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理清水的心神才恢復安定,于元神中問道:“虎娃,你是何時突破三境的?這三境初轉御物之功,你又是如何掌握的?”
理清水之所以驚詫,就是因為虎娃并非是用手將瑯玕果直接從樹上摘下來的,而是隔空以御物之法摘取,此刻還能將那枚瑯玕果就這么懸停于身前,就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托著。三境與二境最大的區別,就是能夠隔空御物,因此三境也常被稱為“御物境”。
理清水并沒有教虎娃各派修煉秘訣,更沒有教他什么神通法術,就是讓他在這種符合大道本源的自然狀態中修煉。比如二境,在理清水所修的法訣中,被稱為朝元境,而在赤望丘的傳承中,二境又被稱為練形境。雖然境界是一樣的,但注重的求證方式不同。
可是理清水從來沒和虎娃講過這些,對虎娃而言二境就是二境,只是體驗這種自然的身心狀態,不必刻意去追求像開山勁那樣的力大無窮、或朝元境那樣的生機不絕、或練形境那樣將來可擬化各類神通。虎娃什么都不刻意去追求,但他的根基卻是最純粹的,將來一切皆有可能。
理清水當然知道虎娃早已二境九轉圓滿,但他根本就想不到虎娃此時便突破三境,這與他此前的判斷不符啊,十一歲的孩子并沒有完全長成,難道其中另有他所未解的玄妙?沒想到也就罷了,可是虎娃剛才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定坐行功,他居然要等到虎娃施展出御物之法后才忽然意識到這孩子已突破三境,如何能不震驚?
這是理清水第一次和虎娃提到三境之妙,意念中自有講解。而虎娃也有些好奇地反問道:“原來這就是您所說的三境修為嗎?我最近一直在體會啊,但是還沒有試過,方才聽您告訴我如何摘取果子,我聽懂了,所以就試了一下。”
有那么一段時間,理清水除了嘆氣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然后虎娃又說道“謝謝山神的指點,剛才您教我怎么摘果子,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我小時候曾看見一只怪鳥傷了盤瓠,還差點將綠蘿姐姐抓走了,它能隔空攝物,原來就是這種境界。”
理清水能清晰地察知虎娃的神氣運行,為何沒有發現虎娃已突破三境?可能是因為成見太深吧,世人皆稱三境為御物境,到了境界自會擁有相應的手段,而虎娃卻從未施展過這些手段。理論上他隨時可以突破三境的修為,實際上卻一直仍在修煉二境。
在二境九轉圓滿狀態中,那延伸的感知仿佛能觸摸到周圍的事物,這種“觸摸”越來越清晰,到最后,感知會凝成實質的力量,就像無形的手伸出去,甚至可以抓住與操控身邊的東西。虎娃的“手”確實是伸出去了,但他一直都在“摸”,卻從未“動”過任何東西。
直到今天,理清水告訴他可以動瑯玕果試試,意念中包含一段將這種感知凝成實質的法決。于是虎娃就這么摘下了一枚瑯玕果,他是第一次,卻如水到渠成般地自然。
理清水沒有發現虎娃不知何時已突破三境、或在這種狀態下隨時可突破三境的原因,就是從二境突破三境,是有關障存在的,很多人終生也邁不出這關鍵的一步。在二境九轉圓滿之后,延伸的感知仿佛能觸摸周圍的事物,這種感覺越來越清晰,會給人帶來極大的困擾,對周圍的事物非常敏感,往往一點小小的刺激就會造成很大的驚擾。
練形之功已到極致,但一個人的心態或者說精神狀態卻難以適應這種新的變化,想突破三境僅靠繼續洗煉形骸是不可能的,需要伴隨心境的改變,精神上也需要更加安定與強大。虎娃是怎樣經歷這個過程的?困惑中的理清水突然想明白了某些事。
虎娃三年前來到太昊遺跡,定坐中就能將形神與這片小世界的氣息融為一體,感受著瑯玕樹瓊光的洗煉。這片小世界中所有的東西,包括它們的氣息,對助益修煉皆有神效,不會對虎娃造成什么驚擾或刺激。況且虎娃這幾次都是服用過蓮子之后再定坐修煉的,想煉化那苦澀的蓮子芯芽,又使元神保持著清明自然的狀態,這本身就是一種極艱“苦”的鍛煉。
可以說虎娃在前段時間已不知不覺突破了三境,或者說就是方才嘗試摘取瑯玕果的那一瞬間真正突破了三境,而在此之前是誰也無法察覺的。
至于這孩子為什么在十一歲時就邁過了二境?按理清水原先的推斷,在虎娃十六歲之前是不可能邁入三境修煉的,因為二境伴隨了筋骨腑臟的洗煉,而虎娃的身體還沒有完全長成呢。通常情況下的確如此,理清水的猜測沒錯,但虎娃這種情況也不算“反常”。
虎娃服用了這么多不死神藥,而且一直在二境圓滿狀態中煉化吸收,腑臟筋骨早已達到理想中最完美的純凈狀態,已經無所謂繼續洗煉。在將來的歲月里,他就會繼續在這種完美的狀態中長大成人,伴隨著不死神藥靈效的不斷煉化發揮。
理清水錯愕良久之后,終于漸漸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虎娃卻突然睜開眼睛喊道:“盤瓠,你不能去爬那棵樹,也不能摘樹上的果子!你現在修為未足,不入三境有御物之功,就不知道怎么把那些果子摘下來,反而會浪費了!”
