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春,京城,華清大學。
一輛自行車沿著校園里的林蔭道向著南校門的方向疾馳而去。從外觀來看,這車子最多只有五成新,三角架上的漆皮都已經磕掉了無數。如果再聽自行車經過時車軸發出的刺耳的吱吜聲,你就知道這輛車早已到了報廢的年限,也不知道騎手是如何把它從歷史博物館里弄出來,再堂而皇之地騎著上路的。
然而,當兩邊的行人把目光從自行車轉到它的騎手身上時,所有的人眼睛都為之一亮。騎在自行車上的是一位容貌秀麗的女生,柔順的馬尾辮在腦后飄起,像春天的荒島四周那舞動的柳條;粉紅的雙頰微微含笑,像夏日的荷塘上那乍放的荷花。姑娘的身上穿著一件紅色的春秋衫,散發出無盡的熱情與活力。
路邊的男生一個個都看傻了,眼睛像是被繩子拴在姑娘的自行車輪上一般:
“哇,快看美女…賣糕的,咱們華清居然也有這么漂亮的女生!哪個系的?”
“你居然不認識她,她是化工系的寧靜,連續兩年紫荊花大賽的第一名。”
“什么紫荊花大賽,我怎么沒聽說過?”
“你讀書讀傻了,不知道紫荊花是咱們學校的校花!”
“不會吧,我怎么覺得機械系的傻姑長得也挺漂亮的…”
“傻姑能跟人比嗎?人家是七字班的,現在才上大三,已經發表3篇sci了,這是化工系的學霸呀。”
“那我還是算了吧,在人家面前,我只能算是學渣了…”
騎著車匆匆而過的寧靜自然能夠猜出旁邊那些男生在聊些什么。在這樣一個狼多肉少的校園里,像她這樣才貌雙全的女生,走到哪都是會激起一陣波瀾的。在往常,她會如大多數的華清女生一樣穿著簡樸、不施粉黛。所以還不至于給人以驚艷的感覺。而今天。她是刻意化了點淡妝,又穿上最漂亮的一件衣服出門的。對于可能引起的反應,她是早有心理準備的。
離著校門口還有好長一段路,寧靜便看到了站在路旁的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情不自禁地猛蹬了兩腳,自行車如箭一般向著那人沖去。
“哎哎哎。壞了壞了,秦海,快閃開,我的車閘不靈!”
車子離著秦海只差幾步,寧靜拼命地捏著閘,卻才想起自己的車閘并不靈。她慌亂地喊叫著,同時眼睛四處張望。想找找有沒有什么不值錢的東西可以撞上去,以便把車停住。
“嘭”地一聲,車子不知撞在什么東西上,嘎然而止。寧靜一下子沒坐住。身子從車座上沖了下來,一只結實的胳膊穩穩地把她接住了,緊接著,她便感覺到自己的臉貼上了一個溫暖而寬闊的胸膛。
“妹子,你這是謀殺親哥呢!”秦海一只手抓住了自行車龍頭,另一只手扶著寧靜,嘿嘿笑著斥道。
“我知道你能攔得住的。”寧靜站直身子,臉上有些緋紅之色。她一邊伸手整理著額頭上的劉海,一邊笑著答道。
秦海接過了自行車,自己推著往校園里,讓寧靜走在一邊。才推了兩步,他就皺起了眉頭,看著自行車的輪子、輻條等處,無奈地說道:“小靜,你從哪弄了這么破的一輛車?你好歹也有個百萬富翁的親哥哥,寧默就讓你天天騎著這么破的車去上課?”
寧靜嘻嘻笑道:“這可不關我哥什么事,他沒少給我寄錢,可是我們學校里不能騎新車,一騎新車就被人偷了。還是這車好,不鎖都沒人要。”
“你們這里好像是全國最高學府好不好?怎么比我們技校還亂啊。”秦海笑著調侃道,其實他前世也是重點大學畢業的,知道再好的學校也杜絕不了偷自行車的劣行。孔子的某個后代說過:讀書人的事情,能算偷嗎?
“對了,秦海,你怎么沒開你的奔馳車來啊,我還惦記著坐坐你的奔馳車,開開洋葷呢。”寧靜回頭看了看,發現沒有小轎車跟在背后,便奇怪地問道。
隨著秦海控制的幾家公司和工廠的業務越做越大,秦海已經于去年在京城設立了一個辦事處,配了十幾名員工和幾輛車,其中包括了一輛用于充門面的奔馳車。其實寧中英、寧默等人來京城辦事的時候,都曾坐過那輛奔馳車,寧靜自然沒少坐過,談不上什么開洋葷的問題。她這樣問秦海,只是帶著幾分揶揄的意思而已。
秦海正色道:“我是來學校辦事的,怎么能開奔馳來呢,影響多不好?再說了,如果我開輛奔馳帶著你,是不是明天整個華清校園就該傳開了?”
