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阿鳥趕回靈武,博骨律太歲才剛走。
他一進門,就派人去請趙過,自己則到大本營了解情況,看一看那兒有沒有更清楚的情報傳遞到,也聽一聽眾人有什么判斷。
秦禾還不知道他回來,大清早沒事兒干,院角走了一遭,突然抬頭看到院外一棵老桑樹探過幾個枝頭,上頭的桑葚開始成熟。狄嗒嗒兒虎小時候就會爬樹,花流霜老愛提,那是家里家外聲名遠播,他又與其它小孩愛哭愛鬧,愛發脾氣不同,家里人都以逗他為樂,秦禾也是欺負他欺負習慣了,就想讓嗒嗒兒虎去給摘一些,一來可以吃上新鮮的桑葚,二來趁機多多作威作福。
狄思娉為她代勞,跑出來抓嗒嗒兒虎過去,發現嗒嗒兒虎跟在狄黑虎身后,神神秘秘往前院的大本營跑,連忙自后面趕上,一把拽上衣后襟,按秦禾的假話嚷,表情十二分嚴肅:“阿虎。你別跑。你阿媽要你去給她背書,要考校你功課呢。”
嗒嗒兒虎大吃一驚,一臉悲憤說:“每次讓我背書,都是她騙人,哪有這樣的阿媽,不是專壞孩兒大事么?”
狄思娉笑了說:“阿虎你怎么已經知道了呀,墻邊桑葚熟了,你會爬樹,去夠一些嘛,我也想吃。”
狄黑虎也不想讓他亦步亦趨地跟著,到跟前亂指手畫腳,就督促說:“你快去吧。不然,過一會兒又挨訓。”
嗒嗒兒虎不肯,突然一抬頭,驚訝地嚷道:“看。大蝴蝶風箏。”
狄思娉連忙抬頭,發現什么都沒有,正要問他在哪兒,他趁機掙脫,一溜煙往前院跑。狄思娉氣而不餒,追到前院,發現嗒嗒兒虎找個門鉆進去,藏了起來,里頭出入的都是大人,就站在外頭喊叫:“阿虎。阿虎。你快出來。你是不是想讓你阿媽自己來抓你?”嗒嗒兒虎一眼看到他阿爸了,笑吟吟地從門口伸頭說:“她敢。我阿爸回來了,她敢來,一定罵她。”狄思娉又要上去抓他,他縮里面不見了,狄阿娉走到門邊,也看到了狄阿鳥,就一溜煙往后院跑了。
到了后院,薌兒在幾個丫鬟的幫助下,在樹下的一把椅子上站著,扯著枝條,替秦禾摘桑葚呢。
秦禾站在一旁,嘴里還嚷嚷說:“那個紅。那個紅。你多多摘,好吃了,將來就讓你嫁我們家阿虎。”
薌兒頓時臉紅紅的。
狄思娉極不高興,臉緊緊繃著。秦禾已經拿上十幾顆,給她遞,她就扔在腳下,用力踩一踩走了。
秦禾莫名其妙,就在身后大叫:“嗒嗒兒虎欺負你,你跟你姨母發什么脾氣?”
然而枝條上的桑葚說摘完就摘完。
秦禾還是想讓嗒嗒兒虎爬樹去夠,想一想,干脆帶著丫鬟去前院找嗒嗒兒虎。本來還要喊上阿瓜和鐵牛兒,不過兩個人與嗒嗒兒虎好,藏得找不見了。為了不讓嗒嗒兒虎跑掉,她還讓一個丫鬟舉著掃把,一個丫鬟拿根繩子,到了前院,她不管誰在誰不在,見人就追問:“嗒嗒兒虎在哪?”
