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這一次來北溪,帶的是一個混編的班子,其中有平苑鋼鐵廠的老工人喬長生和戴家寅,有曲江農場的黑子傅志昊以及他那三個同黨,有從老家白河鎮招來的兩個遠房堂兄秦榮才和秦榮慶,最后還有喻海濤和王曉晨兩位青鋒廠的工人。
秦海帶喻海濤來的目的,是因為聯營的廠子會有大量的資金和物資往來,需要有一個自己人進行管理。帶王曉晨來的理由,則是考慮到可能會有一些涉及到女工的事情,班底里沒有一個女性有時不太方便。
王曉晨雖然對秦海心懷感激和崇拜之心,但要讓她辭去青鋒廠的工作跑來給秦海打下手,她還是十分猶豫的。最后,秦海請寧中英出面,以青鋒廠派遣的方式,把王曉晨派給了秦海,這就解決了王曉晨的心理障礙。王曉晨到聯營廠之后,原來在青鋒廠的工資關系就全部凍結起來了,秦海許給她兩倍的工資,這也讓這個儉樸的姑娘偷偷歡喜了許久。
前些天,秦海與市里商討有關合作的事宜,整個班子里的人也沒閑著,通過各種渠道對北鋼進行了調查,還結交了一些北鋼的工人。今天,北溪特鋼廠正式掛牌,秦海便把整個班子都帶了過來,現場回答北鋼工人們的咨詢。所有的人事先都經過了秦海的培訓,哪些話該怎么講,都是有標準范式的,所以秦海倒不必擔心他們說話不當引起麻煩。
“老余,你不是想知道特鋼廠招聘是怎么回事嗎?來,你來和我們秦廠長談一下。我跟你說,你別看秦廠長年輕,人家手上有真本事,那日本話說的。連日本人都沒他流利。”喬長生一邊吹著牛,一邊把余有恒拉到了秦海的對面,讓他坐了下來。
“是余師傅吧?怎么,你有意到我們特鋼廠來工作?”秦海坐在桌子后面,笑吟吟地對余有恒問道。
余有恒是北溪鋼鐵廠的老工人了,以前就在二號平爐車間工作。現在聽說車間被別人承包了,所有的人都要調整位置,他心里有些疙疙瘩瘩的。幸好在承包者的團隊里還遇到了一位老朋友喬長生,被喬長生一通忽悠之后,他開始有些心動,想了解一下如果到聯營廠來工作,會是什么樣子。
“秦廠長,我是個老工人,在北鋼都工作了30多年了。過幾年就要退休了。我聽喬師傅說,到特鋼廠來應聘,收入能比在北鋼翻一番,這話當真嗎?”余有恒怯生生地對秦海問道。
秦海道:“這話也當真,也不當真,取決于余師傅打算怎么做。”
“這是什么意思呢?”余有恒有些犯懵。
秦海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要先讓對方產生好奇心,然后再進行解釋。這樣的傳播效果是最好的。他說道:“剛才徐廠長跟大家說過了,我們這個特鋼廠是省里的改革試點。采取的是市場化的經營管理模式,工資上不封頂,同時下面也不保底,一切只看工人工作成果的好壞。”
“上不封頂是什么意思?如果我干得好,一個月最多能拿多少?”余有恒最為關心的莫過于收入問題,他與喬長生的情況一樣。家里都有幾個要結婚的孩子,經濟上是緊張得很的。剛才喬長生跟他聊的內容,最讓他動心的,就是收入問題,如果平時工資能夠翻番。年終獎一拿就是一千,那是何等暢快的事情。
秦海道:“我們的薪酬制度,一是看技術水平,二是看工作成效。煉鋼是個技術活,高級工和初級工的工資能夠相差兩倍以上,這一點在咱們北鋼應當也是如此。所謂工作成效,就是看你這個班組完成了多少工作,產品的質量如何。如果技術水平高,工作成效好,一般來說,工資的確能夠比在北鋼的時候翻上一番。如果做得特別好,有突出貢獻,翻上兩番、三番,也是可能的。”
“那如果我到你們這里來上班,覺得不合適,想回北鋼,還能回去嗎?”余有恒又問道。
秦海道:“完全可以,我們與北鋼商議過,所有到特鋼廠來工作的人員,比照停薪留職辦理,隨時可以回原廠去工作。”
“這么說來,倒是挺簡單的事情哦。”余有恒自言自語地說道。
“怎么,余師傅有興趣來試試嗎?”秦海鼓動道。
“不不,我只是先問問,這件事…我還得想想。”余有恒連連擺手,然后趕緊站起身來,用抱歉的眼光看著喬長生,說道:“老喬…我在廠里這么多年,又是馬上退休的人了,這個事情…我還得想想,想想。”
“可以理解。”喬長生拍拍余有恒的肩膀說道,“老余,你回去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吧,不成也沒事,以后還有一起做事的機會。”
