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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酒后狂言

  王怡如的同窗——那些個姑娘們也愿意一起吃酒,再加上希望兩邊和好,紛紛加入相勸的行列。

  嗒嗒兒虎更吸引女孩子們的目光了。

  幾乎所有少女都在關注他,他雖然身材高大,但分明是個少年,竟然一個人能打好幾個軍府士兵,尤其是王怡如的哥哥,王怡如自豪地給人講過,哥哥在軍府大比拿過名次,提了犍牛,已經是一箭之長…這會兒,她們怎么看嗒嗒兒虎,怎么覺得英武,便是拾起衣裳,細慢穿衣也覺得斯文好看。

  不光她們,甲士們也在交頭接耳。

  他們平日與王雷交好,因為王雷家離駐地近,最近可能要打仗了,相約去他們家小聚,半道上路過,順便接王怡如回家,確實不想在一個少年人身上折了跟頭。東夏重武,誰要武藝高強,那便得人高看。再加上本來就是去王雷家聚會…去別地方聚會其實也一樣,何況嗒嗒兒虎還去叫他姐姐。

  他們定下來,再次懇切地說:“阿雷。就認識他們一下吧。”

  王怡如眼睛通紅,大概是恨上了嗒嗒兒虎,狠狠剜兩眼,卻還是答應下來,大聲說:“要去也行。不能喝酒。不能打架。”有了同袍的央求,王雷已經招架不住,只好答應下來,但他的眼神卻一直在狄阿狗身上斜著。狄阿狗辛辛苦苦巴結,把他的甲衣摟上遞給,夸獎著他們武藝好。

  王雷被夸得不好意思,就說:“少寒磣人。那小郎是不是拜過名師?我們牛錄的都教也不一定是他對手。”

  按說這么多人吃飯,會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不過,大伙想到狄阿狗是斷事官,有薪水,而且起心找媳婦,也就不覺得不應該。

  有了這種氣氛,嗒嗒兒虎再一喊王怡如的同窗,盡管有堅持回家,怕晚回去會被父母罵的,還是五六個少女跟上,她們爭相走在嗒嗒兒虎的周圍,柔聲細氣地說:“阿虎。你眼睛礙事不礙事。”

  只有野牛兒在著急,扒拉開少女擠到嗒嗒兒虎身邊,兩眼愁苦,他是不知道到哪給嗒嗒兒虎找姐姐。

  嗒嗒兒虎附身在他耳朵邊說:“熊夢夢她家住得不遠。你去喊她呀,就說李虎讓她冒充自己姐姐,好多年的同窗了,她一定會來。”

  野牛兒與嗒嗒兒虎一起去過熊夢夢家,野牛兒一下開悟了。

  眾人在街上尋覓吃飯的地方,很快就近找了個酒家。嗒嗒兒虎給野牛兒指指要去的地方,野牛兒一個轉身,后腳跟撞著屁股蛋飛奔而去。

  一個大大眼睛的少女立刻感到羨慕,細聲細氣地說:“你阿弟好聽你的話呀。我阿弟要像他就好了。”

  大概已經恨過了。

  眾人往酒家進,那王怡如就等著別人先走,待嗒嗒兒虎來了跟前,腮上飛起兩道紅云,低聲叮囑:“阿虎。不管打架怪誰,怎么打起來的。待會你都莫忘給我阿哥敬酒賠罪。記住,你以后別跟你那叔叔玩,你是個老實人。真要打個厲害,他說不定丟下你就跑呢。”

  這怎么可能?

  這是他親小叔呀。

  何況從小一塊長大的,血緣上是叔,但和親兄弟又有何區別。

  嗒嗒兒虎差點反駁,還是忍住了,點了點頭。

  狄阿狗見王怡如和嗒嗒兒虎都落到后頭,找了回來,見他們在說話,不疑有它,笑著說:“我侄子武藝高強吧?”

  王怡如同意,抿嘴問:“阿虎今年多大?”

  狄阿狗得意地說:“十四呀。他個子高,其實比我小好些歲,當年摔跤,都是我教他的呢。”

  這也是實情。

  他狄阿狗在一堆孩子中最大,他不教誰教?