正趕上狄阿鳥帶著嗒嗒兒虎出來。他打算回后院吃頓飯,等著趙過來,一邊走一邊聽聽嗒嗒兒虎說事情,一見她那架勢就火了,因為當場有人,忍住沒有發作,狠狠地瞪了秦禾一眼,拉著嗒嗒兒虎往后院走。秦禾也知道要壞,堂堂一國公主,一國大妃,帶著丫鬟闖去大本營抓嗒嗒兒虎,還只是為幾顆桑葚,就跟在后面說:“無聊得厲害,見桑葚熟了,讓嗒嗒兒虎給我摘一些。”
到了后院,他堂上一坐,黑著臉說:“秦禾。我們父子是你奴隸么?你想吃桑葚,讓我們爬樹,你想吃魚,讓我們下河?不肯,你就能舉著掃把打人?你就拿著繩索捆?你幾歲了?你知不知道拓跋氏十余萬大軍即將趕來,除了他的軍隊,北方又冒出數萬,外不能安民,內不能齊家,你這王妃就一天惦記倆桑葚?”
秦禾強撐著說:“我是他阿媽,我讓他給我摘倆桑葚,那是讓他盡孝,咋的,你心疼,心疼就可以擋著?你天天喊著東夏以孝治天下,自己不孝順阿媽,一天到晚惹她生氣,還擋著兒子孝順嗎?”
她又振振有詞地喊:“她讓你蓋殿給我們住,你蓋幾年了?在哪呢?一會兒蓋著呢,一會兒糧食沒地方放?你騙人騙鬼呢。”
兩人開始吵架。
薌兒連忙去找她娘,娘倆縮一塊去了。
鐵牛兒和狄阿瓜也出來了,低頭站在一邊。
秦禾又瞄向嗒嗒兒虎,不懷好意地問:“阿虎。你敢告狀了呀,信不信你阿爸一走,我就收拾你。”
嗒嗒兒虎也連忙把頭低下去,免得跟著受牽連。
狄阿鳥被氣個半死。
偏偏有一些話,他就是不能明說。
嗒嗒兒虎是家族嫡長子,如果不出意外,那就是將來王世子,按照中原皇室的標準,王世子是君,不管年齡大小,也已經前擁后呼,仆役成群,嬌貴而人不敢違背,雖然按照后宮和子嗣的關系,王妃和平妻看齊,確實可以責怪一二,但是何敢讓人去做摘桑葚這樣仆役去做的事兒?狄阿鳥是不想讓嗒嗒兒虎在貴室中成長,但他也不能看著自己的嫡長子上竄小跳,為他小媽爬樹摘桑葚吧。
假如東夏的百姓知道這樣的鬧劇,怎么看待這件事?人家會笑話,甚至還會認為自己娶了中原的公主,任她作威作福,更會認為她秦禾是悍婦,偏偏她還不自知。
他也知道秦禾沒什么惡意,就是長不大,忍住憤怒說:“阿禾。你父皇這樣教你的嗎?內憂外患。李虎都在幫他阿爸絞盡腦汁,出謀劃策,你呢?你一天有沒有正事兒?我問你,你敢不敢回中原看你阿爸阿媽了,讓秦理的兒子給你摘桑葚?你信不信秦理的衙內之臣能撞死一大片?”
董國丈聽到倆人吵架,趕緊跑來,一看情景,好像也不太嚴重,就站在一旁旁聽,等大致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兒,也恨鐵不成鋼地責怪秦禾:“啊呀。你父皇還真是把你給慣的。你快給阿鳥認個錯,自己也多想想?你是王妃,你是公主,別那么任性好不好?”
秦禾大聲嚷道:“認什么錯?沒錯。我不會讓我四哥家的孩子給我摘桑葚的,他自己會爬樹嗎?他不會呀。還有。他們家的仆役多,一說吃桑葚,就送來一大堆,哪像他,他養了幾個仆役?有會爬樹的么?你見過他這么小氣的人么?你知道他家養多少仆役么?你老頭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我的廚子要是不在,他小妾還得自己帶著人給一大家人做飯呀。怪我想讓嗒嗒兒虎爬樹摘桑葚,他怎么不先怪自己呀?”
董國丈一聽,卻又是為秦禾幫腔了。
他面朝狄阿鳥問:“她說的是不是?你一國大王,你能不能別省得不像話,養幾個仆役怎么著?阿禾是皇帝的女兒,你按照皇家標準對待了沒有?人家不嫌棄你,都是在給你說話。你也不能就這樣過日子吧。一說你們東夏窮,一說你們東夏才建國…老夫什么話都沒有。但你自己品品,天下有你這樣做國王的嗎?軍中沒有人用,婦人吩咐他們不像話,現在這靈武被你打下來了,滿城人不都能驅使,何至于自己愛妻想吃桑葚,讓你兒子去夠?你就是綁個千把人,拉回來全部閹掉做宦官,誰還能說什么?這都不是你東夏子民,這總可以了吧?”
