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拓跋久興手里的軍隊一樣,陳朝的強大讓陷入包圍的陳國軍隊還沒有感覺到絕望。三十萬軍隊的數量就是他們底氣,看著身邊,自己一方的將士密密麻麻,他們仍不能相信東夏可以拿出更多兵力聚殲他們。
狄阿鳥奪取靈武,召集手下將領開會,并沒有第一時間做出大規模的攻勢,雖然軍隊上開始明火執仗,站到高處一眼望去,旗幟、營盤、人馬,無邊無際,但是,是虛是實,陳國的將士又怎么估量?
開會就是要作軍事部署的。
很多只知道打仗的將領不知道大王圈住了敵人,為什么還要開會,為什么不直接傳令,各部一陣一陣,一波一波地圍攻。
他們不知道,尉遲秉也不知道。
狄阿鳥要在靈武開會,給尉遲秉的職責就是保衛靈武的安全。
一聽說負責保衛靈武,尉遲秉心里一陣又一陣的失落:漫天遍野都已經是我們東夏自己的兵,有什么可保衛的?不參加靈武的軍議,那說明不用向自己傳達部署,自己要坐冷板凳。他自己虧不說,他也為自己的五百鐵騎虧得厲害。
自投效狄阿鳥一來,他專注于東夏重騎兵的組建,訓練出五百鐵騎兵。
不是說除了這五百人東夏就沒有重騎兵。
東夏皮革和鐵藝從鞋子和馬掌開始,經歷了從無到有,現在已是匠多工精,出產巨大。
就連鎧甲的標準,都是各國參照和一心想要超越的,只是其它國家兵與工分離,將士們不知道罷了。
先是雙層漆板牛皮的輕甲,中原朝廷上萬件訂走,接著東夏就又出了雙層牛皮嵌竹片的輕甲和雙層牛皮嵌鐵片的重甲。等這些標準風行之后,代表著鐵藝頂峰的鎖子甲,沖軋打磨的明光甲開始涌現,而各種單品的護具,也是精益求精,美觀實用,是上等習武之人眼熱的精品。
因為貿易的得天獨厚和對工匠作坊的重視,便是國力雄厚的中原都跟不上他們的腳步。
每年東夏自產的糧食、棉布不算,海運得來的糧食、青鹽、茶葉、棉布不算,還會從中原采購大量的糧食,瓷器,茶葉,棉布,這些物品都用于與草原各部進行交換,換來的牛皮,羊皮加工成皮具,又返銷中原,同時,東夏自己重開兩座鐵礦,與高顯合作,恢復了高顯境內的幾處鐵礦,就這,每年還要從中原換銅鐵。
在出兵前,狄阿鳥受方士的游說,頭腦一熱,還要在未來幾年攢銅鐵鎮壓國運。
有這樣的條件,東夏不缺甲杖,一些條件好的將領,都是里甲,外甲,護具,里三層外三層往身上套,皮質的馬鎧也極為常見。
尉遲秉的這一支人馬卻又不同。
馬用特殊的良種馬,選用的時候都要經過負重,沖擊,絆腿等測試,連腿距都要丈量一番才行;騎士要用身材高大的人,選兵的時候,身不滿六尺的不要,舉不了二百斤的不要,負重五十斤跑不完十里的不要,即便這樣,還要再經過筋骨打熬和層層篩選。他們身上的甲胄全是明光甲構件,連臉都不露,他們的馬身上也覆蓋著鐵片,不像馬,反倒像穿山甲。他們使用的武器,三分之一是丈八長矛,但更多的是一種獨有的叫做鏜的兵器,中間有槍尖,左右兩個長月牙,上頭全是小環。
目前他這支軍隊,只有四百多人,被他叫成五百。
按照相應的配屬,不計輔兵,他還有一支鐵騎兩倍人數的輕型重騎兵,人數一共在一千五百人左右。
負責保衛工作的除了他,還有吳班。
吳班自己的軍隊有一萬人左右,另外配屬了一些武學、官學上的準犍。
兩個人往一起一坐,一通直腸子的尉遲秉就開始一口一口地嘆氣。
每次吳班一朝他看,他就來一句:“沒想到你這么受大王重用,也還跟我一起蹲冷板凳。”
吳班本來不想與他講明,但他就這樣,一個勁嘆氣,你看他了,他會重復一句“一起蹲冷板凳”,不大功夫,吳班就受不了,苦笑說:“本來大王想憋憋你。不讓我告訴你。看來再不與你講,你能在人耳朵邊哼一天。”
尉遲秉的眼睛一亮。
吳班便說:“靈武一丟,三十萬大軍的補給被掐斷,你不要說你身為重要將領,竟然不知道敵人會強攻靈武的軍事常識?大王挑來挑去,說只有你,才能在這節骨眼上頂住敵人的反撲,讓他和眾將能夠安安心心地計較怎么吃掉敵人三十萬大軍。你還一個勁兒哼哼,能沒有你的仗打么?”
尉遲秉仍是哼哼:“鐵騎一出,敵人望風而靡,打一仗就沒有了,接下來又沒有我啥事兒。哼哼兩句你又煩。”
他故意說:“按說該煩的是你才對,文人牢騷多,你怎么就不煩呢,三十萬敵軍在眼跟前,咱倆只夠得著打一仗兩仗。也是,前頭你跟著阿孝王爺打了,仗打多了人不愁,這才能笑得出來,要是你像我,那還不酸詩加哼哼?”
