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娃又想到另一個問題,修士證入夢生之境,也等于掌握了一門大神通,可以擁有一個元神中自然演化的世界,那么這門大神通有何用處呢?首先,就算未曾堪破,也能使很多人生出離塵隱修之心,因為世間的一切大享受皆可以在定境中獲得了。
更重的另一方面,假如堪破它,便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手段。進入夢生之境中,元神世界與現實世界一般無二,去觀察某一事件的發展,甚至能得到很久之后的演化結果,這便是仙家推衍大神通的緣起。
可是這樣的手段,就算是大成修士也不能輕易動用,夢生之境會消耗壽元,假如想借此推衍某事件很多年后的結果,那么就在定境中耗去這么多壽元。除非有十分的必要才能偶爾一試,若經常為之,誰也受不了。
只有那些已邁過登天之徑、壽元無盡的仙人,才可以從容使用這種手段去推衍世事。虎娃接著又在思考,仙家運用這種大神通手段,所推衍出的結果一定就是準確的嗎?答案是也不盡然!
就算夢生之境與現實一般無二,但這個世界所呈現出的是修士本人所知的一切,在此基礎上再自然去演變,人總有未知,所以推衍的結果與現實相比總有偏差。仙家對世間諸事所知越多,預測的事情越簡單,運用這種大神通手段推衍的結果可能就越接近于事實。
除了未知因素的干擾,夢生之境的推衍所受到的最大干擾就是施法者本人。因為這是一個隨著本人意愿出現的世界,就算想讓它已現實的樣子為起點去自然演化,但有意無意間還是會符合自己內心深處想要看到的結果,推衍難免出現偏差。
假如施法者置身事外,這種影響還小些。假如施法者就在這個世界中經歷、推衍有關自己的事情,對結果的影響便不可避免,甚至是決定性的。因為人們做出的選擇本身。就決定了未來的變化,所以這樣的推衍并不僅是在預見未來,實際上也是本人在這個定境世界去創造尚未確定的將來。
虎娃一念及此,便沒有再繼續參詳更多,以他目前的修為境界,在尚未親身邁入那扇門戶、閉關求證夢生之境前,對夢生之境的玄妙也只能領悟到這么多。這已經算是窺見了一線天機,連仙家推衍手段都有所得,只可惜這尚不是他如今所能掌握與施展的大神通。
但虎娃卻悟出了一個道理,或許與神通法術無關。卻是在世修行的印證。人們常談命數與運數,所謂命數,其實就是這個世界中一切的既成事實;所謂運數,就是每個人自己的所作所為。那么未來的結果,便是命運同演;由此可知,每個人如今的現狀,亦是過往的命運相合。
如果就將現實人世間就看做一場夢生之境的推衍,現實的狀況是其起點,對這種推衍結果的干擾與影響。便是每個人自己的行為,運數會不斷成為新的命數。
虎娃在王宮中參悟大道玄妙,仍然沒有閉關進入夢生之境,而是趁此機會回顧此前所修的種種秘法。總結出其中清晰的道路。有些修煉法門,是永遠達不到五境九轉圓滿、證入夢生之境的,比如開山勁,哪怕修煉到極致。也掌握不了三境御物之功。
但是脫胎于開山勁的武夫丘劍術,通過御劍、煉劍、劍符、劍陣的修煉,卻諳合虎娃已求證的層層境界。在突破六境大成之前。不同的修士證入夢生之境異因人而異,既與修煉的秘訣有關,也與本人的內心深處的妄念有關。
虎娃之所以沒有去修煉夢生之境、卻能窺得其玄妙,也是因為他這個人,有愿卻無妄。
虎娃也在修煉不印證久前剛剛悟出的凝煉陰神之法,行宮是一個比較合適的地方。他已經試過了,假如是在軍營中,那無數將士的肅殺之氣甚至能傷害到他的陰神。而軍營還算好的,假如是武夫丘那種地方,妄自凝陰神出游,說不定就會被鎖山劍陣中無處不在的劍意鋒芒給斬滅了。
虎娃在相城行宮中參悟大道,其他人也沒閑著。前方捷報連連傳來,半個月后,相室國的鎮國大將軍悅瑄,率領殘兵在平谷城投降了。這時盤瓠已經率軍從龍馬城推進到了望丘城,而北刀氏將軍奉兵正伯勞之命,率領巴都城守軍反攻,越過彭山與丈人山一線,收復了野涼城。
悅瑄率領的相室國大軍只剩了平谷城這么一座空城,外無援兵內無存糧,軍士們連過冬的衣物都沒有,有很多傷兵陸續死去,能撐半個月已是極限。北刀氏將軍收攏戰俘,與盤瓠率領會師,將這一批俘虜都交給靈寶重新整編,又來到相城拜見少務。
