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傅文彬的這個解釋,秦海沉默了一小會,然后啞著嗓子說道:
“也就是說,直到今天為止,安河材料學院在大家的眼里依然只是一家私營研究部門,沒法和國家的大學、研究所相比。不但外面的人這樣看,學院里的專家們也這樣看?”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試圖裝出一副輕松與自嘲的樣子,但終于還是失敗了,他的聲音里帶著幾分落寞,讓屋子里的眾人都感到有些壓抑。
“秦海…不是這樣的。”王曉晨徒勞地辯解道。
“小秦,你是個年輕人,在體制內呆的時間也不長,所以很難體會到體制內的人的想法。”龍長生道,“咱們學院的這些教授、專家,都是很在乎臉面的人。對于他們來說,能夠掛個華清、京大教授的頭銜,那當然比說自己在安河材料學院要強得多,社會地位也更高,是不是這樣?”
“那當初他們干嘛哭著喊著跑到安河來!”秦海惱火道。
傅文彬道:“小秦,你這話就是明知故問了。那個時候各個單位的條件都那么差,他們連生活下去都很困難,哪會在乎什么面子?咱們材料學院給的待遇好,他們自然就來了。”
“現在條件好了,他們在哪都能生活得很好,所以就開始追求這些頭銜了?”秦海道,“剛才張婭婷說陶福元是白眼狼,依我看,白眼狼還不止這一條呢,照你們的說法,這個學院里至少有一半的人是白眼狼!特喵的都是一群養不熟的狼!”
聽到秦海咬牙切齒地在罵街,傅文彬等人都不知該說什么好了。說實話,對于陶福元這件事。他們也是十分惱火的,但現實點考慮,覺得出現這樣的事情也不意外。至于說其他教授也有跳槽的心思,這也都是難免的,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不想自己的腦袋上能夠頂一個更好看的頭銜呢?
不過,理解歸理解,作為材料學院的領導,作為對材料學院的今天付出了如此多心血的幾個人,傅文彬等心中的怨氣和失落,絲毫也不比秦海更少。
“秦海,這事你看怎么辦?”王曉晨怯生生地發話問道,她沒有傅文彬、龍長生那樣的資歷,也不知道該如何勸秦海才好。只能先把事情落到實處,詢問具體的處置方法。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想走就走吧。明天你去發個通告,就說材料學院來去自由,想走的隨時可以走,我們還給報銷車費。”秦海氣呼呼地說道。
“小秦,別說這種氣話。”傅文彬道。“咱們還是得想個辦法,要努力留住這些專家才行。這些人都是咱們集團的寶貝呢。”
“都人心思動了,還怎么留?”秦海沒好氣地問道。
龍長生道:“如果咱們想留下他們,總是有辦法的。他們的檔案、戶口都在學院,如果像陶福元這樣想跳槽到外企去,咱們可能沒什么手段可以卡住。但如果像閻順成這樣想回原單位去,咱們卡住檔案。他就辦不了手續,人家也不可能一直都等著他的。”
“這不成了強迫人家留下了嗎?”秦海道,“強擰的瓜不甜,這樣強迫他們留下,有什么意義呢?”
龍長生道:“我只是這樣提一下。想把人留下,還有很多其他的辦法。咱們和這些專家也是有合同的,到時候拿合同說話,他們也是走不了的。”
“這事…大家再想想吧。”秦海有些灰心喪氣地說道,“我明天先回一趟平苑,和寧總、洪軒他們也商量一下。如果這兩天有來辦手續的…你們就說還得等集團的意見,讓他們耐心等等。”
“如果他們急著要辦呢?”王曉晨傻呵呵地追問道,她是具體辦事的人員,對于細節向來是更為關注的。
“那你就告訴他們,想滾就滾。吃了老子的,喝了老子的,現在想一抹嘴就走人,等著老子收拾他們!”秦海原形畢露,殺氣騰騰地說道。
“這…”王曉晨傻眼了,這話怎么能說呢?
“曉晨,不急于這一時。”傅文彬攔住了王曉晨,在這個時候去問秦海這樣的問題,實在是有些火上澆油的味道了。傅文彬相信,學院里不會有人非要逼著院方馬上做決定,如果真有這種不開眼的人,用不著秦海說什么,傅文彬自己就能把他們給收拾得七葷八素了。老虎不發威,還真把學院當成病貓了?
