情愿的。…你退位之后,打算回赤望丘潛心修煉嗎?但別忘了,赤望丘未必希望將來出現你這樣一位長老。”
樊翀點頭道:“這我很清楚,我是樊室國宗室子弟,赤望丘很愿意收為傳人、并動用各種資源培養。但我并非白額氏族人,恰恰又因為樊室國宗室出身,便不太可能進入赤望丘的核心。我雖有五境九轉修為,但得到的指點,也就到此為止了。
接下來便是我自己的修行,辭去國君之位,我便是一名真正的修士,與以前相比并沒有什么改變,仍會與各派高人結交,希望賢俊先生您能多加指引。我不會強求在赤望丘中的宗門地位,更不奢望成為掌管宗門事務的長老,只要一步步擁有更高境界的修為,便足夠了。”
樊翀說的倒是實情,赤望丘確實很希望招收各國宗室子弟入門,并由各位高人指點他們修煉,借此加強對各國宗室的控制。比如這次百川城之會,赤望丘便能派出一名弟子樊翀來擔任樊君君;而國君平日行事,也不得不遵宗門之命。
除了各國宗室以及各大宗族子弟,赤望丘如今招收傳人的范圍,早就超出了白額氏族人內部,甚至在巴原各地挑選年輕才俊引入宗門,比如星煞當初就看中了偶遇的虎娃。赤望丘也會刻意培養與指點這些人的修煉,使其勢力遍布巴原各地。
但另一方面,赤望丘真正最核心的傳承,包括其內部的宗門事務,自古以來從未被“外人”把持。這一點本來就不必太過擔憂,因為一名修士想突破大成修為的希望實在很渺茫,如今在赤望丘招收的外族傳人中,恐怕也只有樊翀有這個可能。
樊翀的資質出色、修為高超、兼有樊室國宗室的身份,非常受赤望丘重視,這次還被派回來當國君。但另一方面,恰恰是因為同樣的原因,赤望丘不會再像原先那樣指點他的修煉。身為五境九轉圓滿弟子,樊翀直至如今都沒有得到過吞形訣的傳承。
假如他繼續在國君的位置上坐下去,當然能得到赤望丘的支持,可是如今巴原上復雜的形勢,一旦卷入繁雜的國事之中,恐怕也很難再有修為精進的希望。樊翀看明白了這一點,他還想突破大成修為、甚至一步步邁過登天之徑。
樊翀也清楚,如果自己修為大成,不應去謀求把持赤望丘的宗門事務,只求自己的修為精進而已。這些想法也許他心中早就有,但一直沒有想明白,此番見到虎娃,倒像是被突然點醒、求證了某種心境。
虎娃離開樊都城之后,便再度銷聲匿跡,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很多人猜測,虎娃肯定會改變形容使行蹤更隱秘,早已離開樊室國這個是非之地遠走高飛,很可能回到巴室國中自己的地盤了。
但虎娃仍在樊室國中行游,收束神氣、菁華內斂,仍是一位平凡的路人。宜郎城的遭遇、樊都城的事件,只是打斷了他原先的行程,事情處理完了便接著繼續。不久之后,虎娃經過了瀘城。
虎娃的目的地,仍是宜郎城與瀘城轄境交界處的山野、倉頡先生當年偶遇胭脂虎的地方,現在他從另一個方向過來了。鶴二鳴做夢也想不到,在虎娃跟隨商隊向瀘城方向進發時,他想要虎娃的命,當虎娃真的到達瀘城時,他的人頭已被國君下令掛在了城門上。
鶴二鳴也許是受人指使,也許就是他自己鬼迷心竅,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無論是虎娃還是樊君甚至都沒有再追查,他已經為自己所做的事承擔了后果、獻出大好頭顱。
虎娃原先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在遭遇那場意外襲擊前甚至都沒過他的名字,如今才第一次“見面”。虎娃不僅看見了頭顱,也看見了圍在城門前看熱鬧的民眾。像這種事情還是自古以來頭一次發生,吸引了大量的圍觀者。
樊君派人站在城門前,每日向圍觀民眾高聲宣講此事的始末,讓大家明白鶴二鳴為何有今日的下場。眾人的注意力都被他們看見的頭顱和聽見的故事所吸引,沒意識到故事中的虎娃本人正從城門外走來,抬頭看了一眼便穿過人群而去。
此事很快又傳遍了巴原,虎娃又一次出名了。他原本就已很有名,但這次有點不同,他可是在都城外公然堵住了國君的車駕啊!虎娃都沒有來找鶴二鳴算賬,那城主的頭顱是樊君下令砍下的,根本用不著彭鏗氏大人親自動手。
有一種議論漸漸流傳開來,也不知道是從哪兒開始的,虎娃除了“小先生”之外,又有了另一個稱號——虎煞,位列最新的巴原七煞之一。
想當年,巴原上威名最盛的七位高人被合稱為七煞。這似乎已成為一個傳統,往往會增添新的名號、取代原先某一人,卻始終保持著七煞之稱。
巴原七煞中最早成名的清煞已銷聲匿跡百余年,漸漸被世人淡忘,赤望丘的后起之秀星耀又被人們列入七煞。而原先巴原七煞中的象煞,也同樣有很多年沒有消息了,人們猜測,他要么已離開巴原、要么已坐化、要么已飛升成仙。虎娃的出現,又填補了象煞留下的空缺,成為巴原七煞中最新的虎煞。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