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江大堤,謝家灣江段。
某部紅軍營的幾百名官兵守在這個地方已經足足五個晝夜了,官兵們都記不清自己總共睡過幾個小時,似乎每次都是剛剛合眼,就被突發的險情所驚醒,然后便是數小時泥里水里的拼搏,直到大堤再次化險為夷。
又一次特大洪峰過去,疲勞到了極點的士兵們在大堤上和衣而臥,抓緊寶貴的時間小憩。天空中鉛云密布,綿綿細雨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士兵們的衣服早就已經濕透了,也就不在意這點雨水,一個個在泥地里睡得鼾聲如雷。
營長馮天磊卷著褲腳,手里拎著自己的解放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踏過泥濘,來到一個連隊,察看官兵們的情況。看著那一張張滿是泥水的臉,他只覺得好生心疼,卻又無可奈何。
三連長陳勇超緊跟在馮天磊的身后,磕磕巴巴地向馮天磊報告著情況:“我們這邊堵缺口用的沙袋已經全部用完了,剛才那次洪峰過來的時候,我們這里出現了兩處塌方,后來戰士們只好拿軍褲打上結,用來裝沙子填缺口。營長,趁著下次洪峰還沒來,趕緊給我們補充一批袋子吧。”
“我也想補充,上哪補去!”馮天磊黑著臉說道,“其他連隊的沙袋也都用完了,實在不行,就準備讓大家把被子拿出來備用吧。你告訴戰士們,等抗洪結束之后,我會親自向后勤打報告,讓他們把大家的被子和軍裝補上。”
“也只能這樣了。”陳勇超翻了個白眼,“反正被子也都是濕的,留著也沒法蓋。”
“戰士們的身體情況怎么樣?”馮天磊問道。
“拉肚子的已經有十幾個了,衛生員給開了黃連素,也就是這樣了。總喝不上干凈水。誰的肚子也受不了。”陳勇超嘟噥道。
馮天磊抬眼看了看遠處,嘆了口氣,說道:“我已經和上級聯系過了。通往我們里的道路被雨水沖垮了,運送物資的卡車過不來。聽說當地政府正在組織人搶修道路。可這樣的天氣,路怎么修啊。”
“營長,咱們還得在這守多久?”陳勇超怯生生地問道。
馮天磊道:“誰知道呢,最早接到任務的時候,氣象臺說三天后上游的暴雨就會停。可后來又說什么氣象條件變了,暴雨還要持續,而且還有可能加劇。團里已經轉來了通知,說今天晚上會有一次更大的洪峰過來。”
“比剛過去的洪峰還大?”陳勇超問道。
“應該是吧。專家說這是今年汛期最大的一次洪峰。”馮天磊說道。
陳勇超苦笑道:“這話我起碼已經聽過三次了,每次都說是最大洪峰,然后接著又來了更大的洪峰。今天晚上洪峰大約幾點到?”
“十一點左右吧。”馮天磊道。
陳勇超撓了撓頭:“真是見鬼,什么洪峰,白天不來,非要晚上來。這黑燈瞎火的,怎么守啊!更何況,咱們現在可真是彈盡援絕啊。”
“沒法守也得守,咱們這段是整個荊江段最險的,一旦決口。周圍十幾個鄉鎮幾十萬人都得遭災,所以不管多困難…寧可把咱們全投進去,也必須保證大堤完好無損。”馮天磊說著。眼睛里露出了一絲決絕的神色。
“營長,你快看,有輛車過來了。”通訊員李春年跌跌撞撞地從后面跑過來,大驚小怪地對馮天磊喊道。
“車?”馮天磊和陳勇超都是眼睛一亮,難道是他們盼望著運送物資的卡車到了嗎?