秦海告別傅文彬等人,下樓直接叫上黑子,上了奔馳轎車,揚長而去。龍長生站在窗口看著他離開,然后回轉頭對傅文彬說道:“小秦這回看來是真的生氣了,這么多年,我還沒見過他這樣失態呢。”
“這種事,放到誰身上都會生氣。”傅文彬道,“當初小秦建這個學院,可真沒多少私心,就是單純為了幫助這些老師。現在國家的經濟狀況好了,這些人拍拍屁股就走,真是讓人寒心啊。”
“其實,如果做做思想工作,我想大多數的人還是會通情達理的,像孫玉智老師、張婭婷老師,都表示過愿意在學院干一輩子的意思。”龍長生說道。
“以我對小秦的了解,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傅文彬道。
“那現在咱們怎么辦呢?”王曉晨說道,剛才她一句話惹得秦海爆了粗口,弄得她不敢再說啥了。現在秦海走了,她才有勇氣繼續說話。
傅文彬道:“我也沒什么好辦法,關鍵是小秦的這個心結,還得有人幫他解開。對了,他回平苑的話,老寧估計能幫他解開這個心結,等我先跟老寧通報一下,讓他有個心理準備吧。”
打發走龍長生和王曉晨之后,傅文彬給寧中英打了個電話,電話里說了些什么,別人并不知道。打完這個電話之后,傅文彬的一顆心就放下了,他知道寧中英有辦法說服秦海。
秦海坐在汽車上,一路都黑著臉,一聲不吭。黑子知道秦海心情不好,也不敢多說話,只顧開著車向平苑飛奔。一個小時不到,汽車就進了平苑縣城,黑子小心翼翼地問道:“秦總,你是先回家,還是先去集團?”
“去青鋒廠吧,到寧廠長那去。”秦海吩咐道。
秦海和寧靜結婚之后,寧中英就正式成為秦海的岳父了,秦海到寧中英家,其實也相當于回家。這么多年來,秦海已經習慣了有事情就向寧中英請教,技術上的事,秦海自認比這個世界上的任何專家都更清楚,但涉及到人情世故的事情,秦海至少在寧中英面前是甘拜下風的。
青鋒廠并入大秦集團之后,又兼并了旁邊的幾家企業,廠區規模擴大了五倍都不止。原來的家屬區得到了擴建,寧中英作為集團高管,擁有了一幢兩層的小別墅。對此,廠里的干部職工都沒什么意見,一則是因為寧中英在廠里有很高的聲望,二則是由于大家都清楚大秦集團是秦海的私人產業,寧中英作為秦海的岳父,也是集團的半個所有人,住一幢小別墅能算個啥?
秦海走進家門的時候,看到寧中英正坐在餐桌前,等著開飯。宋玉蘭從廚房端著一盤菜走出來,抬眼看到秦海,不禁笑道:“秦海,你來得還真是時候,我剛把飯做好呢。”
“我就是算著時間趕回來的。”秦海笑著回答道,“就是不知道有沒有我的飯。”
“我聽你爸說了,你會回來吃飯,我是按三個人的量下的米。”宋玉蘭說道,她說的“你爸”可不是指秦明華,而是指寧中英。秦海前腳剛離開材料學院,傅文彬就給寧中英打了電話,以寧中英對秦海的了解,豈能猜不出他會直接到自己家里來。
“坐下吧。”寧中英指了指旁邊的位子,對秦海招呼道。
秦海坐了下來,宋玉蘭給大家都盛了飯,一家三口便開始吃了起來。寧中英照著平常的習慣,給自己倒了半兩酒,自斟自飲。宋玉蘭則不斷地往秦海碗里挾著菜,還說哪盤哪盤菜就是專門為秦海做的,讓他多吃點,吃得越多,自己越高興。
寧靜在京城做研究,寧默常年在金塘管著那邊的化工企業,平日里寧中英家只有老兩口吃飯,趕上兒媳婦許曉琪在平苑的時候,也會回家來吃飯,還算稍微熱鬧一點。這段時間許曉琪被派到金塘去和寧默團聚去了,所以寧中英老兩口挺孤單的,難怪看到秦海回來,宋玉蘭會如此高興。
秦海不想破壞這溫馨的氣氛,也就閉口不提材料學院的事情,只是和寧中英、宋玉蘭聊些家常。宋玉蘭更關心的是秦海和寧靜啥時候要孩子這樣的敏感事情,秦海只能打著哈哈,做著各種保證,宋玉蘭明知這些保證都是靠不住的,但也沒轍,畢竟女兒和女婿都是有想法的人,她已經左右不了了。
吃過飯,宋玉蘭收拾起碗筷進了廚房,寧中英把屁股從餐椅挪到他的大躺椅上,點起一支香煙,吞云吐霧地抽了幾口,然后說道:“說說吧,材料學院的事情,你是怎么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