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著以往的慣例,開過大會之后,接下來還有一些小會,也就是各家企業的領導與秦海的一些私下溝通,因為其中有些內容涉及到的是本企業的內部事務,倒是不必讓大家一起參與討論的。
秦海不是什么經營管理高手,在許多管理問題上,他除了有高人一頭的預見性之外,其他并無什么長處。他知道自己的缺陷,因此并不過多插手各家企業的管理事務,只是從技術上給予一些指導,另外就是鼓勵大家大膽去嘗試,不必被時代所束縛。
輪到柳耀忠與秦海談話的時候,秦海先問了問東耀塑料廠目前的經營狀況,然后說道:“柳廠長,剛才在大會上,你談到想自己上一套生產設備,具體是怎么考慮的?”
柳耀忠道:“秦總,我們廠的情況,你是知道的。我們原來就是搞塑料加工的,依托的是東屹搞出來的新材料。后來遇到一些經營困難,是你給我們指了一條明路,讓我們搞車用高分子材料,然后授權給企業去生產,收取專利費用。這兩年,我們總共搞了十幾項明,一年專利費的收入有三四百萬,日子過得還是很不錯的。”
“這個情況我知道,周工搞研的確是一把好手,他能夠舉一反三,搞出這十幾項技術,的確很不簡單。”秦海簡單地評論了一句,然后便等著柳耀忠說后面的話了。
對于東耀塑料廠,秦海沒有特別給予關照,只是在一開始提供了一部分科研啟動資金,并且給周東屹提供了幾種高分子材料改性的思路,后續的展都是由柳耀忠和周東屹自己做出來的。要說起來,周東屹是個挺不錯的技術高手。柳耀忠則頗有一些經營眼光,二人搭檔,讓一家頻臨倒閉的塑料廠又混得風生水起了。
隨著經營狀況的好轉,柳耀忠、周東屹的手上有了一些資金,心思又開始活絡起來了。柳耀忠覺得,把技術授權給別人去進行生產。相當于讓出了一半的利潤,實在有些吃虧。這一段時間,他讓周東屹專注地開出了幾項投資少、回報高的新技術,準備自己買設備搞生產了。因為東耀塑料廠有秦海一半的股份,這樣的事情他是肯定要與秦海商量一下的。
柳耀忠繼續說道:“前兩年,我們主要是搞汽車材料,現在這一塊的市場已經有些飽和了,有些廠子看到了搞科研的利潤,自己也建了研究部門。不再需要我們的技術了。所以,我和東屹商量著,想把一部分精力放到生產上來,重新把塑料廠建起來,你看如何?”
“我贊成。”秦海沒有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回答道,“只是,你們打算搞多大的規模。要投入多少?”
說到這個問題,柳耀忠就有些蔫了。這幾年廠子的經營不錯,但累積下來的資金也只有六七百萬,而且其中還有一半是屬于秦海的。要搞一套小型的高分子材料生產設備,投入也得上千萬,雖然回報很豐厚,但誰知道秦海是否愿意呢?
“我們想搞一套年產5oo噸的小型聚氯乙烯設備。主要是做新品種的聚氯乙烯產品,初步算了一下,可能需要投入12oo萬左右。”柳耀忠說道。
“錢的問題如何解決呢?”秦海又問道。
柳耀忠道:“我這次來主要就是想和你商量一下這個問題,如果你同意的話,我們想把廠里的錢都投進去。大概能湊出6oo萬左右,另外6oo萬嘛…”
說到這里,他故意遲疑了一下,不往下說了。
在柳耀忠心里,有兩個方案,一個方案是向銀行貸款,如果秦海愿意給他提供擔保,6oo萬的貸款他應當是能夠弄到的。至于第二個方案,就更簡單了,那就是請秦海提供這些錢。6oo萬元對于柳耀忠來說是一筆巨款,對于身家數億的秦海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
但是,柳耀忠并不希望秦海以投資的方式提供這些錢,因為這就意味著東耀塑料廠的股權結構又要變化了,柳耀忠可不愿意自己辛辛苦苦干了半天,最后企業一大半的股份都落到了秦海的手里。
既想要秦海的錢,又不想讓秦海分更多的股份,這就是柳耀忠的尷尬之處了。
秦海從柳耀忠那患得患失的表情中猜出了他的心思,心中暗笑,柳耀忠不愧是浦江人,真是太精明不過了。相比之下,劉碩他們就顯得厚道得多,沒那么多花花腸子。不過,秦海并沒有因此而對柳耀忠產生反感,誰都有私心,柳耀忠帶著這樣的心態去做企業,才能夠做得更盡心,如果自己把大部分的股權都拿走了,柳耀忠恐怕也就沒什么積極性了。
