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
蘇紫愣了一愣。
他當然知道這是什么東西。因為這涉及到上古時代最著名的一位鬼仙——天帝之女瑤姬。
傳說中瑤姬未婚而身死,死后的魂魄吸收了巫山的靈力成為了巫山神女;而尸體則化為山上的草。
相傳服食草能夠助興,對于有情之人而言,倒再沒有其他的功用。然而對于尚未身心合一的兩個人來說,服食草的一方在一個時辰之內與另一人發生親密關系,那么雙方不僅會傾心相愛,還能夠同生共死。
正因為草這種神奇的特性,居住在巫山一帶的苗人先祖將它作為情蠱的餌料。然后再將情蠱放進食物中,以蠱惑他們所中意之人。
現在鄭楚臣提起它,又是什么意思?
“難道說…你讓我吃了草?!”
蘇紫心頭一震,立刻起身與鄭楚臣拉開一段距離。同時嘗試著感受自己身上是否有什么不同尋常的變化。
是的…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快,而且根本就沒有辦法緩和下來。
伴隨著心神不寧同時產生的,還有身體深處一種異樣的燥熱。
突如其來的熱度炙烤著身體,帶出一陣又一陣的腫脹和瘙癢——身體內部逐漸膨脹起了一股令人尷尬的情緒,染紅了蘇紫的臉龐。
他打了兩個寒戰,無意識地用大腿磨蹭著沙發后背。感覺到一股酥麻在脊背上游走著。
但是理智卻并沒有放棄他的身體,敦促他一點一點挪動到了窗邊上。
不能妥協!
草的能力是不可逆轉的。一旦屈服,那么那么一切都將會被改寫。自己真實的心意會被不可逆轉地抹除,從此之后成為鄭楚臣的附屬品,直到死亡都不得解脫。
不可以。絕對不要這樣!
蘇紫的眼前浮現出了一個人影。明明好不容易才和那個人再度相遇的,好不容易…
“你現在就放我走!”蘇紫朝著鄭楚臣大聲喝道:“或者我直接從這里跳下去!”
然而鄭楚臣定定地看著蘇紫,絲毫沒有準備妥協的意思。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覺得我還會讓你全身而退?你覺得窗外難道就不會有我事先布下的羅網?”
說到這里,他竟又往前走了一大步。
“我只是想讓你忘記痛苦,想要寵你、愛你,讓你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難道這樣也做錯了嗎?一個時辰之后你就會發現。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值得你愛的人。你會為了我而甘愿做任何事,跪在我的腳邊祈求垂愛…”
“不!”
蘇紫厭惡地打斷他的妄想:“比起那樣,我不如去死!”
再不給鄭楚臣以反應的機會。他將右手按在落地窗上,微一用力,玻璃頓時粉碎。他最后看了一眼泰陵的方向,縱身一躍而下!
“阿紫——!”
鄭楚臣飛奔到了窗邊。正好看見下墜的蘇紫懸停在了五層的半空中。那里仿佛有一張看不見的網,將他牢牢地裹住了。
“我說過。你逃不掉的。乖乖地等我下來疼你。”
鄭楚臣居高臨下地欣賞著自己美麗的獵物,然后扭頭走向包廂的大門。
門外,葉風依舊安靜地守候著。看見鄭楚臣出來,他輕聲問道:“剛才江成路打電話來。說想要讓我去一趟招待所。”
“他們多半已經有所覺察了。”鄭楚臣點點頭:“去吧,做你應該做的事。”
葉風應了一聲,隨即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里。鄭楚臣沒有再耽擱。他坐電梯下到五層,打開那個他早就預訂下來的套房大門。打開了燈。
橘黃色的燈光為寬敞的套房罩上一層曖昧的微光。鄭楚臣的目光卻筆直地穿過了整個房間,落在了窗戶外頭。
那里原本應該可以看見蘇紫掙扎扭動的姿態,可是現在卻什么都沒有了。
被網兜住的時候,有那么短短一瞬間,蘇紫是真的有些絕望了。
鄭楚臣布下的這個陷阱,他是沒有辦法掙脫的——畢竟論法術,鄭楚臣才是他的老師。
肚子里的草正在迅速起效,身體的燥熱正在影響著大腦的判斷力。一想到自己有可能會屈服在鄭楚臣的身下…蘇紫甚至考慮起了自殺。
兩千多年,自己活得倒也真是足夠長久了,久到開始覺得索然無趣起來。
與其接下去做一個鄭楚臣身邊的行尸走肉,婉轉承歡,倒還不如為自己保留下這最后的一絲尊嚴。
可是…為什么偏偏要遇見章函。還沒來得及再仔細多看兩眼,難道又要擦肩而過了嗎?
如果一直這樣心灰意冷下去就好了,上天給人以一線希望,難道就為了轉身再將希望奪走嗎?
還是說…這幾天的重逢,就好像是燈火的回光返照,象征著最后的別離與結束?
想到今天下午章函驅逐自己時的場面,蘇紫心中酸楚。但是他卻又立刻告訴自己,現在還不是放棄希望的時候。
說是判斷也好、直覺也好…總之沒到最后關頭,妄談死生都還太早。
就在這個時候,他身旁的房間里面已經傳來了開門的聲響。
看起來只有假裝屈服,再伺機逃跑這一個辦法了。
蘇紫剛打定了這個主意,卻聽見半空中呼呼地一陣風聲。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緊緊束縛住他的網繩居然松開了!
