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過了三個小時,行程終于過半。午后金色的陽光烘得車廂里暖意融融,連帶著白秀麒也昏昏欲睡起來。
可是他不敢睡,生怕自己的倦意會傳染給江成路,萬一司機打起盹來,出了事情可就麻煩大了。
所以他就努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著前方的路牌,強迫自己看清楚遠處高炮上的廣告內容。
可惜即便如此,倦意還是如潮水一般席卷而來。
就在白秀麒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提議在下一個休息站停靠,洗把臉的時候,就聽見江成路輕笑了一聲。
“你知道嗎?魚是沒有眼皮的,它們沒有辦法眨眼,所以魚連睡覺的時候都睜著眼睛。見過魚睡覺的樣子嗎?”
還能有什么樣子?和醒著的時候一個樣唄。
白秀麒暗暗腹誹,接著回答:“沒見過睡著的,死了的倒是見過很多,死魚眼。”
“那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江成路呵呵一笑,開始了倒數:“等著哈,我數十下,十、九、八…”
白秀麒還以為他要變什么戲法,還真的屏息等待。忽然就看見前方出現了黑黢黢的一個隧道口,在倒數計時結束的同時將車輛吞入了口中。
白秀麒剛想要問江城路這是什么意思,就看見江城路把車頂燈給打開了,前擋風玻璃上頓時映出了他自己的臉——蒼白、困倦,卻還是勉強地瞪大了雙眼,愣愣地注視著前方。
“看見了吧?”耳邊傳來江成路的聲音:“累了就去休息,我沒事的。”
這家伙,倒還挺體貼的。
白秀麒真想要感嘆,就聽見江城路又補充了一句。
“你可別小看哥,哥可是半夜三更開過靈車的人。六個小時啊,滿滿一車的乘客沒一個會說話的,哥不也好端端地開到了目的地嗎?”
靈車,六個小時?您這是打哪兒來,又要開到哪兒去啊?
白秀麒忍不住又腹誹了一次,接著就要求他說說這靈車的故事。
“成。”江成路點了點頭,又伸手去關閉頂燈。
就在燈光熄滅的一剎那,白秀麒的臉從前擋風玻璃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瞪大了帶著血絲的眼珠,表情扭曲猙獰。
那張臉距離白秀麒不過幾十厘米,嚇得他騰地一下差點從副駕駛座上站了起來。
“喔喔,小心,小心!”江成路伸手過來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看見沒有?!”白秀麒問他:“擋風玻璃上剛才有張臉!”
江城路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后排的李坤也發出了哀叫聲。白秀麒悚然回頭,發現后排的車窗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冷得結了霜。
雪白的冰晶上,一個個人類的掌印正在形成,就好像是有人正用力敲打著車窗想要進來。
“…江成路!!”
白秀麒也是嚇得無所適從,唯一能夠做的似乎只有扭頭求援。
江成路倒是顯得非常鎮定,一邊說著“好的好的”,一邊加大了油門,又過了幾十秒鐘車輛就開出了隧道。
就在重現光明的一瞬間,白秀麒發現后窗上的霜雪和手印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仿佛又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那樣。
“別緊張,剛才那個是正常現象。”江成路給他們兩個壓驚:“夜路走得多了,總會遇上鬼。鬼故事也是同理,我剛才說了那么多的鬼故事,不遇到一兩個鬼也說不過去吧?”
“鬼才信!”
“哈哈。不逗你們了。”
見白秀麒恢復了正常狀態,江成路笑了笑,終于說到了正題上。
剛剛過去的那段隧道終年不見天日,里面又因為年久失修而出現了局部滲水的問題,陰氣積聚。有些八字輕的人在隧道內死亡后,靈魂會被困在隧道里無法超生,于是它們就在隧道里不斷徘徊,處于一種“鬼打墻”的迷惘狀態。
聽起來實在有點可憐啊。
白秀麒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些人的惶恐與無助,詢問江城路能不能幫一幫它們。
“能幫,但是這一類的地縛靈自古有之、而且為數不少,并不是依靠一時心軟就能夠解救得過來的。你看,地藏王說過‘地獄未空,誓不成佛’,所以直到現在他都還只是個菩薩。”
說到這里,為了避免打擊白秀麒的積極性,江成路還是給了他一個勉強能夠接受的安慰:
“這些地縛靈就好像被關進迷宮中的螞蟻,雖然絕大多數的時間里都在誤打誤撞,不過成功撞出去的幾率不小的。尤其是當它們成功地驚嚇到像你和李坤這樣的凡人,就會吸收一丁點兒你們的陽氣。雖然你們不會有明顯的感覺,但是積少成多,對于它們還是很有好處的。”
“也就是說,地縛靈嚇人是為了吸收人類的陽氣?”白秀麒若有所思:“話又說回來了,這地縛靈這么猛,路過隧道的司機難道不會害怕嗎為什么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里鬧鬼的消息?”
