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恍惚出神的狀態中,虎娃的眼前又出現了白天那慘烈的廝殺場景,無數人怒吼著沖殺,又紛紛發出慘叫倒地…這不僅僅是回憶或想象,而是一種定境,虎娃在突破四境修為時,就已經掌握在深寂定境里、元神世界中,回溯種種場景,就是一種真切如常的經歷。言情 此刻虎娃行走在戰場上,也行走在元神定境中,他仿佛又回到了白天,就這么在平原上穿行,看著身邊殊死拼殺的雙方將士。鮮血漸漸染紅的土地,相室國大軍終于敗去,太陽西沉、夜幕降臨,他看著少務大軍開始打掃戰場、遠方亮起了篝火…
漸漸的,虎娃的元神定境與現實的場景完全融合。可能是因為消耗太大過于疲憊,虎娃竟有一瞬間的恍惚,在夜幕下又看見了無數的身影——飄忽的虛影。
這些虛影飄蕩在黑夜里的平原上,正是那些白天陣亡的將士,他們仿佛還在殊死拼殺,重復著曾經在戰場上做過的事情。虎娃定了定神,隨即退出了定境,眼前又是一片寧靜,只能感覺到原野上吹過陰涼的夜風。
自己剛才看見了什么?虎娃不認為那是幻境,他能很清晰地分辨,倒有點類似于魔境了。記得很久以前,在家鄉的路村,虎娃配合村民們擊潰了羽民族人的進攻,當時那些翅膀著火從天空中掉落的羽民族人也是死傷一片,而族人們最終沒有留下活口。
激戰后的虎娃神氣耗盡暈了過去,當他醒來后走出屋子,恍惚間一剎那也看見了那些已死去的羽民族人的虛影,與方才的感覺有點類似,卻又不太一樣。這些是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但好像也是某種真實的存在。在特定的狀態下才能感應到、包含在天地間的氣息中。這種感應以特定的方式折射入元神,虎娃便能看見那些奇異的“東西”。
虎娃回顧方才進入的狀態,再凝神入境卻睜著雙眼。以天地為己身,元神感應與真真切切的肉眼所見不分彼此。他接著又看見了方才的場面。戰場上飄蕩著無數的虛影正在廝殺,正是白天陣亡的那些人。
虎娃生在這樣的年代、這樣的環境,當然也是信鬼神的。他悟出了純陽訣,對神道設教與鬼修之法有所認識之后,已對世間的鬼神之說有了自己的理解。但民間總有陰神鬼物的傳說,它們與羊寒靈那樣的山神可不同,虎娃此前還沒有親眼見到過呢,實際上絕大多數人也根本沒見過。
虎娃今天卻在戰場中見到了這樣的“東西”。它們便是傳說中的陰神鬼物嗎?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陰神鬼物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虎娃凝神只觀察著其中的一個“人”,此人起先只是一道虛影,可是融入與現實場景重合的定境中,便看得越來越清晰,是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他似乎被刀劍砍中,作勢格擋中一次又一次倒地——便是他身亡時的場景。
虎娃并不是直接看到了“他”,而是神識極其精微,感應到了天地間殘留的某種氣息,折射入元神。捕捉到這一縷氣息的源頭,讓它呈現得更加清晰。元神感應在運轉,虎娃看見那個少年的樣子也在變化。
仿佛時光倒流。倒地的少年起身、后退、前進、后退、再前進——這是他在戰陣中輪番沖殺的場面。接下來便是列陣,這是大戰尚未開始之前。虎娃在跟著這個少年向前走,因為少年的步子是在后退,這又是他跟隨大軍進發到戰場的經歷。
時空仿佛錯位,虎娃明明站在現實的大地上,看見的卻似是另一個時空的場面,而且情景在極速變幻。輿軒率領的軍陣是從相室國都城來到戰場的,虎娃卻沒有跟著那少年一直回到都城,因為光影變幻得很快。虎娃似乎捕捉到了只屬于那少年的氣息。
少年遠去退回到都城,虎娃只是站在原地遠望著。接著突然轉身走向了北面,然后他又看見了那少年。這里是離戰場不遠的一個村寨。居民早就跑光了,虎娃只看見那少年倒退著回到了村寨,途中還做出集合列陣的動作,手里握住了什么東西。