失去束縛的蘇紫再度開始了墜落。但是五層樓的高度已經不會對鬼仙之體造成嚴重的損傷。
無論如何,必須趕緊逃!
蘇紫打定了主意,轉眼間已經落到了地面。可他卻沒想到厚厚的雪地底下居然藏著一堆下水管,還沒站穩就又是一跤。
這一次,肋骨磕在了堅硬的水管上。疼得蘇紫兩眼發黑。
而這個時候頭頂上又傳來了開窗的聲音!
不好…
若是再被抓住一次,就真的沒有脫逃的機會了。
蘇紫忍痛起身,正想著是不是應該先找個灌木叢躲藏起來,突然間又有一道人影不知從什么地方沖出來,一把將他搶進了懷中。
什么人?!
蘇紫心里頭早就有了一個答案,但需要得到進一步的證實。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抬起頭,那個人的手就朝著他的眼前罩來。
這顯然是要用法術把他給弄昏過去!
蘇紫知道自己躲不過了,索性把頭一歪閉上眼睛裝死。
那人果然以為是自己的法術起了作用。便轉而將手伸向蘇紫的衣襟。碾碎了他衣服上的什么東西,然后攬住了蘇紫的腰將他打橫抱起來。
蘇紫只聽見耳邊風聲呼呼,眼皮子外頭的光線也越變越暗。他悄悄地睜開眼睛偷看。只睇了一眼,眼皮就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借著積雪庭院中淡淡的銀光,他看見了那張曾經令自己魂牽夢縈的臉龐,還有那雙永遠從容冷靜的黑眸。
近在咫尺。近得…可以再度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這竟然…真的…是他?!
明明早有準備,可是蘇紫依舊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裂開了!
就像是害怕眼前人會突然消失不見似地。他忽然伸手死死地按住了那人的手背。
那人吃了一驚,本能地低下頭來,目光恰恰與蘇紫的視線相互對上——正是章函本人無疑。
章函顯然沒有料到蘇紫是假寐,皺了皺眉頭停下腳步。將蘇紫放在路邊的長椅上,又想伸手來遮他的眼睛。
“別!”
蘇紫只喊出這一個字,接著再想說些什么。卻“嗚”地一聲哭了出來。
章函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頓了一頓。然后緩緩地重新將蘇紫抱起來。
“別哭…”
冬夜的風呼呼地吹著,刮在臉上刀割似地疼痛。蘇紫卻覺得這把刀子割在自己的心上,帶出一股又疼痛又甜蜜的怪異感覺。
“為什么?”他抓緊了章函的外套衣襟:“之前你為什么要裝作不認識我?”
“我有我的苦衷。”章函低聲回應,同時將他抱得更緊:“有些事,你暫時還是不知道更好。”
“不知道…更好嗎?”蘇紫又苦笑:“那你現在…又為什么要出現在我面前?”
這個問題,章函沒有回答。
轉眼之間兩個人已經離開了酒店的后門,坐進了停靠在路邊的一輛轎車里。章函讓蘇紫躺在后排枕著自己的膝蓋,驄隨即發動車輛,悄無聲息地潛行進入漆黑的夜色之中。
身體里仿佛有了一團火,正在將最后殘存的一點神智都化為灰燼。蘇紫渾身無力地半躺著,唯一能夠清晰感覺到的,是章函微涼的手指在自己的額頭上輕輕地撫摸著,一遍又一遍。
“我知道了…我一定是又在做夢…可是,這是最逼真的一次。”
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用臉頰輕輕磨蹭著粗糙的長褲布料。
“那我寧愿…永遠都不要再醒來了。”
“睡吧。”
章函的手指,輕輕地從蘇紫的額頭滑落,滑過他濕潤的眼角,輕輕地遮住翕動著的眼睫。
“從現在開始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悄無聲息的暗夜里,車輛駛入了家屬大院,停在一處住宅樓的地下車庫內。章函抱著蘇紫直接坐電梯上到了九層。
寬敞的大開間房屋是事先經過精裝修,再提供給相關人員拎包入住。章函并沒有花心思打理,因此至今也顯得空空蕩蕩的。
大樓的暖氣一直在工作著。章函開了燈,將蘇紫輕輕地放在了客廳的沙發上,托著他的腦袋查看情況。
草的效用是一個時辰,也就是現在的兩個小時。這期間無藥可解,只有靠硬抗。如果能夠扛過去也就罷了,最糟糕的是可能會留下后遺癥,導致長期不應…
“阿紫,阿紫。”
看著蘇紫潮紅的面色,章函倒了一杯水來,喂了一半卻有四分之一打濕了沙發。
冰涼的水順著臉頰沾濕了脖頸,蘇紫皺了皺眉頭,倒是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
“公子…”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章函,忽然間笑出聲來:“呵呵呵…我這一把,還真是賭對了呢。”
“賭?”
章函目光一黯,頓時明白過來:“你是故意去見鄭楚臣的,為得就是賭我會不會出面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