兩個人隨著李春年往回跑了幾步,抬眼向著堤壩下面望去,然后頗有共鳴地同時輕嘆了一聲:“這車…有個屁用。”
只見在堤壩下面,停著一輛濺滿泥水的越野車,馮天磊頗有些見識。知道這是日本豐田的一款高檔越野車,一輛車的價錢足夠全營人半年的伙食費。從最近的縣城通往謝家灣的道路中間有幾段已經損壞了。卡車無法通過,這種越野車是可以開過來的。但馮天磊需要的是卡車運送過來的麻袋和飲用水等物資,一輛越野車可解決不了他們的實際困難。
“不會是什么領導來視察了吧?”陳勇超看著那越野車,小聲地猜測道。
馮天磊冷笑了一聲:“管他是什么領導,我沒接到通知。這個時候,我哪有閑工夫陪這些領導游山玩水的。”
陳勇超道:“人家可不是來游山玩水的,最起碼應當是來慰問咱們的吧?對了,說不定他們還帶了些慰問品來呢。”
“說得也對。”馮天磊點點頭,隨即向李春年吩咐道:“小李,你下去問問他們是干什么的,如果是哪的領導來慰問,你就把他們帶到教導員那里去。如果有慰問品,讓教導員千萬別客氣,全留下來,最好是有啥吃的,可以留給病號吃。”
“是!”李春年知道自己的營長一向特立獨行,不愛與地方官員們粘粘乎乎。這幾天在謝家灣抗洪,類似這樣的慰問人員倒是來過好幾撥了,這些人的心意倒也不能說不好,但在這個場合,各種應酬真是有些不合時宜。
說話間,越野車的車門已經打開了,從車里跳下來一名年輕司機和一位看上去比司機還年輕的男子。兩個人抬頭向著大堤上張望,一眼便看見了蹦蹦跳跳跑下去的李春年。
“同志,你們是哪的,到這來干什么?”李春年跑到兩個人面前,用不太客氣的口吻問道。
“我叫秦海,是安河省大秦工業集團的。”那年輕男子答道,“這位是我的同事小傅。是你們部隊首長叫我們來的,給你們幫忙來了。”
“我們部隊首長?”李春年歪著頭問道,“是我們團部,還是我們師部?”
“我剛從你們團里來,你們團長說謝家灣這邊最困難,所以我們就先到謝家灣來了。”秦海笑呵呵地答道。他奉的是冀明初的命令,但這話是沒法向李春年解釋的,如果他真的這樣說了,只會被李春年認為是個騙子。
在接到冀明初的指令之后,秦海迅速與集團總部聯系,并由總部協調,從全國各地的子公司、下屬工廠等地抽調了幾百名有經驗、身體健康的干部和技術人員,組成了一支特別的服務隊,馬不停蹄地開赴了抗洪一線。經過與各地抗洪指揮部的接洽,大秦集團的服務人員被分拆成若干個小組,派往各個要害地點,協助一線的軍人和民工進行抗洪搶險工作。
秦海原本是不必親自到現場來的,但他既然接了這項任務,自然不會置身事外。他帶著一個小隊來到荊江河段,把其他人都安排出去之后,他自己便和黑子一道,開著越野車來到了交通不便的謝家灣。到謝家灣之前,他倒是的確去了一趟團部,了解到了馮天磊這個營目前的情況,所以他對李春年說的話,也不算是瞎編。
“來幫忙,就你們倆?”李春年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著秦海,絲毫看不出面前這人有什么特殊之處。整整一個營,400多號年輕小伙都在堤壩上,秦海和這個什么小傅兩個人又能幫上什么忙呢?
秦海笑了笑,用手指了指大壩頂上的馮天磊和陳勇超,問道:“那是你們的首長嗎?你還是帶我去見他們吧。”
“那是我們營長。”李春年道,“我們營長說了,如果你們是來慰問的,就讓我帶你們去見教導員,營長和三連長還有重要的工作要談。”
秦海道:“我說過了,我不是來慰問的,我就是來幫你們堵缺口的。你,在前面帶路吧。”
秦海當了這么多年的董事長,言談舉止之中不經意地便帶上了一些頤指氣使的意味。李春年只是一個小通訊員,哪見過這樣的氣勢。他下意識地轉過了身,果然帶著秦海和黑子向馮天磊他們走去。
“這個小李是怎么回事,怎么把人帶上來了?”馮天磊站在壩頂上,把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不知道秦海給李春年灌了什么藥,居然能讓李春年屁顛屁顛地領著他們走上大壩來。
“三連長,你招呼他們吧,我去二連了。”馮天磊交代了一句,轉身便欲走開。
“馮營長,這樣轉身就走,不太合適吧?”秦海已經走到了幾步開外,見馮天磊有離開的意思,便笑呵呵地招呼了一聲。他在團部的時候聽團長介紹過,說馮天磊此人頗有幾分傲慢,不過的確是一個能帶兵、能打硬仗的好手。如今他一看馮天磊的架勢,就知道此人是不想見他們,但他又豈能讓馮天磊就這樣走開。
聽到秦海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職務,馮天磊有些臉上抹不開了。如果對方不認識自己,也就罷了。對方直接叫著自己的名字,如果自己還徑直走開,那就有些不太禮貌了。馮天磊個性雖強,卻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
“哦,不好意思,沒看到你們。”馮天磊隨口就來了一句明顯不靠譜的托辭,然后問道:“請問二位是從哪來的,怎么稱呼?到我們營守的大堤來,有何貴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