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麒緩緩地說出了自己曾經在夢里看見過的景象——
“我眼前有一些云霧,云霧深處生長著許多奇花奇草,一條漢白玉的小路從花園里穿過,一直通向遠處的樓臺和高閣…”
“呃,停一下,還是停一下。”
江成路不得不再次打斷他:“一口吃不成個胖子,就你現在的情況,還是應該先從初級開始做起。來,想點兒簡單的場景。”
“哪兒這么多要求啊,麻煩!不干了!”白秀麒惱火:“不想了,你別妨礙我躺尸!”
“…你就想一個水塘。”
江成路忽然貼著白秀麒的耳邊低語:“水塘邊上有一片草地,風很大,吹得草原簌簌作響。”
白秀麒愣了愣,接著才回想起自己曾經向江成路描述過類似的畫面。沒想到江成路居然記在了心里,這讓他有一點點兒感慨,于是勉強耐著性子將這個畫面在腦海中一點點展開。
“草地很大,一眼望不到邊。遠處好像有山,山上有雪…”
“很好…但是先不要往遠處看。”
江成路低聲阻止了他:“現在,到水塘邊上去,告訴我你看見了什么。”
白秀麒的視線跟隨者江成路的聲音而移動。
草地上的水塘并不深,邊緣生長著圓圓的銅錢草和一種開白花的植物,水里有幾條魚。他都一件一件地說給江成路聽,可是江成路卻并不滿足。
“你再仔細看。用心觀察水里面還有什么?”
這是在給我檢查視力?白秀麒又有點煩躁起來,但還是勉為其難地往水里又看了一眼。
還是和之前一模一樣,沒有任何的變化。
他有點懊惱地將看見的東西復述了一遍,可是這一次耳邊上卻沒有傳來江成路的回應。
這家伙跑到哪兒去了?
白秀麒正要為了這個問題而分神,忽然感覺到有個人從背后輕輕地摟住了自己的肩膀。
這種感覺,溫柔又可靠,雖然分別不久,卻讓人無比懷念。
除了江成路。還能有誰?
白秀麒愕然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已經脫離了臆想狀態,雙腳著地站在了壺天的水塘邊,而江成路正從后面用力將自己摟住。
距離近到可以感覺出彼此突突的心跳聲。
而這劇烈的心跳聲也翻攪起了許多沉淀的情緒。從驚愕到狂喜,然后是明明想要努力壓抑住的悲傷與委屈,從被夏耕尸割下頭顱以來,所有的痛苦、驚恐、彷徨和思念,都因為壓力的驟然消失而被釋放了出來。
沒有辦法控制地嗚咽嘆息著,白秀麒迫不及待地轉身伸出雙手。而江成路也早就迫不及待地捧住了他的臉頰。
這之后所有的動作和姿勢都變得不再重要了。
兩個人明明站在水邊,卻像是溺水那樣彼此緊緊地攀附糾纏著,比水草更糾纏著。恨不得生長到彼此的身體里去。
熱切而雜亂的吻。毫無章法的占有式撫摸,直到江成路被白秀麒撲得無法保持住平衡,兩個人一起摔在厚厚的草地上。
“喔喔,悠著點悠著點…”
落地的時候江成路托了白秀麒一把,所以現在是他被壓在下面。白秀麒還想繼續親熱,卻被江成路以極大的自制力給阻止了。
“初學者還是不要太激動比較好。否則這個世界容易變得不穩定。”
白秀麒倒很聽話。立刻住了手,總算是扭看了看四周:“我們現在這是在壺天里面?”
“對,是你的壺天。”
江成路點頭,又忍不住夸獎起了白秀麒:“第一次看到初學者能制造出這么穩定的壺天。我剛才反復讓你看池塘,并不是覺得你遺漏了什么東西。而是對你心靈的穩定性進行確認。你沒有我的言語所影響,被動地讓水塘里產生出更多的東西。這就證明了你的內心沉著穩固。”
“穩固是一座壺天最基礎的要求,也是它和白日夢的本質區別。”
這些道理白秀麒似乎都懂:“就因為我的壺天足夠穩固,所以你才能夠進來。”
“呵呵,看起來你不是初學者嘛。”
江成路笑了笑,又主動湊到了白秀麒的脖子根兒吹著氣:“既然不是初學者,那我們就可以試著做點更激烈的事情了。”
“別急!”白秀麒笑著按住了他的嘴:“我有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現在,真正的我是不是還在花陽的壺天里頭躺著?”
“是。你的壺天暫時還沒有辦法與現實連接,所以現在的你和我相當于是神交。也正因為是神交,你才能夠行動自如。”
意料之中。
白秀麒點了點頭,又拋出了最關鍵的問題:“那如果我們在這里做點什么。現實里會不會…?”
“呃。”
江成路明顯是知道答案的,可他卻猶豫了許久,然后才伸手用力抱住白秀麒:“不會不會!”
“騙子,你敢看著我的眼睛嗎?”
白秀麒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拙劣演技:“一邊去,我可不想在花陽的眼皮子底下丟臉。”
兩個人劫后相逢,又是小別勝新婚,忍住不動手動腳確實挺難。可是白秀麒的個性說一不二,而且還挺愛面子,所以“深度親熱”是鐵定沒有戲了。
江成路扁了扁嘴,也不敢提出抗議以免被逐出壺天。于是兩個人繼續以天為被,以地為席,蓋著被子牽著小手純聊天。
江成路先感嘆:“這天真藍。”
“好像是我在還是青海看見的顏色。”
白秀麒也跟著他一起看天:“還有這草地也是,像我以前在天山腳下看見的南疆草場。”
“南疆。那是什么樣子的?”