  王怡如卻反感他說這些話來襯托自己,冷哼一聲說:“還你教呢。你打得過他嗎?”她略微有些失望,補充了一句:“這么小呀。”

  狄阿狗卻在為是不是自己教嗒嗒兒虎摔跤分辯:“不信你問阿虎。”

  嗒嗒兒虎連忙說:“是的。小時候我阿爸忙起來,幾天都見不著,都是小叔帶我玩,教我摔跤,蹴鞠,還教過我寫字。”

  一個姓李,一個姓朱。

  自稱鄰居。

  王怡如頂多當成鄰家大孩子和小孩子在一起玩。

  進去。

  一群人還在圍繞著柜臺,不知道吃飯吃什么標準,要是要貴了,萬一狄阿狗買不起單呢。

  狄阿狗有錢,他不但有俸祿,家里還給他零花錢。

  雖然零花錢還不多,但比他的俸祿和薪貼都高,老遠摸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頓時打消了大伙的顧慮。

  他把錢扔了過去,上樓去找雅座。

  人在樓梯上,他嘴里還嚷嚷:“不天天下館子,那是阿哥會過日子,你們都以為阿哥真不能天天下館子呀。”

  王雷也沒想到這小子出門帶著這么大的銀票,略一遲疑,扭頭找到狄阿狗的那個袍澤說:“你與他講,不用太破費。”

  嗒嗒兒虎推他們上樓,笑著說:“不破費。只要阿哥們盡興,錢不夠,我還能回家拿…”

  王怡如盯了嗒嗒兒虎一眼。

  她突然大聲說:“阿虎。你說話這口氣怎么那么像朱斷事了呢?五十兩都不夠,還回家拿,拿也是他去他們家拿,你要回家拿,你充什么大頭。”

  她指上嗒嗒兒虎,給他阿哥說:“他叫阿虎,才十四歲,阿哥別理他,看他老實得呀,打架他打,錢他要拿。”

  嗒嗒兒虎被說得一愣一愣的。

  他們是一家人,上頭的是他小叔,他回家拿錢,那不是理所當然嗎?眾人在上頭找了一間大軒廂,里頭有六張榻,眾人只坐了三個,怕嗒嗒兒虎的姐姐一回來,就剩下的與店伙計說,別再帶人,給他們留著。狄阿狗讓嗒嗒兒虎先去坐,自己安排眾人怎么坐,嗒嗒兒虎就脫下靴,拾裙上榻,端正跪坐,然后習慣性地解下短劍,放于幾上半尺遠的位置,然后雙手下垂抱扣。

  甲士們越發對他好奇,這么小的年齡,卻武藝高強,一看這些動作,就有良好教養的表現,一時全湊過去,圍著他坐,亂紛紛地問他話。嗒嗒兒虎還是老一套說辭,關于家庭,滴水不漏,包括自己曾經在高顯呆過好幾年,阿爸幫著修建通好學堂才去的,這些他不得不說,畢竟呆會熊夢夢要來,也許話一多,會給他帶出來。

  酒肉還沒上來,女孩子們圍繞兩個幾桌打鬧。

  他們就在一個幾桌上輪換扳腕子。

  打架的時候,狄阿狗沒能多表現,這會兒一掰腕子,發現這家伙雖然有點清瘦,但也怪有力氣…怪不得敢沖上去與軍府的人打架。狄阿狗在戰場上呆過的,反倒是他們中有人還沒有上過戰場,一會兒工夫,他們打成一片,別人就叫狄阿狗阿檢郎君,過一會則直呼他阿檢顯示親熱,說得熱火朝天。

  王雷不會不留意他,對他的印象漸漸改觀,因為印象改觀,還時不時去瞅自己的阿妹幾眼。

  年方二八的女子,本來就是要找夫婿呀。

  嗒嗒兒虎微笑著陪著他們。

  他的話不多不少,然后一說話,往往掐著眾人的脈搏,使得人熱火朝天時忘不了他的存在,這又是讓人潛意識中印象深刻的,往往不善談話的人,眾人一說得高興,是會把他冷落的,比如狄阿狗的那位袍澤,但這一會兒,他們分明地感覺到嗒嗒兒虎一直在,而且無法忽視。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眾人不會有意識地去想,只是感覺嗒嗒兒虎挺有魅力。

  嗒嗒兒虎也不是故意少說話的,他怕奪阿叔的風頭,他笑著看著阿叔,越發覺得離阿爸提親不遠。

  少女們時不時看他,他卻目不斜視,好像沒有把誰放在心里,放在眼里。

  聽著甲士們坐在一起,要與敵浴血奮戰,他心中不免沖突,不久前,他給阿爸說自己要好好讀書,過兩年考狀元回家,卻又突然想和眾人一起上戰場,為東夏而戰,至于與少女相戀相愛,他還是白紙。

  實在忍不住了,他說:“真想與諸兄一起并肩作戰呀。我要是再大一歲就好了。”

  狄阿狗瞪了他一眼。

  大一歲又怎么樣?

