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被1946超越了)
這時的趙意如正在土扈特人的大帳里。
他終于分清了誰是國師,就是鐵跋真左手側第一位坐著的中年人,四十多歲,國字臉,身軀敦實強壯,額下留著短冉。他粗獷中略帶含蓄,目光深沉,說話極有節奏,除了時不時所流露出來的沉靜氣質,從外表已經看不出來他和雍人有什么關系了,尤其是他的服飾,馬上就晚春了,就算早晚有點寒氣,穿著滾著雪兔毛袖口的長袍,還是讓趙意如這樣的東夏人感到奇怪。
國師似乎是傾向于陳國的,昨天以及上次出使,雖不曾聽到他多少話,但是有個細節,趙意如回憶到了。
他拿出國庫財物清單,很多土扈特貴族爭著看,唯有這個國師,傳過去都不看一眼。
而且趙意如也還記得,昨天自己上來就當庭威脅說,他們要是敢幫助陳國,東夏打完陳國就打他們,當時汗庭內安靜了半晌,雖然他們多顯得極不服軟,怒罵怒喝,要求把自己拉出去殺了的都有,但確實被自家大王的口氣給震到,那鐵跋真看完大王用猛文寫的書信,都沒有傳閱,而是直接給了國師,那國師只平淡了地說了一句:“你們要先能滅亡陳國。”
這說明國師話外的意思是什么?
我不會讓你們滅了陳國。
除了國師,趙意如也知道了一些其他貴族,但大抵敵視陳國,也不親近東夏,敵視要惡于不友好的。
所以,趙意如覺得,與陳國結盟,最有可能是他們國師在推動。
他們國師為什么推動與陳國結盟,趙意如解釋不了。本來再來到汗庭,他打算當眾說國師給陳國勾結的,但是昨天,按照大王教他的,他摸到了那個曾經問他東夏王是不是有猛扎特血統的大臣澤兒忽那兒,才知道一件事,國師從一開始就是鐵跋真的支持者,在鐵跋真取得汗位的過程中功勞卓著,而且他曾經兩次領兵出師陳國,自己的一個兒子死在陳國人手里。
這樣一個人,說他和陳國人勾結沒有用。
澤兒忽也問了趙意如一件事情,問他傳國玉璽是不是在東夏王手里。
問這話的時候意味深長。
趙意如畢竟和他沒有過深的往來,認為這是對方想暗示他,傳國玉璽或許是讓鐵跋真退兵的關鍵。
他聽澤兒忽的意思,土扈特貴族普遍親近東夏,只是他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雖然他看不起土扈特這樣的部落人,還是認為,這個澤兒忽肯和自己往來,要透露點什么,無疑有他的用意和目的性,至于是什么,到現在為止,還是不清楚。
昨晚渡河之戰之后,雖然土扈特人極力隱瞞,動靜那么大,趙意如也是知道的。
昨晚打了大半夜仗,今天鐵跋真要見自己?
趙意如敢肯定土扈特人吃了大虧。
他抬起頭,嘴角里已經多出一絲笑意。
鐵跋真身穿赭袍,端坐上面,晃著手里的金杯,兩只眼睛里迸射出毒辣的光芒。他現在也不過三十六七歲,沒有髡發,頭發很是順和,體型均勻,高大健壯,面龐紅潤,只微微有點黑,顴骨微高,平時目光不毒辣時看起來很親切,讓人感覺到溫暖。
趙意如忍不住就瞄向他的金杯,大早晨晃著金杯,里頭不知道裝的是不是酒,反正趙意如就覺得僅憑這一點,他就被自家大王比下去了。他不知道別國的大王都是什么樣子的,反正他就覺得大早晨喝酒,就是貪杯的表現,他們家大王起于行伍,害怕喝酒誤事,除非有什么重大活動,酒都不肯沾。
印象中挺深刻的那雍人還坐在左側他原來的位置,摟著個狐腰袍,旁邊?多了個人,坐個更像雍人的中年人。這是重臣坐的位置呀?幾天前怎么沒見過?是自己當時沒在意嗎?
趙意如用心觀察。
他是在等待鐵跋真先說話,但鐵跋真沒有說話。
眼看滿帳的人,兇狠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一直沒有人說話,他再次肯定,夜里一仗打得太狠了,以至于這些人仇視他。
既然你們不說話,那我就先說吧。
趙意如就大聲道:“過了一天,汗王是否有想法了?”