“柳廠長,你現在新上馬一套5oo噸級的設備,有些虧了。”秦海說道,“當今聚氯乙烯設備的趨勢有兩個,一是規模化,2萬噸級的設備都已經有些落伍,要上就得上1o萬噸以上的規模。第二則是智能化,主要適用于新型聚氯乙烯產品的生產,特點是小批量、具有靈活性。你們現在再弄一套不上不下的生產設備,過不了幾年就成了雞肋,只怕連投資都收不回來。”
“這…”柳耀忠啞了,秦海說的這個情況,其實也是他與周東屹討論過的。他不是搞技術的,對于技術展趨勢不了解,但周東屹長期浸淫于此,豈能不懂這個道理。
秦海說的大型設備,柳耀忠肯定是不考慮的,因為這樣的設備一套下來得上億元的投資。小型設備方面,如果要提高智能化水平,那就不是1ooo多萬能夠拿得下來的,投資還得再翻番,這就出柳耀忠的承受范圍了。
“秦總,你的意思是說,我們這個方案不可行?”柳耀忠啞著嗓子問道,他承認秦海的理由很充分,但他實在是太急于想自己搞一套生產設備了。
秦海笑道:“柳廠長,你想自己搞生產,這個想法很好。只是,你為什么要花這么多錢買設備呢?”
“不買設備,怎么生產?”柳耀忠瞪著眼睛問道。
秦海道:“你難道不能借雞下蛋?”
“借雞下蛋…”柳耀忠皺著眉頭,“你的意思,還是讓我們繼續搞授權生產?”
東耀塑料廠這三年多的經營,其實就屬于借雞下蛋。自己搞出技術,授權給化工企業去進行生產,然后自己再從這些生產企業拿到技術分成。現在秦海依然在提借雞下蛋的事情,難道是讓他們繼續原來的模式嗎?
秦海大搖其頭,說道:“不是的,柳廠長,我說的借雞下蛋,是說你們可以去借別人的設備,搞你們的生產,這和過去授權生產相比,又進了一步了。過去你們要讓別人拿走生產利潤,現在你們只需要付租金就可以,余下的錢都是自己掙的,這不是挺好嗎?”
“借設備?上哪借?”柳耀忠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設備這種東西,也是可以借的嗎?
“不但要借設備,而且要借工人,借車間主任,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把人家整個廠子都借過來。當然,你如果有本事搞個劉備借荊州,最后不還了,那就是你的本事了。你難道不知道嗎,現在很多中小國營企業都是奄奄一息,連工資都不出去了。你能去借他們的設備和工人,相當于救人于水火呢。”秦海說道。
柳耀忠也是成天在市場上混的人,當然知道這兩年許多國企的經營日益陷入困境,已經有一些企業因為開工不足而讓工人放假了。這里的放假,可不是后世那種可以帶著老婆孩子游山玩水的帶薪年假,而是工資直接腰斬、獎金分文皆無的長假。要不了多久,長假就會變成下崗,國企將迎來歷史上最灰暗的一段時期。
“秦總,你的意思是說,讓我們去找一家停產的聚氯乙烯廠子,把他們的設備借過來用?”柳耀忠終于明白秦海的意思了,是啊,人家閑置著的設備,自己隨便給點錢也就借過來了,何苦興師動眾地去籌錢呢?最關鍵的是,現在買新設備的確不劃算,讓那些企業里快要被淘汰的老設備揮余熱,才是正道。
秦海見柳耀忠想清楚了,便說道:“我給你提供一個信息,你還記得于克岫嗎?”
柳耀忠應道:“我記得啊,不是金南化工廠的那個廠長嗎?他和我們合作過一段,后來就沒有合作下去了,不過我們私人之間的交情還是蠻不錯的。”
由秦海牽線,金南化工廠曾經從東耀塑料廠這里引進過一項生產硬質pvc材料的技術,但后來因為銷售上的困難,金南化工廠未能把這項技術應用下去,兩家的合作也就中斷了。不過,柳耀忠是個會做事的人,雙方的合作雖然中斷了,但他還是隔三岔五地會給于克岫打個電話、寄點小禮品之類,所以私交還是繼續保留著的。
“據我所知,金南化工廠現在經營十分困難,職工快要不出工資了。柳廠長如果這個時候去找于廠長,不管你開出什么條件,他都會接受的。他手里可是有一套2ooo噸的設備,相信柳廠長能讓它揮作用吧?”秦海笑呵呵地向柳耀忠透了一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