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吃陰靈,其實細看之下也不能說是很準確,只是沈石一時太過驚訝,愕然出聲。只見前方那個被火球術削去半個腦袋的陰靈此刻眼眶中鬼火已滅,顯然是沒有了動靜萎頓落在地上,而小黑卻是不知何時跑了過去,在這個奇怪的鬼物周圍似乎頗感興趣地聞嗅了一番后,又用鼻子拱了拱那些如白霧狀至今未散的奇怪身子,片刻之后,它似乎突然找到了什么感興趣的東西,身子微微一頓后,目視陰靈,眼睛再一次起了變化。
這一次,卻不是右眼的青黃紫三色光輪出現,而是沉寂了很久從生成之后幾乎就沒有什么動靜的左眼,那一片仿佛永恒不變的灰霾在它眼中浮現出來,冰冷而不帶感情。
陰靈的尸體猛然顫動了一下,在這遍布幽光詭異的洞穴里,幾乎讓人差點錯覺這個鬼物又再度復活,令人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一縷純白的氣絲,猶如一根發絲般精細,悄無聲息地從陰靈那白霧狀的身體上飄了出來,帶著幾分扭曲和顫抖,如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抽取,顫顫巍巍地飄向了那一片深沉灰暗的灰霧,飄向了小黑的左眼。
片刻之后,這一縷純白的氣絲便被那片灰霧所吞沒,再也看不到任何痕跡。
小黑豬的身子輕輕震動了一下,忽然回頭看了沈石一眼,那一片灰暗沉默的眼神,沒有任何的表情,有的只是奇怪的孤寂冷漠,讓沈石的聲音忽然低落了下來。
這一眼,仿佛竟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生物,從沒看到的眼神,沒有熱情,沒有溫暖,但也并非殺意敵對,有的只是一片冷漠與陌生。
那一片灰霾凝固片刻,隨即消散,小豬的雙眼又恢復了原狀,然后像是突然被沈石那句話驚醒一般,再次抬頭看了看在自己身后不遠處的沈石。
沈石默然凝視著小黑,而小黑的神情似乎帶了幾分困惑,猶豫了一下后,慢慢走到了他的身邊,用自己的頭輕輕蹭了蹭沈石的小腿。
那是一股熟悉的觸覺,一如過往的日子里他們常在一起的樣子。
沈石沉默地想了一會,然后在它身前蹲下,小黑豬在這個時候,似乎很奇怪的也沒有了平日那種活蹦亂跳的樣子,而是很乖覺地靠在沈石的身邊。
沈石伸手輕輕摸了一下小黑豬的腦袋,隨著他手掌掌心滑過那些光滑柔軟的皮毛,小豬的耳朵也順從地低伏耷拉下來。
它小小的腦袋就在他手心底下,似乎顯得格外的脆弱,仿佛有一種生死就在這手里掌握的感覺一般。沈石的手停頓了一下,微微一緊。
小黑豬抬頭看了他一眼。
沈石凝視著它的目光,過了一會,低聲道:“小黑?”
小黑嘴里哼的一聲,答應了他。
沈石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然后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我們繼續走吧?”
小黑豬點點頭,然后轉身向前跑去,沈石跟在它的身后,深吸了一口氣后,就這樣也走進了前方那片幽暗難測的黑暗陰影中。
過了一會,那片幽謐里忽然傳來沈石平靜的話語聲,道:“小黑,以后你都會一直陪在我身邊的吧?”
“哼哼!”那是小黑的聲音,此刻似乎已恢復了幾分平日的快樂,聲調快活而堅定。
一縷輕笑,從那片幽暗深處傳來,那兩個身影終于是漸漸消失在前方,而在原來的洞穴地面上,那一個陰靈的身軀此刻卻正在緩緩發生著詭異的變化,所有的白色霧狀的軀體,像是失去了支撐它們存在的支柱,全部都在慢慢地崩解消散中,沒過多久,便化作一片虛無細碎連肉眼都難見的微塵,在這處洞穴中徹底地消失了,只有那碧綠的幽光仍然還沉默冰冷地照耀著這里的地面。
幽谷地面之上,午時過后,或許是前來此處探險的修士大多已經進入了那些山洞,所以谷中看去變得冷清了許多,很久也看不到一個人影,只有山谷中間的那些石像依然佇立于此,與過往千百萬間的歲月一樣,沉默地凝視著這片幽靜的天地。
忽然,那座最雄偉的山峰之下,也不知何處傳來了一陣低沉而怪異的悶響,夾帶著幾分隆隆之聲,仔細聽去,倒像是地底打了幾聲驚雷,又或是什么傳說中的可怕巨獸咆哮低吼了幾聲。
甚至有那么片刻,這山谷的地面上都仿佛微微顫抖了幾下。
一股塵土突然如洶涌潮急的浪潮般,從那山壁之下左側的第二個洞口處轟然沖了出來,嘩的一聲沖天而起,遮天蔽日一般蓋住了好大一塊地方。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在這片煙塵中帶了幾分狼狽模樣沖了出來,隨即看著像是被這些煙塵嗆到,咳嗽不止,滿面塵灰,但腳步卻是奇快無比,一溜煙從那洞口里竄了出來。
山腹深處,仿佛就是從那左側第二座洞口的方向,那片最幽深的黑暗深處,傳來了幾聲憤怒的吼叫,帶著幾分不甘,隨后逐漸平靜了下來。
這個人影快步走出了那片煙塵,來到附近的石像群落下,仔細一看,卻發現此人居然正是那個周姓相士,只是與之前進洞的時候仙風道骨風流瀟灑的模樣相比,此刻的他卻像是變了個人,頭發凌亂、煙塵滿面,甚至就連身上的道袍都破了兩道明顯的口子,看去很是狼狽的樣子,倒是一直被他握在手上的那柄青桿卻依然溫潤碧綠,絲毫不沾塵土煙灰。
相士站在一只狻猊石像邊,手扶著狻猊肚皮長出了一口氣,似乎到了這個時候才是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只是看他臉色,兀自還有幾分驚魂未定,同時但見他眉頭皺起,面上帶了幾分疑惑之色,自言自語道:“不對啊,難道我認錯了這里的禁制陣勢,不是‘幽冥鎮魂鎖’?而且這底下到底關著什么東西,居然會生出如此厲害的鬼物…”
他閉眼沉思了一會,但臉上困惑之色依然未減,搖了搖頭,再度睜眼,卻是又一次向著遠處巍峨起伏的高聳山峰眺望,又看了看那山壁之下的三十六個洞穴,沉吟多時,皺眉自語道:“不應該啊,這分明還是幽冥鎮魂鎖的格局,到底什么地方出錯了?”
