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潞水鎮雖然落后,卻也因此得到了自然無數的饋贈——因為沒有工業污染,這里天藍云白,連路邊的野花野草都綠的賞心悅目,空氣干凈得仿佛被水洗過。
首長安排戰熠陽來到這個地方,無非是想讓他趁機把某些事情想清楚,再把某些事情放下。
十一點的時候,一輛中型卡車停在了潞水鎮附中的門口,校長和學校主任等人在學校門口歡迎。
很快地,車上穿著軍裝的士兵有序地下車,排成一條筆直的隊伍。
最后下車的,是戰熠陽和一名軍士長。
在軍士長的介紹下,戰熠陽和校長握了招呼,隨后,校長說:“戰少將,我先帶你們到招待所安頓下來,之后再回學校的食堂吃中午飯。”
戰熠陽點點頭,讓士兵們跟上校長的腳步。
這次來的的士兵綜合素質都非常高,外形健壯卻不嚇人,排成一條筆直的隊伍步伐齊整地走在街上的時候,頗具氣勢,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到旅館后,戰熠陽讓士兵們去放置行李,他也去了自己的房間。
除了戰熠陽和軍士長是一人一間,其他士兵都是雙床房。
招待所的房間很簡陋,一米二的木板床,一張木書桌和一把木椅子,最后就只有一個小布衣柜了。
但是窗外的景色很好。
戰熠陽打開窗戶望出去,可以看到一大片樹林和一條河,清新的空氣迎面撲來,如果靜下心來,這樣的空氣幾乎可以將人的心靈滌蕩干凈。
但是…沒什么能救得了他——他很清楚。
過去片刻,軍士長過來敲門:“戰少將,可以走了嗎?”
戰熠陽“嗯”了一聲,拿起擱在桌子上的軍帽,出了房間。
在校長領著眾人走回學校的時候,學校的廚房正忙得熱火朝天。
食堂的工作人員大多是學校教職人員的太太,有的負責清洗食材,有的負責給餐具消毒和燒飯,而負責炒菜的,只有一個人——
“小寧,動作要快點了,主任說校長他們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一個大姐催促。
小寧圍著圍裙,在爐灶前專心炒著菜,聞言,片刻后才反應過來,慢吞吞地回頭,“哦”了一聲。
“唉…”雖然習慣小寧的慢反應了,但食堂的大姐還是會忍不住嘆氣。
旁邊在清洗餐具的阿姨卡了眼小寧的背影,也搖搖頭:“挺好的一個人,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也不知道她到底從哪里來的。”大姐說,“看她細皮嫩肉的,應該是大城市來的。”
“誰知道呢。”阿姨的口吻很惋惜,“她現在也就依靠何大叔,但是何大叔年紀已經那么大了,萬一哪天歸西了,她怎么辦?我看那個李大全還是會打她主意。”
議論聲還在繼續,小寧卻始終沒有回頭看她們一眼,也不插話,好像根本聽不到她們的話一樣。
實際上,食堂的阿姨大姐經常這樣議論,但是小寧不曾理會過,眾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不能聽懂,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很快地,廚房外響起了一陣整齊有力的腳步聲,正在炒最后一個菜的小寧驀地看出去,卻被墻壁阻擋了視線,她的表情慢慢變了…
有位阿姨注意到小寧的變化,問她:“小寧,你怎么了?”
半晌后,小寧說:“腳步聲。”
她聲如蚊吶,阿姨半晌才反應過來:“哦,是,有人來了。”
“是軍人…”小寧忽然說。
平時小寧的話非常少,從不曾跟人聊過天,她這樣說話還是第一次,整個后廚的人都看著她:“你怎么聽出來是軍人的?”
這一次,小寧沒猶豫多久就說:“軍靴。”
眾人反應過來——她知道來的人是軍靴,是因為聽到了腳步聲是軍靴發出來的。
可是,她怎么能聽得出來軍靴的聲音?
