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答道:“不用火電、水電的方式也有很多啊,太陽能、風能,現在都已經進入實用化了。還有潮汐電站,據我了解,也已經有成功的實驗電站了,你說的是這些嗎?”
“不不不,我說的不是這些。”卡安搖著頭,臉上露出得意之色,“這些方法都已經算是傳統手段了,我的想法比它們更先進。”
“那就只能是拼閃電了…”寧靜忍不住笑出來了,秦海跟她講過一個笑話,說某個小島上有一批居民反核電、反水電、反火電,最后喊出一個拼閃電的口號。寧靜一直認為這只是一個笑話而已,想必眼前這位仁兄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吧?
誰料想,她的話一出口,那位仁兄的眼睛就冒出了光芒,他抬起手,頗有一些想拉著寧靜的手,喊一句“我可算找著組織”之類的話,幸好他還算是有理智的,知道在大庭廣眾之下去拉一位陌生女士的手會帶來什么樣的后果。他掩飾性地搓了搓手,然后問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我賣糕的!”寧靜脫口就是一個英語的感嘆詞,“先生,你不會是真的想用閃電來解決能源問題吧?”
“為什么不呢?”卡安想都沒想就反駁道:“全球一年要發生600億次閃電,一次閃電的能量按100千瓦時計算,一年閃電的能量相當于6萬億千瓦時,相當于全球一年發電量的一半,能夠供20個巴西使用,這么大的能量,為什么不能利用起來?”
“這…”寧靜一下子被卡安給說啞了,她有心說賬不是這樣算的,可是又不知道從何反駁起。有關雷電收集的點子。在國內的一些中學生刊物上倒也經常見著,但真正搞科研的人,對此都是不屑一顧的,至于具體的理由嘛,寧靜一時還真想不起來。
“漂亮的小姐,你聽我給你介紹一下就明白了。”卡安看到寧靜遲疑的樣子。心花怒放,急切地指著旁邊一張供顧客休息的長凳,說道:“你請坐下,我會向你出示一些材料的。”
“好吧。”寧靜想想自己本來也沒事可做,聽聽這個民間科學家講講倒也有趣。從對方能夠準確地說出雷電的頻率、能量以及全球發電量等數據,可見此人倒也不是絕對的“民科”,多少還是有一些常識的。
兩個人走到長凳邊,分頭坐下。卡安從隨身帶著的一個大皮包里掏出了一疊資料,塞到寧靜的手里。說道:“你看看,這是我畫的雷電收集系統圖紙,當然了,這不過是富蘭克林做過的實驗的一個翻版而已,沒什么新意。在這個系統中,最關鍵的是兩個環節,導線和儲能系統,目前所有的雷電搜集系統都是因為這兩個瓶頸而無法付諸應用。”
寧靜身不由己地接過了卡安遞過來的圖紙。定睛看了一眼,便不由得對卡安又有了幾分新的認識。這份圖紙畫得非常專業。沒有一般“民科”喜歡弄的各種玄虛,而是一份能夠讓人一目了然的技術示意圖。在這份示意圖上,她意外地看到了一個自己非常熟悉的詞匯:
超導!
“你是說,導線需要使用超導體?”寧靜扭過頭,認真地看著卡安問道。
“是的,你非常專業!”卡安歡喜地說道。“我查過有關的資料,閃電的電壓最高可以達到幾億伏,電流強度達到幾萬安培,如果使用其他的導線,會在強電流下發出高溫并且被燒毀。從而無法達到收集電能的作用。因此,雷電收集系統的第一個關鍵因素就是必須使用超導體作為引雷的導線,把電能無損地傳送到儲能裝置中去。”
寧靜道:“可是超導材料只能在低溫下工作,這就意味著你必須把超導導線保持在液氮中間,僅僅是維持導線低溫的成本,就遠遠高于你收集到的電能的價值了。”
“對,你說得很對!”卡安說道,作為一名民間科學家,他向人推銷自己的思想豈止上萬次,可從來也沒有遇到過像寧靜這樣認真而且專業的聽眾,這讓他一下子興奮起來。他伸出枯瘦的手指指點著圖紙,說道:“這是建立雷電搜集系統的最大的障礙,但這個障礙的存在,完全是因為現行的超導研究完全走入了歧途,按照目前的研究思路走下去,超導研究是不會有前途的。”