鐵跋真一放酒杯,逼視過去,大聲道:“按照你們列出來的清單,加上我們猛扎特人的傳國玉璽,我就退兵。”
果然?
趙意如感激地往一旁掃一眼,想找到提醒自己的澤兒忽。隨后他就收回目光,因為有很多人顯得意外,他們幾乎不怎么發言的國師也喊了一聲:“大汗?”
鐵跋真伸出一只手,制止住他。
那個雍人,純粹的雍人,趙意如沒印象的那個,他起身了,緩緩地說:“大汗。您還要我跟著開條件嗎?”
趙意如頓時心里明了,哈哈大笑,往前走了一步:“原來你是陳國人。此一時彼一時,三天的時間,足夠我們東夏做很多事,我們的兵力已經騰出來了,汗王覺得我們還會一股腦地將財貨白白送給你們嗎?至于傳國玉璽,你們猛扎特人的傳國玉璽自己不好好收著,怎么可能在我們東夏呢?”
大帳里的人都震驚了。
他們沒想到三天過后,東夏來使不認自己要剛給的東西了,一時他們還沒反應過來,但是眼神,卻像是壓制不住的憤怒,光閃閃的。
鐵跋真笑了,輕聲說:“打完陳國,打本汗?那你來干什么?一聲不吭,只管打就行了。”
趙意如坦然自若道:“我來。一來傳達我王的話,告訴你們,只要敢幫著陳國與我東夏為敵,打完陳國,就打你們。二來是想知道,你們幫著一個即將敗亡的國家,能得到什么?跟著我們打陳國才能分金銀,分土地,分人頭,與我們作戰,不過是增加我們的難度和傷亡而已,到最后呢,鏡花水月,什么也撈不著,還被打的頭破血流。我們大王讓我問問大汗,相比于陳國所送大汗的禮物,我們將拓跋山口送予陛下如何?偌大一個草原,可以放牧,可以追獵,可以南下與中原人交換你們所需要的銅鐵,糧食,布匹,茶葉,乃至精鹽,大汗覺得比著陳國給予的是多還是少?”
那個陳國來的雍服人調轉頭來,笑道:“我倒是想問貴國兩個問題,有土扈特大汗在我們陳國這邊,貴國是否能打贏?如果貴國輸了,你們東夏的下野草原,我們也自會酬勞土扈特大汗?”
趙意如警惕了。
他覺察出這個人的犀利和平靜,笑道:“我們必勝。大汗要是站到你們陳國一邊,我們也會贏。剛才我就說了,無非是贏得艱難一點兒,傷亡大一點,你既然是陳國的使臣,這點你應該清楚,你們陷入我們包圍的三十萬人馬,旦夕之間,就有可能煙消云散。大汗跟著一個必輸的盟友走,除了給國內增加一些孤兒寡母,能得到什么?如果大汗跟著一個必勝的盟友走,那才分到戰利品呢。”
那個雍服人一點也不生氣,笑瞇瞇地說:“那我再問第二個問題,既然我們兩國合起來也不是你東夏的對手。滅亡了我們陳國,你們還會把拓跋山口給大汗嗎?”
趙意如愣了。
這個人太毒了。
按照趙意如的說法,兩邊加起來也打不過東夏,打完陳國,東夏不給土扈特大汗拓跋山口怎么辦?
趙意如有點慌亂,他也沒有時間來破解。
如果給他時間,他可以將靖康與陳國的大戰闡明,但這一刻,他來不及了,他只好說:“我保證。”
那個雍服人哈哈大笑,說:“你保證,即便狄阿鳥自己站出來保證?大汗信嗎?”
鐵跋真也笑了,說:“土扈特人的實力就是保證,步六孤族長你也別激將。”他淡淡地說:“那些財物,還有傳國玉璽。只要你們拿來,我就退兵。你回去告訴狄阿鳥,他會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趙意如說:“既然如此。那我告辭,將此話原話說給我們大王。”
說完,他就向外走去。
鐵跋真給一名將領一點,應該是讓將領送他走。
然后,他擺擺手,示意大伙散掉。
步六孤玄央似乎還有話說,土扈特國師給他搖了搖頭,自己則留下了。
等眾人走后,鐵跋真臉色頓時極為難看,一把將金杯摔了,咆哮說:“國師。一夜間,我們損失了幾千土扈特人,本汗就站在河邊看著,心頭窩著一團火。”
那土扈特國師反問:“這樣一個結果,大汗還猶豫嗎?”他冷笑說:“早就勸誡過大王,大王卻是想兩邊撿便宜。”
鐵跋真道:“不是的。國師。汗國只有你堅持讓我們和陳國結盟,昨夜已經證明,東夏不是那么好打的。國師到底是看上了陳國什么?”