  他要是想上戰場,就算他阿爸縱容他,放他去,他阿奶那一關他也過不了。

  飯菜上來,男人們終究還是要了些酒,問嗒嗒兒虎能喝一點不,實際上是想向他灌酒,嗒嗒兒虎點了點頭,說:“可以少量飲一些。”

  狄阿狗又瞪他。

  他只好說:“我阿爸也允許了呢。少量飲一些,但不能多飲。”

  只等他說可以喝,頓時一個甲士就給他倒了一碗燒刀子。

  狄阿狗看得心疼,又不好替他擋,只好說:“他要是喝醉酒,一回家就被他阿媽知道,到時會受責罰。”

  甲士們紛紛說:“武藝比我們還好,能沒酒量?”

  他們已經舉了碗。

  狄阿狗無奈,自己也舉了起來,接著又看著嗒嗒兒虎舉起來,提醒他說:“別忘了你阿媽有多厲害。”

  眾人一干而盡,當成開席。

  狄阿狗喝完一扭頭,發現嗒嗒兒虎也一仰頭,碗翻轉過來,已經給空了,吃驚道:“你全喝啦?”

  嗒嗒兒虎憨憨地一擦嘴,輕聲說:“不礙事。難得阿哥們出征在即,為他們壯行一回。”

  甲士中也有人受不了這一碗烈酒,滿臉漲得通紅,四處尋菜吃,見他沒事人一樣,一陣驚奇,還扒拉他的碗看,看完就找狄阿狗不愿意:“阿檢。你還說他不能喝酒。你看看他。比我們喝得都干脆。”

  狄阿狗苦笑了。

  他敢肯定,自己回家之后,阿嫂一定不會放過叔倆。

  嗒嗒兒虎扯過自己的袖子,持筷去吃飯,見眾人又驚訝地看著他,頓時知道怎么回事,這動作太斯文,頓時偽裝一揭,哈哈大笑著卷起衣袖,上手抓了個豬蹄子。

  眾人大為滿意,過了一會兒,忽然又有人問:“阿虎。你真的只有十四歲嗎?你這武藝,不從軍可惜了,馬上大戰將起,憑你的武藝,戰場上斬將奪旗一點問題沒有。”

  嗒嗒兒虎不免激動,連忙問他:“真的嗎?”

  狄阿狗潑了冷水說:“真的又咋樣,你十四。”

  王雷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說:“我們牛錄有個兵,二十歲,戶籍上只有十四歲,當年編入戶籍的時候給報錯了。招兵的時候,我們將軍一看,給要將他篩選下來的人說,沒長眼睛呢,咋看像十四歲?分明是報錯籍的,開個文書,送他鄉旗,讓人給他改回來。這一看就是個好卒,我收了。”

  他突然奇想:“阿虎。軍隊滿員的時候,允許補充部分新兵,你也去試試,你身材高大,只要武藝好,將軍們肯定像對他一樣對你,不對,你比他武藝還好,將軍們打官司也肯定收你。”

  嗒嗒兒虎驚奇說:“真的嗎?”

  他有些激動,看人給他寫酒,又一仰頭,灌了一碗。

  狄阿狗在他腦門上撓了一下,提醒他,他憨憨笑笑,又是一句:“不礙事。兩碗喝不醉。”但是兩碗下去,又喝那么急,酒酣血熱,他就意氣奮發地說:“本來我答應我阿爸去考狀元。可是外敵寇邊,我怎么能夠不上陣殺敵呢,阿雷阿哥,你幫我給將軍說好,我明天就去你們牛錄怎么樣?”