“傳開什么?”寧靜問道。
秦海笑道:“說某漂亮女生傍上了一個腦滿腸肥的大款啊。”
“去你的!”寧靜嗔怪地拍了秦海一下,“我們華清才沒這樣的事情呢。”
“那就是本大款自作多情了。”秦海說道。
“原來你是想對我們華清的女生有想法呀,說說看,要什么條件,我幫你物色物色去。”寧靜趕緊打岔,心里卻覺得有一陣微微的春潮涌過。
時光流轉,今天的寧靜已經不再是往日那個對感情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了。上大學之前,寧靜只是覺得秦海帥氣、幽默、能干,對他有著一種本能的好感。大學這幾年,她漸漸長大,心中那少女時候播下的感情種子已經破土發芽、茁壯成長。
這幾年中,秦海到京城來辦事的次數不少,稍微有些時間就會到西郊來看她和秦珊,帶她們去吃飯,有時候還會開著車帶她們去游玩。兩個女孩子學習了一些專業課之后,秦海又不失時機地給她們創造了到實驗室去實習的機會,手把手地指導她們搞科研。在優越的實驗條件和充沛的實驗經費支撐下,秦珊和寧靜二人都做出非常不錯的成果,好幾篇論文進入了sci、ei等檢索體系,成為各自系所中引人矚目的女“學霸”。
在秦海面前,寧靜就像個親妹妹一樣無拘無束,甚至顯得比秦珊還要自然。不過,她欺騙不了自己,那就是她對秦海的感情,與自己對哥哥寧默的感情是完全不同的。那種一看到對方的笑臉就會怦然心動的感覺,就是少女的初戀。
作為有過兩世閱歷的人,秦海豈能看不出寧靜對自己是一種什么樣的想法。不過,他不確信寧靜的這種感覺到底能夠持續多久。自己是寧靜遇上的第一個優秀的小伙子,但誰知道如果未來寧靜再遇到比自己更優秀的年輕人,又會如何想呢?當然,秦海也不確信,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比自己更優秀的年輕人,比高、比富、比帥,也許他都不是最好的,但誰能像他一樣,帶著一個穿越眾的金手指呢?
帶著這樣的想法,秦海并不排斥與寧靜的接觸,但他會小心翼翼地把雙方的關系控制在若即若離的范圍內。反正他頂著一個“哥哥”的名頭,可以名正言順地與寧靜來來往往,甚至摟摟抱抱,他很享受這種朦朧的感覺,倒也不急于要把窗戶紙捅得更開一些。
“秦海,你不開著你的奔馳來,也不怕我們湯主任不見你嗎?”寧靜說起了其他的話題,她知道,這一次秦海到華清大學來,主要是為了會見化工系的系主任湯榮敏,這次會見還是她幫著約的呢。
秦海道:“湯教授這個人我知道,一向恪守清貧,如果我真的開著大奔來,說不定他才真的不會見我呢。對這樣的教授,我必須裝得十分低調才行,對了,你這輛自行車一會借我用用,我就說我是騎這輛車來的。”
寧靜“撲哧”一聲笑出來了:“你就得了吧,你再裝低調,你的名聲在我們華清大學也早就傳開了。熱噴涂、陶瓷刀,這都是我們化工系曾經想搞的研究,結果被你這個小技校生給搶了先,我們好幾個教授上課的時候都說起這事呢。”
“他們說啥了?”秦海好奇地問道。
寧靜道:“主要是抱怨唄,說國家給學校投的經費太少,本來這些研究都應當是由高校做出來的,結果卻被企業做出來了。另外就是羨慕了,說青鋒農機廠和曲武陶瓷公司的領導有魄力,能夠投入這么多錢去開發這些技術。你不知道,湯主任得知我家就在青鋒農機廠的時候,激動壞了,拉著我非要讓我講講熱噴涂的事情不可。”
秦海能夠想象得出寧靜說的場景,他笑著問道:“那么,你講了嗎?”
“講了呀。”寧靜道,“我說了,發明熱噴涂機的那個秦海,是農機技校畢業的,和我哥是一起從車間里偷材料去干私活的好朋友…”
“嗞…”秦海忍不住捂著腮幫子叫起苦來:“小靜,我的一世清名,就毀在你的手上了!”
“你放心吧,不管我怎么說,湯主任對你都非常感興趣。你看,那就是我們湯主任,我剛才跟他說我去門口接你,他現在就出門來等著你了。”
寧靜用手指著前面。秦海看到,在土木工程館的門口,站著一位身穿中山裝的半大老頭,正向他們這個方向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