“那是因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看得見。”
江成路騰出一只手來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天生能夠看得見鬼的人,在社會總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是百萬分之一。而全國共有142個百萬人口級城市,其中6個是千萬級人口,但是其中的通靈者依舊是屈指可數。”
聽他說到這里,白秀麒基本上也猜到了——他自己和李坤都不是天生的通靈者,撞鬼另有原因。
果然,他就聽見江城路接著說了下去——
“撞鬼撞鬼,撞這個字其實很有意思。你想一想啊,如果有一樣東西你天天都能看得見,你還能用撞來形容嗎每天上學的學生,會說自己在教室里撞見老師嗎所以說啊,這個撞鬼,就是針對那些一輩子都沒見過鬼的人,忽然因為某種原因而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這個,才叫撞鬼。”
說到這里江城路停頓了一下,吞了一口唾沫看著白秀麒:“水。”
白秀麒白了他一眼,抓起礦泉水瓶擰開蓋子就往他嘴里塞。
“少賣關子,快點說!”
江成路又是喝水又想笑,結果一口氣沒喘過來全噴在方向盤上。只好靠邊停在硬路肩的停車帶上,和白秀麒兩個人抓起紙巾一通猛擦。
只不過江成路擦的是方向盤和儀表板,而白秀麒擦的是江成路身上那件新買的T恤衫。
“瞎了我的狗眼…”后排被遺忘了很久的李坤默默的捂住了眼睛。
水漬很快就被簡單地擦干了,在白秀麒的催促之下,江成路這才找回了剛才的話題。
“撞鬼的辦法有很多種,這里也就不啰嗦了。我要說的是,昨天晚上公寓遭到沖擊,不少東西被放出來,你們身上都沾了不少陰氣,體質被暫時改變。當然看見鬼只是一種極端現象,更常見的還可能會有感冒、發燒等小毛小病。”
不僅如此,玄井公寓周邊一帶,最近也很可能會發生一連串的怪事,那是因為可能會有游蕩的鬼怪被同伴的氣息吸引過來。不過這種效應會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徹底消除,不用太擔心。
“怎么可能不擔心啊…”白秀麒皺著眉頭嘀咕:“萬一被我撞上了怎么辦?”
江成路笑著向他許諾:“放心,這不還有我嗎你忘了我在你爺爺墳前說的話啦”
“我說,天已經不早啦。有什么話留著回家自己說去,能不能快點開車啦!”李坤忍不住又一次發出了哀嚎,可惜并沒有得到當事者的同情。
“你急,你來開!”白秀麒扭頭對著他齜牙。
這一通折騰,好歹是把所有人的瞌睡蟲都打跑了。在下一個休息站補充了點水和食物,他們啃著干糧重新上路,終于在夕陽西下的時候駛入了濕地公園的正門。
由于園內地形復雜,李坤從重新接過方向盤,選了條小路。
透過車窗往外看,不到一米的距離之外就是茂盛的水杉樹林,樹下叢生著大片的二月蘭和三葉草。
更遠些的地方,更多叫不出名字的樹木和灌木層層疊疊、互相掩映。恐怕就算是中午,樹林底層的光線也會是非常昏暗的。
白秀麒準備呼吸一些新鮮空氣,可打開車窗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樹林里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并且大有朝著這邊蔓延過來的趨勢。
“陰暗、潮濕,這里的條件很適合陰氣的滋長。”他現學現賣地分析起來:“話說這個森林里應該死過很多野兔、松鼠之類的動物吧,那么世界上會不會也有動物的鬼魂?”
“有,但是也沒有。”
江城路的回答很玄妙:“正所謂六道輪回,既然人和動物之間能夠輪回轉世,那么按照道理來說,動物也是有魂魄的。但是人類有三魂七魄,動物卻往往沒有那么多,高級點的能有個兩魂一魄,低等點的比如西瓜蟲,一般只有一魄。它們的鬼魂力量相對較弱,更不容易被人所覺察。”
“這說不通啊。”李坤在駕駛座上插嘴了:“魂魄數目對不上號,能投胎嗎?”
“就是這個問題。”江成路點了點頭:“所以說,人與動物之間的輪回轉身,并不是一一對應的。一個人可以同時投胎成為多種動物。而只有當這些動物的壽命全部終結,所有的魂魄重新聚攏起來,才能重新投胎成為人類。”
“那么植物呢?”白秀麒又問:“還有,像硨磲那樣的,算不算是動物?”
“首先,硨磲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動物,像他這種靈獸,也是具有三魂六魄的。然后是關于植物的問題,首先可以肯定植物并沒有魂魄,但這并不妨礙它們修煉飛升。當然,這對它們而言,比人類或者動物都要困難許多…”
說到這里,江成路并沒有繼續下去。
“這就說起來就話長了。總之沒有魂魄這件事,使得植物精怪的行事方法更謹慎,因為只要小小的一步行差踏錯,它們的下場就是灰飛煙…”
“滅”字還沒出口,就聽見一陣尖銳的剎車聲響,商務車猛地停了下來。
“我擦!”李坤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粗口。
就在他前方不到兩米的車前方,陰暗的車道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