狄阿鳥愕然。
他反問:“老爺子你說話沒多考慮吧?滿城的百姓被陳國禍害已久,雖被孤解救,還未親附,由著孤這樣對待,孤與陳國何異?孤為皇帝戰,伐旗誓師,自稱王者之伍,就是要解天下倒懸之苦。滿城都是皇帝的子民,都是你們靖康的百姓,孤還要還給你們的呀,孤還給你們不是讓你們這樣對待的,還給你們,是讓他們過像人的日子的。你說錯話了。為勸架說錯話了,知道嗎?”
董國丈想想也是,承認說:“我是說錯話了。但你不至于不舍得找幾個當地人去夠桑葚吧?”
狄阿鳥也上了勁兒了,嘿然說:“孤就是不舍得。愛民如子,愛民如子,孤不舍得兒子,就不應該舍得他們。”想了一下又說:“秦禾。孤面前一大堆生死攸關的事兒,不想與和你討理,也覺得你自己心里一定有數,就是想和孤犟兩句嘴。這樣吧,既然是桑葚成熟的季節,街上總有人賣,讓阿瓜和薌兒一塊兒,看看出去能不能買一些回來。你是皇帝的女兒。這都是你家的子民,你要在家無聊,到城里替你父皇看一回他的百姓,為我東夏安撫民眾,戰爭說來就又要來,能說服他們住城外的暫時躲避一下也好。別給人樹立壞榜樣。你今天讓嗒嗒兒虎爬樹給你夠桑葚,改天你有了孩子,小婉能不能驅使他上樹為自己夠桃子?史千億能不能驅使他上樹夠李子?到時你心疼不心疼?”
秦禾怨恨地看著他,大叫:“那也要先有呀。”
董國丈這又和稀泥,“哎呀”一聲說:“這應該,這應該,阿禾,我也跟著去。我可是從朝廷來的官員。”
薌兒的母親不知什么時候淚流滿面。狄阿鳥想起一件事,給董國丈說:“孤聽部下說,這兒有位不愿為陳國人開渠的水匠杜水生,投王河而死,一族人被陳國殺完了,孤本來想親自作祭,但是軍情緊急,不如給你一支兵馬護送,讓阿禾和嗒嗒兒虎代替孤,和你一起去王河邊上祭拜一番。回頭孤自然會請最有名的文人追述他的生平,令天下人都來敬仰他,都來頌揚他的剛烈。”
薌兒的母親“啊”一聲,眼淚迸得太多,就用袖子掩面。
嗒嗒兒虎喚她,想問她到哪能買到桑葚。
她就揩揩眼淚,帶上薌兒出來拜見,連聲說:“我雖然身體不好,也可以出去幫忙買一些桑葚。大王圣德,必得上天佑助,賤妾替薌兒的父親做主,愿將他們的性命交給大王。”
狄阿鳥愣了下,還不明白她的話意。
嗒嗒兒虎連忙搶話說:“阿嬸盡管放心好了,我一定不會讓他們有事的。是吧。阿爸?”接著他趴在狄阿鳥耳邊,小聲說話。博骨律太歲不認為嗒嗒兒虎會知道杜水生,就沒有跟他講薌兒父母的身份,嗒嗒兒虎也沒有說這些,只是告訴狄阿鳥,這位阿嬸一定是想告訴自己,他們不會為人竊奪情報。狄阿鳥這才知道“替做主”三個字的份量,便是身死不惜,便目視薌兒的母親,感動地說:“有什么你別隱瞞,李虎也在查鄢如晦這個人,只要你不隱瞞事實真相,他會幫助你保全孩子的父親,實在不行,以奪民為借口,派兵把鄢氏的民戶全部解救出來。”
說到這兒,有人告訴說趙過已經來了,他才想到一陣架吵,飯還沒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