“是的是的,老喬,你這段就在廠里吧?有時間到家里去坐坐,咱們把當年那幾個朋友一起叫上,喝幾口。”余有恒熱情地邀請道。
“一定的,等忙過這陣,我一定上你家喝酒去。”喬長生應道。
余有恒心事重重地離開了,接著又有其他的工人坐下來,向秦海等人詢問有關的事宜。此前不在現場的一些工人聽到消息,也陸陸續續地跑來,先是向本廠的同事了解情況,然后又湊到跟前,向秦海帶來的這幾個人咨詢。喬長生因為曾經在北鋼培訓過一段時間,有些人脈,所以一直被圍在中間,回答著各種與工作有關或者無關的問題。
整整一天時間,秦海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少話,只記得小姑娘張云嘉給他倒了十幾次水,而他似乎沒上幾趟廁所,所有的水份都變成唾液揮發掉了。
到了天黑時分,前來咨詢的人慢慢散去了,秦海扭頭看了看自己的人馬,發現每個人都累得嘴歪眼斜,比在車間里干了一整天的活還辛苦。他運了運氣,喊了一聲:“收拾收拾走吧,我請大家吃大餐去。”
“算了吧,頭兒,我現在就想回去趴著。”黑子油腔滑調地回了一句。在平鋼工作了幾個月時間,他與秦海也混熟了,說話也就沒遮沒攔了。他覺得秦海的年齡比自己小,叫秦海的尊稱有些沒面子,便從加里森敢死隊里學了個“頭兒”的稱呼,帶著他那幾個小兄弟就這樣一直叫起來了。
“真的吃不下。要不,小秦,咱們都回去吧,我給大家煮點粥喝。”王曉晨也蔫蔫地建議道,她今天是最累的,非但有許多女工來找她咨詢,還有一些年輕小伙子也拼命往她這里湊,有話沒話都要和她搭幾句。她原本并不是一個善談之人,這會趕鴨子上架,卻又遇到這樣高的工作強度,嗓子都已經啞得說不出話來了。
一行人如殘兵敗將一般,回到了徐揚幫他們安排的臨時住處。張云嘉幫著王曉晨淘了米,煮上粥。大家各自在房間床上趴了一會,起來喝了粥,這才算緩過勁來,一起聚在秦海住的大房間里開起會來了。
“到目前為止,向我們了解情況的工人已經不下百人,但當場表示愿意到特鋼廠來工作的,還一個都沒有。秦廠長,這個情況可不太妙啊。”喻海濤說道。現在秦海大小也是個領導了,喻海濤在有別人在場的時候,都是盡管稱呼秦海為廠長的。
“是啊,頭兒,你說的這個辦法不靈啊。”黑子大大咧咧地批評道,他覺得這樣說話很酷,秦海也懶得去糾正他。
王曉晨道:“今天跟我說話的那些人,他們都覺得咱們廠的收入挺有吸引力的,就是擔心咱們的條件太苛刻,有些不相信咱們。我想了一下,如果我不是特別信任小秦的話,可能也不敢來應聘的,國營企業多穩定啊,而且北鋼過去的收入也不差。”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把當天的情況都匯報了一遍,最后把目光投到了秦海身上,等著他總結。過去半年的實踐,已經讓大家見識了秦海的本事,大家都相信秦海總是能夠化腐朽為神奇的。
秦海對眾人笑了笑,說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其實這個結果已經非常不錯了。曉晨說得對,人家是國企職工,收入也不差,憑什么要冒風險到咱們這里來做事呢?咱們畢竟只是縣里的一個鋼鐵廠,地位也比他們低,哪怕從面子考慮,他們也會不愿意的。”
“面子這東西,能當飯吃?”老工人戴家寅沒好氣地評論了一句。當初寧默他們上門去請他回平鋼工作的時候,他也因為面子問題而猶豫過,后來拿到了高薪和高額的年終獎,才知道當初的想法有多么可笑。面子這東西本來就是人們用來自欺欺人的,工資能夠翻一番,還抵不上一個虛幻的面子?
“我覺得吧,大家可能都在等。”喬長生說了一句。
“等什么?”秦海笑著問道,其實他心里也已經有答案了,只是想讓喬長生說出來而已。
喬長生道:“我是猜的,是拿我自己的想法去推測別人。我覺得吧,其實有不少人都想來試試,但是還沒有一個帶頭的人,所以大家都在等著。誰也不樂意當這個出頭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要找到一個帶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