吳班哭笑不得。
想了一想,他說:“有些話大王沒說,但我是這么理解的。我們這兩支軍隊,一大一小,都是東夏精銳,大王留著我們,是要帶在他身邊兒,鎮守靈武的,拓跋黑云憑他自己,他打不通靈武,到時,拓跋巍巍就會從西邊來救他的三十萬大軍。靈武才是重中之重,也只有集中我們這樣的軍隊才能應對。”
尉遲秉還是哼哼:“話是這么說的,可這敵人在哪呢?日上三竿了。鬼影也沒有。”
吳班看出來了,他根本就是故意的,干脆不理他了,用食指點他兩下,嘲諷說:“東夏最好的武裝都給你了,養出來個娘們,你要是哭兩聲,小弟還真就甘拜下風。”
尉遲秉往大太師椅上一靠,把不堪重負的太師椅靠得“咯吱”一聲,翹起二郎腿,抬頭望天,一臉憨悲:“養兵五年。打不上仗還不讓哼哼兩聲?”
剛說完,一個騎兵卷著風煙,直接沖到跟前,大叫道:“啟稟將軍。陳國的軍隊上來了,起碼三、五萬,把十里外的河谷都塞滿了。”
尉遲秉“啪”一聲把椅子坐塌了,關鍵是他沒一屁股蹲地上,而是扎著馬步,彪呼呼地喊一句:“好兄弟。我去披掛。你別先上去三下五除二打完了,等著我。”說著一個轉身,碩大一條黑漢一溜煙不見了。
吳班扭頭望他一眼,哭笑不得。
也確實,他的鐵騎披掛,作各種準備要比別人慢。
他的人馬是拿來沖陣的,效果最好的時候是戰場鋪開,敵我充分接觸之后,才突然沖擊敵陣,等他不等不都一樣?
一個犍牛湊過來,疑惑不解地問:“將軍,河谷地方狹窄,為何我們不在那兒擺開陣勢,卻讓敵人從容通過呢?”
吳班平和地說:“這個問題,武學的人早就問過我了。我們雖然是保衛靈武,卻不是要被動擋住敵人。我們的騎兵也多,在那里能夠擺開戰場,同樣不利于我們發揮。何況那兒狹窄,等敵人上來鏖戰,咱們就可以用一支人馬沖擊青化灘河谷,截斷他們…眼下圍困敵人的局面已經形成,我們要的就是將三十萬人馬分割吃掉,現在,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
犍牛納悶地說:“可我們只有一萬多人呀。”
吳班笑道:“你怎么只看到一萬多人?旗軍不算,常子龍的軍隊,牛帥的軍隊都是我們東夏的精銳,離的都不遠,只要打起來,瞬息就可以趕上來,這五萬軍隊離他們中軍已遠,給了咱們殲滅他們的時機,我們還要因為自己手里只有一兩萬人假客氣嗎?”
因為要嚴陣以待,他沒有再去與犍牛多說,哪怕又湊上來好些犍牛,扎著耐心聽他的打算的架勢。
雖然沒說,他心里卻是一片冷肅。
這也將會是他的成名一戰。
少年好為將,十余寒暑,苦讀兵法,背著麻袋游歷山川,落拓時三天吃不上飯…他不是兇狠的人,但那一股蕭然的儒將之氣卻在勃發。
他英姿颯爽地上了馬,走上軍陣,率先走向的是武學和各地州學的少年兵。
他們不全是少年,還有一些入官學的巴特爾,是額外撥給他的,其中就有撒力罕。
接著是一手訓練的新軍。
這支新軍還是王鎮惡軍中分出來的,只是額外混編了東夏的老牌精銳。
吳班可以肯定,整個世上,只有狄阿鳥能給他這樣的器重,把王牌軍隊交給自己,打散整編為新軍,這種器重超出了賦予的軍權…還有對人才的舍得。
很多才智之士,嶄露頭角之日,沒有人肯相信他們,終怕他們夸夸其談。無論他們如何證明,倘若不是沖鋒陷陣之輩,三五年能夠熬個上等級參軍,仍是參謀贊畫,不觸軍權,不能實踐心中所想。十年八年熬過去了,白發爬上兩鬢,上頭覺得穩重了,手邊沒人了,才會派出來主持一方軍務,可是當年有建功立業之心的少年,沒有帶兵的底子,雖然可以領兵,兵卻非自己所練,將非自己能選,人事欠缺,反倒成了一把鈍器,毀了。
他吳班,卻沒有被這樣對待。
他向狄阿鳥表示有志于行伍,狄阿鳥就給他入伍,他入伍,覺得伍長做好了,提出來,就升級為箭領,箭領覺得可以了,便爬升到編領,一層一層鍛煉,最后根據軍隊的實情,提出新法練兵,狄阿鳥便立刻給了他王國的老底子。
這才是器重,這才是君王的魄力。
在中原,即便是他父親還活著,家族中有人上達天聽,也不會有像今天一樣的機會呀。
文人入伍,誰敢放心付于戰事?
說不定,這會兒勸自己別誤入歧途的長輩比比皆是,熬到四十歲、五十歲,自己貢獻心力的恩主爬到了大將軍,才在自己一再懇請下,給自己一個機會,讓自己做個郡下的軍事主官。
現在呢?
有這樣一位英主,敢不拼死相報?
吳班帶著十余犍牛,身披銀甲,騎著青驄馬,拉著覆蓋馬臀的大紅披風,從一個一個陣營前頭橫過,一路檢閱過去,越發地抖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