  他不放心,害怕他們將軍是阿爸身邊的老部下,認出自己,又問:“你們將軍叫啥給我說一下,我好記住。”

  問叫啥。其實他是想回家之后查該人的履歷。

  眾人并不知道,告訴他了,終是覺得考狀元常人不可企及,勸他說:“狀元哪好考,你這武藝,立功封侯倒容易。”

  狄阿狗一個勁冷笑。

  他已經被氣壞了,要說從軍,他也想去呢,阿哥不讓,這嗒嗒兒虎,都琢磨鉆空子了,就是覺得自己長大了,翅膀硬了…從軍?你想想吧,你從軍,你阿媽打也打改你。

  正因為生氣,他也不多說話,只是回了一句:“老老實實考你的狀元,想啥都是瞎想。”

  王雷早忘了與他的恩怨。

  王雷都想好了,回去就去找將軍,把人收了,就要到自己箭里,這么好武藝的,全牛錄都不一定有。

  他反駁說:“狀元?狀元能是一般人考得了呢?別瞎想,阿虎天生就是猛將。”

  狄阿狗一扭頭,嗒嗒兒虎第三碗酒一仰頭灌了下去。

  他正要責怪,嗒嗒兒虎把碗翻轉一扣,說:“喝酒要節制。我只喝三碗。”

  說完,趁著酒興,啃著豬腳,斬釘截鐵地說:“打退了敵人,我再回來考狀元。狀元,我必中。”

  他一揮豬腳,,一手上指天,噴著肉沫子大喝:“我要武第一,文也第一。”

  少女們也紛紛搖頭,相互說:“阿虎喝醉了。他太老實,給他寫碗,他一口而盡,給他再寫一碗,他又一口而盡。怡如。給你哥哥說一下,可不要讓他再喝了。他太老實。你看,不喝醉他也講不了這大話。”

  正說著,熊夢夢穿一身白裳,帶一少女,挽著長發上來,野牛兒跟在后面。

  眾人全愣了。

  王雷手里的酒碗松了一松,若不是再一把撈住,非摔碎不可。

  十六歲的熊夢夢身體高挑,曲線柔和,一雙柔和的星目顧盼生輝,臉蛋嬌柔白皙,走路充滿韻味,充滿詩情畫意,五指芊芊,撫摸的黑發柔順,簡單地用絲帕扎了一下,一身白衫一塵不染,扣著竹節青腰帶,腳下踏著軟靴,下擺拂在腳面。

  她一咬唇,眾人心里就咯噔一下。

  少女們也不免妒忌,把她旁邊的美少女都給忽略了,其實那少女相貌也不差,只是翠袖繁首,一身彩艷,成了熊夢夢出塵脫俗的陪襯。

  熊夢夢咬了一下唇,是要沖嗒嗒兒虎發火的,見人多,就略作收斂,恨恨地說:“父親在家呢,跑去就讓我走。”

  大概是野牛兒都告訴她了,她隱瞞了父親前的自稱,盯著嗒嗒兒虎,又皺了一下鼻子,讓人心里微微一怵。

  狄阿狗一扭頭,比較了一下王怡如和她,卻是覺得王怡如缺了她的氣質。

  他也沒想到嗒嗒兒虎還真拉了倆姐姐,把視線落到嗒嗒兒虎身上。

  嗒嗒兒虎卻興高采烈地介紹說:“我倆姐。”

  另外一個他不認識,他只好這樣介紹。

  王雷一緊張,連忙喊王怡如給騰座位。

  嗒嗒兒虎笑吟吟地給熊夢夢說:“怕你在家悶,喊你來玩呢。小叔請吃飯,你想吃什么,你再要。”

  他又給野牛兒說:“我正在和幾位兄長說話,你把咱阿姐照顧好。”

  說完,就又湊話去與幾個甲士說。

  王怡如卻直奔熊夢夢身邊了,輕聲說:“阿虎姐姐。阿虎連干三碗酒,已經喝醉了,你看好他,別讓他再多喝。”

  熊夢夢意外地看著她。

  瞅了片刻,卻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你干嘛這么關心他?”

  王怡如臉紅紅地縮回去。

  熊夢夢扭頭看了嗒嗒兒虎一眼,恨恨地說:“愛喝喝去。”

  王怡如覺得這姐姐不知道嗒嗒兒虎喝了多少,連忙說:“他連喝了三碗燒刀子,肯定是喝醉了,要先從軍封侯,再去考狀元呢。”

  熊夢夢眉頭皺了一下。

  她盯著狼吞虎咽的嗒嗒兒虎,嘀咕說:“吃相?”

  王怡如還等著她回話呢。

  她想了一想說:“他自幼要為天下先,也許只有狀元才對他有意義,才是他的目標,他要是不喊狀元,喊榜眼、探花,他也就不是他了。考上考不上不說,這股氣勢卻是蠻可愛的,蠻英雄的。”

  她戒備地看了王怡如一眼,別有用心地說:“別打他主意。他不適合你。要為天下先的人舍身忘家,真的不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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