有位大姐跑到窗口那兒去看了一下,看見進來的果然是十幾名軍人,又匆匆跑回后廚:“真的是來軍訓的軍人,我們把菜端出去。”
小寧把最后一個菜從鍋里盛出來,看了眼門外,也端了起來。
她想去看看那些軍人,問問他們,認不認識她腦海中那個模糊的他。
她想要找那個人,可是這么久了,他從來沒有過她。
紅燒肉漂浮出誘人的香味,小寧端著,慢慢走向廚房門口。
別人都說她動作慢,有時候她也想快一點,但是她的身體并不受大腦的支配,就是很慢。
所以,她花了好一會才走到后廚門口,眼看著就要邁出去了,一位折返回來的大姐卻端走了她手上的菜,說:“你去歇著吧,我來就好。”
其實,大姐是怕小寧的動作太慢,會讓那些士兵疑惑。
小寧似乎還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么事,愣愣地看著大姐把手上的菜端走,沒說什么,默默地回了后廚,脫下圍裙,從后廚離開。
廚房外,士兵們已經開始動筷子了,校長和主任在旁邊作陪。
“怎么樣,我們這兒的菜味道還不錯吧?”校長笑呵呵的,他對學校那位反應遲鈍的廚師的廚藝,還是很有信心的。
“嗯。”一名士兵點了點頭,“紅燒肉做得非常正宗。”
戰熠陽和軍士長說著一些安排,并沒有參與到這些話題里去,半晌后他才動筷子嘗了嘗,紅燒肉入口的時候,他愣了一下。
味道…的確很正宗,而且…像極了許榮榮做出來的味道。
不過…怎么可能是許榮榮呢?她怎么可能在這里當廚師?
他記得許榮榮說過,她做菜的方法都是菜譜上學來的,人人都按著她那個菜譜來做的話,那味道相近,也正常吧?
軍士長注意到戰熠陽的停頓,問他:“戰少將,怎么了嗎?”
“沒事。”戰熠陽沒再多說,專心吃午飯。
“這個,”校長忽然出聲,“因為今天才剛開學,所以軍訓要后天才開始。這兩天,各位可以到我們潞水鎮一些好玩的地方逛逛。我們這里,雖然沒有什么名勝古跡,但是好山好水還是有不少的。”
淳樸的士兵們跟校長道謝,飯后,他們主動收拾了餐具才離開。
潞水鎮附中的綠化做得非常好,花花草草也被打理得很不錯,穿梭在校園里,士兵們臉上的笑容都燦爛了幾分。
因為有一天多的時間都很閑,這個地方又實在不錯,士兵們蠢蠢欲動,可是戰熠陽沒發話,誰都不敢跑出去。
軍士長看了身后的一幫青年一眼,笑著過來問戰熠陽:“戰少將,你看他們…”
“讓他們自由活動。”戰熠陽說。
軍士長笑笑,愉快地宣布這個消息去了。
士兵們歡呼了一聲,朝著校外走去。
戰熠陽沒跟著他們,第一是因為他沒有那個心情,第二是因為他跟著,那群士兵不會放開了玩。
他一個人往校園門口走,想回招待所。
也許是考慮到噪音的問題,潞水鎮附中的教學區和宿舍區分得非常明顯,而宿舍區的中間有一條水泥路,遠遠地把學生宿舍和教師宿舍分開了。
此刻,戰熠陽就走在那條水泥路上。
走著走著,也不知道是被什么牽引,他忽然回頭看了教師宿舍區一眼。
也許是因為正好是午休時間,那邊安靜無人,他望過去,只來得撲捉到一抹嬌小的身影,和那人烏黑的長發,一秒后,那人已經轉身進了大樓。
他什么都來不及看清,心卻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片刻后,他嘲笑自己想太多了——許榮榮,她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
只不過,現在看到和她相似的背影,他還是會有異樣的感覺。
也許,這種時不時的刺痛,將會伴隨他一生。
想著,戰熠陽加快步伐,走出學校,回了招待所,坐在狹小的房間里等著下午的到來——下午天寧放學了,他就可以打電話回家了。
這個時候,小寧也已經走回了自己位于四樓的宿舍。
她走路慢吞吞的,所以盡管食堂距離教師宿舍不遠,她還是走了好一會才到。
其實她不算學校的教職人員,按道理來說是分配不到宿舍的,但是何大叔那兒實在沒她住的地方,加上學校剛好有一間宿舍空著,學校暫時讓她住了進來。
她很感激,感激到不敢嫌棄宿舍里的家具太簡陋。
在這個她舉目無親的地方,能有一個給她遮風擋雨,讓她在疲累的休息,她已經很滿足了。
洗過澡后,小寧躺在了床上。
她很累。
何大叔說,她的身體并不好,她自己也感覺到了,每次做好一餐的飯菜,她都要淌下來歇好一會兒,緩過來的時候,又該去準備下一餐的飯菜了。
不過這樣也好,這樣她就沒有多余的時間了,反正多出來的時間她也不知道該怎么打發。
躺好后,這一次小寧卻遲遲睡不著——她的腦海中不知道為什么會浮起那些軍人的腳步聲。
她總覺得…很熟悉。
可是,她無法從腦海中搜索出什么信息來。
有時候,她連前幾天發生的事情都會忘記,更別提久遠以前的事情了。
想了很久,她只是覺得,她應該想辦法去見見那些軍人,或許這樣,她就能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