“非常非常的美麗。因為幅員遼闊,所以遠處的群高山看起來沒有那么陡峭,碧綠色的山坡好像凝固的波浪,春天的時候,草原上開滿五顏六色的野花,花的波浪一直翻滾到遠處的天山腳下。而白雪皚皚的天山山脈則好像是天邊的海市蜃樓…”
白秀麒微微地瞇起了眼睛,仿佛沉浸在了虛無的回憶之中。
“聽起來很不錯…看起來也很不錯。”
江成路忽然握了握白秀麒的手,示意他坐起身來。
白秀麒這才發現自己剛才的回憶已經對壺天產生了影響——綠油油的草原上忽然探出了大片大片的花朵。狼毒花、綠絨蒿、烏頭、虞美人還有很多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野花肆意盛開著,好像被飽蘸的畫筆涂抹,色彩縱橫流淌。
良辰美景,佳人在懷,夫復何求?
江成路一手摟著白秀麒,一邊欣賞著美景:“雖然說無意識地改變壺天狀態是一件不好的事,但是這么美麗的景色果然看到就是賺到。不如什么時候我們一起休個假,去天山看看?”
白秀麒先是點了點頭,又反問:“你不是需要一直守在公寓里?”
“倒也沒有這種硬性規定。再說了。你可別忘了我是什么角色,上云頭飛幾個小時哪兒不能去啊?梁朝偉還得買機票呢,哥才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可是你一現身就得下雨。就這樣一路下到西北去真的好嗎?”
“沒事。只要飛出對流層就可以了。龍不是魔術師,沒有無緣無故的云,也就不會下無緣無故的雨。”
“時代不同了,你就不怕在對流層撞上飛機。鳥擊已經夠可怕的了,龍擊簡直不敢想象好嗎?”
白秀麒忍不住揶揄,又問:“話說飛機發明這么多年了。怎么就沒有撞上過龍呢?”
“進山里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撞上大熊貓啊。”
江成路伸手又想玩弄白秀麒的長發,卻發現壺天里的江成路變回了一頭清爽的短發,只能悻然作罷。
他嘆了一口氣,轉過頭去摘下一朵狼毒花,偷偷摸摸地插在了白秀麒的耳朵上。
“世界變得越來越現實。神話時代的造物就越來越稀少。深山大澤都消失了,你讓龍躲藏到什么地方去?沒啦。都沒啦…”
雖然這樣的回答并不意外,但白秀麒還是覺得心里不太好受。
“…至少你還在。”
他朝著江成路靠過去,輕輕地用頭抵著江成路的肩膀:“那些龍都到哪里去了?”
“和人類差不多。低等一些的,散盡修為,魂飛魄散。如果能夠保全修為的,就再入輪回,轉世投胎,為牛為馬,做天地萬物。”
“…”白秀麒心頭一緊:“這么說,難不成有一天你也會這樣?”
江成路笑了笑,卻沒有正面回應這個問題。
“沒關系的,我們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多到遠遠要比任何人類幾輩子的時間更多。等你好起來,我們再一起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看一般人看不到的美麗風景。”
“…好,一言為定。”
白秀麒點點頭,再一次主動扶住江成路的頭,奉上自己的嘴唇。
或許是因為新的身軀里藏著舊有身體的一部分,又或許是因為白秀麒的確是天賦異稟,魂魄與身體結合的進展之迅速,甚至超過了花陽的預估。
第二天一早,經過花陽的允許之后,白秀麒“出院”了。江成路小心翼翼地將他從白玉臺上抱起來,轉身往壺天外面走去。
“怎么樣?”白秀麒有點忐忑地望著他:“有沒有感覺很奇怪?”
江成路知道他是在擔心什么,于是故意夸張地掂了掂手上的分量:“嗯,手感挺好。養得不錯,胖了,可以吃了。”
“扯淡。”白秀麒笑。
玩笑歸玩笑,對于自己的身體狀況,白秀麒還是有點擔憂的。
當他第一次移動手掌碰觸自己的皮膚時,指尖清晰地傳來微涼而堅硬的觸感。那不是人類皮膚應有的質地,反而更像是犀牛或者爬行動物的外殼。
不僅如此,花陽說這層外殼雖然堅硬,但很脆弱,禁不起重力敲打,也怕水,所以就連洗澡都必須是蜻蜓點水,或者干脆用濕布擦擦就罷了。
就算江成路說自己不在意,但是白秀麒還是忍不住覺得膈應,想要將自己這表面的這層給敲開,看看里面是不是還藏著一層柔軟真實的皮膚。
糾結歸糾結,日子總還是要往前看的。
皮膚什么的都還是小問題,現在最重要的還是完全恢復行動能力。于是回到了自己家里的白秀麒,愈發艱苦地制定了復建的計劃,而江成路也放下了手頭上絕大部分的工作來進行輔助。
就這樣又過了幾天,白秀麒居然已經能夠下地走上幾步,就連商老板也難得有幽默感地感嘆了一句:“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躺在石床上…”
這個時候,站在商老板邊上的花陽就忍不住哼哼起來:“誰叫你不肯采用我的方法來?偏偏自己硬著脖子去研究別的辦法,現在還躺著不能動,簡直就是活該。”
每當說不過花陽的時候,商老板都會暫時地沉默下來,把自己偽裝成一只普通的玩具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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