一句話直接就把寧靜給雷得外焦里嫩了,這位仁兄真不愧是研究雷電的,說話都帶著狂雷。寧靜自忖也算是超導學界頂尖的權威了,豈能容得了一個民間科學家在自己面前放出如此狂言。
“卡安先生,你說現行的超導研究走入了歧途,你能說得更清楚一點嗎?”寧靜問道。
“當然可以。”卡安自信地說道,“釔鋇銅氧是目前最流行的超導材料,幾乎所有的超導學家都在圍著這種材料打轉。然而,它的結構決定了這種材料是不可能突破液氮溫區的,想實現常溫超導更是不可能。此外,釔鋇銅氧的機械屬性也太差了,很難加工成自由形狀的導線…”
“等等,卡安先生,我冒昧地問一句,您原來做過超導方面的研究嗎?”寧靜打斷了卡安的話,詫異地問道。卡安剛才這段表述非常專業,這絕對不是一個外行人能夠隨口說出來的。
果然,卡安自豪地拍著胸脯說道:“我從事過將近30年的導電材料研究,對釔鋇銅氧超導材料也有過涉足。也正因為研究了超導材料,我才把興趣轉向了雷電收集,我認為,超導是解決雷電收集難題的關鍵環節,只是所有學者的研究都走向了一個錯誤的方向而已。”
“那么,你認為正確的方向是什么呢?”寧靜壓著心里的震撼,向卡安問道。
“鐵基材料!”卡安斬釘截鐵地說道,“我認為應當拋棄銅基材料,尋找鐵基超導材料,通過在鐵元素中摻雜其他元素,來獲得溫度更高而且機械性能更好的超導體。”
寧靜認真地看著卡安的眼睛,她有點懷疑卡安是在演戲。然而,她看到的是一種執著和自信的神色,如果說這是作偽,那只能說卡安的演技實在是太高了。寧靜沉默了幾秒鐘,然后說道:“磁性物質是不可能具有高溫超導性的,這是權威觀點,你的思路是錯誤的。”
寧靜這話就屬于使詐了,磁性物質不可能具有高溫超導性,的確曾經是一種權威觀點,但隨著鐵基超導材料的問世,這種觀點已經不攻自破了。而推翻這個觀點的,恰恰就是寧靜自己。她所以在卡安面前這樣說,是為了測試一下卡安到底對超導研究有多少了解,明明鐵基超導已經問世幾年了,他還把這個當成自己的偉大預見,這就有些反常了。
“小姐,你說的權威觀點,并不一定是真理。”卡安漲紅了臉,擺出了一副打算論辯300合的架式,他是如此偏執,以至于都沒有去琢磨一下,為什么眼前這位年輕姑娘能夠說出如此專業的話來。如果他多想一點,至少也應當問問寧靜的師承吧。
“超導的機制并不只有一種,通過電子在費米面上的散射,應當也能夠產生出超導特性,這種特性正是傳統金屬導電的特性。如果能夠證明這種超導性的存在,常溫超導材料的研究將指日可待!”卡安滔滔不絕地說道。
寧靜的眼睛都瞪圓了,卡安說的這些,恰恰是她和陳宗則等人的研究成果。從卡安的敘述來看,他并不了解最近幾年超導學界的動態,甚至連鐵基超導材料已經問世都渾然不知。然而,就在這種情況下,他居然能夠準確地說出鐵基超導的機制,可以想象,如果給他一定的實驗條件,他完全能夠獨立地制造出鐵基超導體。
這是一個水平絲毫不亞于陳宗則的大牛!寧靜在心里評價道。她自己雖然是鐵基超導的發現者,但她知道,這種發現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秦海的提示,而秦海的思路又來自于某種莫名其妙的頓悟。要說真正能夠從理論上預見鐵基超導的人,寧靜只見過兩個,一個是她的導師陳宗則,另一個就是眼前這位神神叨叨的卡安。
“卡安先生,您既然有這樣的想法,為什么不通過實驗去驗證一下呢?如果你能夠通過實驗證明鐵基超導材料的存在,豈不是比站在這里向我說道理更強?”寧靜狐疑地問道。
這一句話說出來,卡安立馬像是被放了氣的橡膠玩具一樣,渾身上下那股王八之氣頓時就蕩然無存了。他支吾了好一會,才訥訥地說道:“因為推廣雷電收集的事情,我被他們解除了教職,警察局還沒收了我的財產,所以…現在我只能是這樣了…”
“因為推廣雷電收集思想,就被沒收了財產?”寧靜更詫異了,這兩者之間,分明就不相干好不好,莫非老卡沒事給人家警察局接了根導線,把警察局給劈了?
看到寧靜不解的樣子,卡安嘆了口氣,說起了自己的悲傷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