少務大悅,隆重嘉獎了北刀氏,并恢復了他鎮北大將軍一職。北刀氏被革職貶到彭山已經有兩年多了,但巴室國一直沒有任命新的鎮北大將軍,而虎娃清楚其中的門道,后廩父子早就安排好了后手,北刀氏如今也該風風光光地官復原職了。
在少務看來,擊敗相窮大軍后最大的收獲,其實就是這些投降的戰俘,他們都是相室國最精銳的野戰主力。這些人隨相窮殺入巴室國,當然不能輕易赦免放歸家鄉。少務采納了靈寶的建議,重新整編令這些人繼續服役三年,用于對鄭室國的攻伐,那是再好不過了。
少務大軍在此之前抓到的戰俘數量并不多,所過之處,沿途很多守備軍陣是主動投降的,按少務的政令只是解除其武裝讓軍士們自回家鄉。就算在與悅耕以及輿軒的兩番戰斗中抓了一批戰俘,但數量亦有限,且大多并非相室國的精銳主力。
這些戰俘聽說自己不會成為奴隸,而且已陣亡的戰友還會得到撫恤,當然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接受靈寶的整編。但有一個人卻不太好處置,便是鎮國大將軍悅瑄。他可是相窮大軍中的二號人物,曾率領軍殺入巴室國,盡管最后投降了,也不能輕易放過。
少務在朝會時召見了悅瑄,當面問他道:“大將軍,我想問問你本人,本君該如何處置你啊?”
大將軍這個稱呼,此刻在悅瑄聽來是那么刺耳,他拜伏于地道:“敗軍之將無話可說,任憑巴君處置吧!”
這時有一少年從殿外走來,殿中群臣皆不以為異,只聽此人笑道:“悅瑄大將軍,上次見面實在匆忙,未及好生打招呼,直到今日,才有緣相謝當年大將軍當年一路護送之情。”
來的是虎娃,是少務特意派人去行宮后面請他過來的。聞此言,少務開口道:“大將軍,我也要感謝你,當您將彭鏗氏大人自龍馬城一路護送至望丘城,后來他見到了我父君,乃有今日緣法。”
悅瑄本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就算在少務面前,他也不想失了骨氣讓人看輕,此刻卻滿面愧色,低頭道:“小先生休再提當年之事,悅瑄慚愧。我奉君命追擊的并非是小先生,而是公子宮瑯。宮瑯在休兵寨外擅用噬魂煙,我還要感謝小先生收了毒煙救了在場軍民。…”
當初宮瑯私拿了一枚噬魂煙去找虎娃的麻煩,悅瑄奉命去將宮瑯以及噬魂煙都追回來,結果晚到了一步,親眼看見了宮瑯將噬魂煙打出、被虎娃當場斬殺的一幕,他當時不得不去追虎娃,否則無法向國君復命。
其實悅瑄本人并不想為難這位小先生,卻一路將虎娃追到了邊關,看著他闖關進入巴室國。如今巴原上傳頌的有關虎娃的諸多事跡中,悅瑄也有份啊。
虎娃笑道:“大將軍不必道歉,我知你當日職責所在,不得不將我追到邊關、目送我離去。方才你說敗軍之將任憑處置,那為何又要不戰而降呢?”
悅瑄:“我此前并非未戰,只是戰敗無奈、不可再戰。就算我一人可死戰到底,卻不想那么多相室國戰士皆送命他鄉。如今不求巴君饒我之命,只求巴君能夠放過這些被俘的將士。窮已死,巴君心中就算曾有怨恨,大勝之后亦可稍消。”
少務點頭道:“我可以不為難被俘之將士,視他們同為我的子民,亡者家眷可得撫恤,被俘者不必為奴,只需繼續服兵役、為國效命三年。”
悅瑄再度叩首道:“我此前聽過傳聞,沒想到竟是真的,多謝巴君之仁德,悅瑄可以安心受死了。”
少務搖了搖頭道:“我還沒說要殺你,你自己何必這么著急呢?…請問相窮之臨終之時有何遺言,大將軍可否詳細告知?”
相窮臨終之時,悅瑄并不在場,但他是相窮指定的繼續領軍之人,當然也知道詳細的情況。而在場見證相窮遺言者,大半已成為少務的戰俘,少務當然早就問清楚了,但由悅瑄在這種場合當眾說出來,意義顯然是不同的。
悅瑄沒什么好隱瞞的,詳細說了一遍。少務瞇起眼睛道:“相窮臨終遺言——滅鄭股者,主巴國之祀。這究竟是何意?”
悅瑄答道:“我亦不解其意,但這的確是主君所說的最后一句話。想必主君臨終之時,可能與巴君一樣痛恨鄭君吧。”
少務:“相窮遺言,尚有誰知?”
悅瑄:“我率眾退至平谷城后,已全軍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