虎娃看明白了,這少年就居住在這個村寨中,受征召加入了軍陣,拿起武器走上了戰場。這是此人一生經歷的回放,虎娃站在空空蕩蕩村寨中,看著那少年所留下的氣息折射出的一切,也看見了少年在村寨中生活的場景。
他是一名很普通的村寨族人,出生在這里,也一直生活在這里,幾乎沒有去過很遠的地方。在他十七年的生涯中,大部分時間都在村寨里,當然也有離開村寨遠行的時候,那屬于虎娃沒有看清楚的場景。
就在不久前,這少年受征召去了國都,加入后備軍陣上了戰場,便在昨天黃昏前陣亡。
虎娃一直在定境中觀察了少年十七年嗎?當然不是,前后總計大約只有一個時辰,只是天地間有關這少年留下的一縷氣息被他捕捉到了,在極精微的定境中感應,用一種非常快速精煉的方式在他的元神世界中展現了出來。
虎娃看清了這少年一生所有的細節嗎?當然也不是,他只是以戰場上屬于那少年的一縷氣息為靈引,又捕捉到了天地間更多的信息,由很多或模糊或清晰的碎片拼接起來,觀察到此人一生大概的歷程。
一個時辰內能感應到并在元神世界里演化展示如此復雜的場景,并以這么快速的方式,只有極其強大且精微的元神修為,才能支撐這一定境,虎娃等于是在連續施法。
為何戰場上那么多虛影浮現,虎娃偏偏選擇了這少年、捕捉他留在天地間的氣息?冥冥中好像自有一種感應,這少年的氣息很清晰完整,這些年他就生活在附近不遠的村寨里。假如換另一道虛影,虎娃也不可能在戰場上走出不遠的距離,便能追溯到那若隱若現的氣息痕跡。
虎娃看見的便是傳說中的陰神鬼物嗎?他也在問自己,答案是否定的。他并不是看見鬼了,只是五境修為九轉圓滿,形神融入天地,感應精微到達極致狀態,能夠察覺到天地之間的各種氣息。他捕捉了一絲氣息,在元神中演化出方才的場景。
但也不能說他看見的不是鬼物,所謂的鬼物又是怎樣一種存在,或者說“鬼”的概念又該怎樣去理解呢?虎娃終于不再施法,就在空蕩蕩的村寨中坐了下來,參悟剛才所見的一切。
怎么形容一個“人”的概念,可以描述他的五官相貌、筋骨血肉。但人之所以為人,還有他的成長經歷、脾氣秉性、所思所想、所行所為,與周圍的人或物所發生的一切關系、在這個世界中留下的所有痕跡,才能概括某一個特定的“人”。
當一個人逝去之后,他就真的從這個世界上完全消失了嗎?好像也不是,他給這個世界造成的一切影響都還在,比如他在戰爭中曾經砍傷過敵國的士兵,那傷痕還留在敵人的身上。他生前曾折斷過一根樹枝,那棵樹上仍然少了一根枝條。親人們會為他傷悲、還記得他的樣子。
他本人留下的一切痕跡都不會消失,只會慢慢的逸去、被打散、被掩蓋,直到無法再察覺。白天剛剛發生過大戰,所以虎娃能夠在戰場上捕捉一道清晰的靈引,假如再過很多天、這里又發生了很多事,就算以虎娃那么精微的元神感應,恐怕也察覺不清了。
如果說虎娃見到的就是鬼物,那么所謂的鬼含義便為“歸”,指一個人來到世上又歸去之后,所留下的一切痕跡。但虎娃在戰場中見到的那些虛影,并不是傳說中真正的鬼物,只是元神感應中捕捉到的氣息,它們不在乎誰能不能看見,就是一種痕跡。
但虎娃既能“看”見這些,便意味著民間傳說中的鬼物,也可能由此誕生。假如戰場上的某道虛影,凝聚了生前的念力尚未消散,那便可能成為真正的陰神鬼物。但這種陰神鬼物遲早會消散,它們也很難自我覺醒,除非是因為某種特別的機緣、或是被人以神通法力凝煉喚醒。
但這個少年的虛影不行,戰場上所有的虛影皆不行,虎娃并沒有看見陰神鬼物,卻知道了陰神鬼物可能從何而來。
虎娃又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假如真有那么一道虛影凝聚著生前的念力未散,因為特殊的原因被喚醒,也可以借助修煉神魂之法繼續凝聚,從而踏上修行之道。但是這種陰神鬼物的修煉機緣,其實比禽獸自悟成妖還要難得。
假如不得修煉凝形,陰神鬼物就算出現了,其存留于世的時間,就相當于本人橫死前尚未耗盡的壽元,大多在一種朦朧未醒的狀態下最終自然消散了。陰神鬼物若能覺醒修行,借助神道設教之法倒是挺合適,也可以借助于別的專修神魂的秘法。
虎娃今夜并沒有見到真正的鬼物,卻悟出了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