這時盤瓠已經從蓮池里蹦了上來,抖了抖身上的水,見虎娃摘了發光樹的一枚發光果,它也很好奇地想模仿,已經跑過去準備爬樹了,卻被虎娃喝止。理清水又吃了一驚,因為虎娃與盤瓠說話時并未出離定境,所施展的法術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那枚瑯玕果仍然懸于身前。
絕大多數修士剛剛突破三境之時,尚未將御物之功掌握純熟,定境中勉強延伸感知之力、隔空抓起了某樣東西,但稍一分神東西便重新落地,很難始終保持那種專注施法的狀態。虎娃現在當然是分心了,否則怎么會睜開眼睛對盤瓠說話,但他分心卻未走神,仍在那種元神定境之中,是否睜眼說話并無區別,御物只在似有意又無意的一念之間。
理清水沒有再說什么,虎娃很自然地能做到這一點,已經不再令他有更多的驚訝了。他想了想又問道:“孩子,你還記得那只怪鳥當時從天空撲下的情形嗎?”
虎娃:“當然記得,那一天的情形,是我能記起的最早的事情。”
理清水:“怪鳥差點把綠蘿抓走了,它是以御物之功直接抓人的嗎?”
虎娃答道:“不是,我今天才知道不是。怪鳥不是直接隔空攝取綠蘿,它是以御物之法卷動了風,而風將綠蘿卷向了天空。御物之法就像意識的操控,對于本身就具備自主意識的生靈無效,只能操控那些毫無靈智的東西。”
理清水追問道:“你剛剛掌握三境中的御物之功,怎么就能明白這個道理呢?”
虎娃:“我方才發現盤瓠想爬樹,就想用御物之法阻止它,卻發現并無作用。它的身體受它的靈智控制,御物之法無效。…山神,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夠定住這條狗呢?”
理清水笑著答道:“有倒是有,那是定身法,以你目前的境界尚無法掌握。但也可以用別的手段達到同樣的效果,想當年若山凌空定住了那只怪鳥,用的也是御物之法,操控怪鳥周身的流動之風,卻比那怪鳥高明多了、功力也深厚多了。”
現在回想起來,那只怪鳥死得也夠冤的,起因不過是想抓兩只母雞而已,不料卻惹出了人,當它再想抓人的時候,盤瓠蹦了出來,然后山爺出手了。
其實以御物之法操控無形之風,要比操控瑯玕果一類有形之物難多了。那怪鳥飛翔在天上,接觸最多、最熟悉的就是風,在漫長的歲月中自悟掌握了此道。但它卻無人指點,雖有御風之能,但對御物之法的根基還沒有領悟透徹,碰見山爺這種高手當然是死定了。
接下來山神并沒有再說話,而虎娃也閉上眼睛繼續行功,也不知是在修煉二境還是三境,但看上去他應該是在修煉三境吧,因為那枚瑯玕果就一直懸停在身前三尺處,散發著淡淡的光輝。虎娃繼續定坐了整整一夜至第二天正午,也就是說他也始終不停地在施展御物之功。
這世上恐無人把施展法術本身當做一種修煉,但虎娃不是故意在賣弄什么,而是在入定中好像忘了這枚瑯玕果,就一直保持在這種狀態里。假如換成其他剛入三境的修士,看見這一幕恐怕會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這孩子怎么能這么干?
三境修士施展御物之功,通常只在斗法或演練之時,突然隔空催動外物,出其不意讓人防不勝防。但這只是一瞬間的功夫,就算時間長一點也不過是片刻而已,誰能像虎娃這樣一直在施法,始終都操控這么一件東西懸于空中,一般人也消耗不起這等神氣法力啊!
但虎娃并沒有感覺自己消耗了太多神氣法力,這是一種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的狀態。理清水看得清楚,卻也沒開口提醒,反正虎娃已經吃了那么多不死神藥,剛剛突破三境之后,其吸收的靈效將會更充沛地被煉化,管他浪不浪費呢,只要虎娃能夠保持在這種恒常的體驗中,就是最大的收獲。
倒是盤瓠一直盯著虎娃身前那枚懸空發光的瑯玕果,神情仿佛在說:“老大,你怎么還不收了神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