他皺眉苦思良久,看去卻仍似一無所得,臉色頓時看著有些愁苦起來,一時也顧不得平日里頗為在乎的儀表外貌,十分沒風姿儀態地一屁股隨地坐下,靠著身后的狻猊石像,瞪大了雙眼,苦苦思索。
“到底是哪兒看錯了,怎么會有這般詭異的禁制呢?”相士默然苦思,目光有些茫然地掃過周圍,只見幽谷寂寂,此刻一片安靜,除了在他身旁附近的那百余個石像,就只剩下那些冰冷黑暗的山洞了。
突然,相士身子猛地一震,相士突然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霍然回頭,卻是看向自己背后這一只狻猊石像。
不知經歷了多少風雨歲月的古老石雕,看去到處都殘留了歲月的痕跡,有些地方已然有了殘破之處,但是相士此刻的雙眼里卻是瞳孔微微收縮,片刻之后,從他嘴里慢慢地吐出了兩個低沉的字眼:
“石像!”
他注視這狻猊石像片刻,忽然連退幾步,放眼望去,只見這一片石像群落錯落有致地形成了幾層圓圈,相士哼了一聲,然后就做出了一件很詭異的事情。
他開始數數。
“一、二、三…”
從眼前這只狻猊石像開始,他細致、小心、沉穩并一絲不茍地開始點數著這些幽谷石像的數目,目光炯炯,精芒閃動,似乎任何一個石像,他都不愿錯過。
“廿六、廿七、廿八…”
隨著點數的繼續,他的身影開始進入石像群落里,一個一個的石像數過去,沒有任何的遺漏。
“九三、九四…”大半的圈子緩緩轉過,他的身影再度出現在另一邊,漸漸靠近,臉色漸漸變得凝重,甚至帶了幾分肅穆,但是那數數的聲音,依然沉穩而沒有停下。
“一百零六、一百零七…”他的聲音在這個時候,忽然停頓了一下,然后目光沉默地抬起,看向了自己眼前,那是最后一個石像了,再過去一個的,就是他剛剛開始的狻猊,而在他眼前的,則是一只貔貅石像。
“一百零八。”
他默默地走到了貔貅石像之下,凝視著這只上古神獸良久,然后緩緩吐出了這個字眼,過了一會,他的臉上終于是露出了一絲苦笑,然后轉身,目光掃過這一片石像群,眼中露出一抹驚嘆之色,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景象一般。
“好手段、好手段啊…想不到這世上竟有如此鬼神莫測的神通,以石為眼鎮壓地脈,進而重組大陣,顛倒乾坤,逆亂陰陽,非但將幽冥鎮魂鎖的僅有生路都盡數封禁,更將陰煞殺氣增加數倍,當真是見神殺神,遇佛弒佛。這…當年這山下大墓之中,究竟是封禁了什么東西,竟要如此的手段?”
相士在原地負手來回踱步,走了一會,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轉頭向山壁那邊看了一眼,只見那一排山洞中,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右側第九座洞穴之上。
他眼中沉思之色掠過,輕聲自語道:“既然鎮魂之陣已亂,此地再無生路,那應該是…”他沉吟片刻,又看了看周圍地勢,目光最后落在這一百零八個石像里,似乎在找尋什么,只是臉上眉頭越皺越緊,看得出來這般思索對他來說也是頗為吃力,像是不小的負擔。
他的目光從一個個石像上掠過,又一個個離開,身子慢慢走近了石像群落的深處,口中念念有詞,道袍之下的手指不停地屈伸計算著,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他眼睛猛地一亮,一下子盯住了前方某座石像,
“就是這個,不是生路,是地、呃,不對,是破…咦,也不對,是…死路?”
他的臉上掠過一絲驚訝之色,不過隨即又是一片默然,逆亂陰陽顛倒乾坤之后,這地下陣勢之兇厲,這世上幾乎已經沒有人會比他更明白的了,對絕大多數人來說,生路死路,其實都只有一種結果。
只是過了片刻,他忽然又怔了一下,似乎直到這時才看清了這座石像,一時有些茫然,在他眼前的這座石像,居然正是不久之前,沈石與小黑豬曾經停駐凝視過的那座陰龍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