國師笑道:“拓跋山口。”
鐵跋真若有所思。
國師輕聲說:“我們從東夏人手里拿不走,但是從陳國手里輕而易舉。陳國?經此一戰,元氣大傷。我們需要它還存在,還活著。沒有陳國,東夏就會獨霸。我記得我父親給大汗講過雍人中朝三國鼎立的故事。我們現在跟東夏和談,也許能得到暫時的利益,但是長遠的利益呢?”
他又說:“東夏的觸角已經伸到東部猛原。狄阿鳥有猛扎特人的血統,而且是完虎家族的嫡親血統,相比于陳國,他會成為我們土扈特人最大的威脅。”
鐵跋真冷冷地說:“他伸向猛原的手,我會給他剁掉。之所以對他客氣,那是因為我們的衣食都來自東夏。我怕他斷了貿易。”
國師說:“貿易權是打出來的,以前我們不打,因為不是時候,現在我們打,威脅到他的命,打贏了,說什么就是什么,何愁貿易權?”
他又說:“東夏是草原之敵,狄阿鳥就是一條虎狼,只是他剛剛崛起,我們聽聞得少一些而已。拓跋巍巍已經老了,他會死,他死了,他的子孫并不容易超過他,他國內八大柱國都是一代豪杰,他的兒子們能驅使得動嗎?但是狄阿鳥不一樣,他年輕,他如日中天,他還能開拓疆土。細觀他每一步,走的都有名堂,他北上東部猛原,說不定就是要沖我們土扈特人下手,遲早都要與他打,晚打不如早打。他現在東夏才立國五年,實力還不雄厚,而我們身邊又站著幾十萬軍隊的陳國,為何現在不與他打?”
國師說:“夜里的戰事我也看到了,我們土扈特人傷亡很大,但是大王別忘了,我們沒有渡河作戰過,我們的人武器沒他們好,他們幾乎每人都披了甲,當時他們有馬,我們的馬沒有運送上去,黑夜里,上去的人又一片混亂。這是我們渡河花費的代價,但是打下去呢,我們英勇善戰的土扈特人未必打不過東夏。”
鐵跋真點頭說:“我也是這么認為的,只是認為打東夏,傷亡太大。”他又說:“既然是這樣,國師剛才攔住我就好了。”
國師搖了搖頭說:“為什么攔你?麻痹東夏人也好,這一次希望大汗能夠下定決心,不要再貪圖便宜,否則他吃下了陳國,我們就是敲詐他都敲詐不著了,大汗就配合陳國人,按他們給我們的打法打吧。畢竟他們一直和東夏作戰,知道哪里該打,哪里不該打。”
鐵跋真點了點頭,反問:“包蘭?”
國師強調說:“包蘭,不是因為陳國自己覺得不好打,留給我們,而是他們打不著。包蘭是東夏的后方,也許糧食和軍械都在那兒,為何不打?”他笑道:“大王擔心將來陳國不管不顧,東夏劫我們的后路,那我們就分出八萬兵力去打,這剩下作借口佐攻打靈武…反正我們一走,陳國就會把大量的兵力填上來。”
鐵跋真說:“留兩三萬人在后路,又要兼顧老弱,兵力太少,陳國,東夏都能掐斷我們的退路,那就留一半。至于陳國敢不敢再填人打靈武,則看他們的膽量了,反正這些人我們不會全部用作進攻靈武,他們的大汗若來,我們就出兩萬人幫助他們,其它的就說我們在等他們的糧食兵器。”
他下定了決心,沉沉地說:“國師。也應該多虧這一戰,不是這一戰,你再怎么說,我都難以醒過來,現在他東夏看樣子財貨也不想給了,就知道他狄阿鳥兒馬子一樣的性格。沒想到一直在小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