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算一算,白秀麒的確是有一段時間沒有抽過煙了。這兩天里發生的事又多又雜、不容喘息,自然也就沒有什么時間可供浪費和發呆的。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
把熱水瓶和塑料桶暫時放在一樓的樓梯口附近,他伸手進口袋里摸了摸,找出煙和打火機來點燃。熟悉的味道在鼻腔中擴散,可提神或是振奮的感覺卻并沒有如約而至。
他嘆了一口氣,仰頭吐出煙霧。四周黑暗的高樓上,五顏六色的靈火不停閃爍,好像一只一只不斷眨動的眼睛。
白秀麒忽然好奇起來——在那些古舊的器物背后,被封印起來的妖魔鬼怪身上藏著什么樣的故事?那些將他們送到玄井公寓里來的人類,對他們又保持著什么樣的感情?
一定會有怨恨、畏懼和嫌憎…但是會不會也會有惋惜、悲傷和不舍?
如果能夠把他們都畫下來的話,會不會是一樣很有意義的事?
這些故事,江成路一定知道,可是如果直接問的話,恐怕他又只會一笑而過吧…
發現不知不覺中又繞回到了那家伙身上,白秀麒不免對自己有些懊惱。恰巧這時候樓上又傳來了一串嘈雜的手機鈴聲。
那是江成路的手機,某個名不見經傳的山寨品牌,鈴聲響徹天地,不知道能不能傳得進澡堂子里。
快節奏的鈴聲鬧得白秀麒心神不寧,他嘆了口氣,邁開雙腿朝著黑洞洞的正門通道走去。
8點59分54秒的時候,江成路穿好衣服帶著東西從澡堂子里走了出來。剛掀開隔間的布簾,就看見女鬼小紅姑娘換了一身瑜伽服坐在草墊子上。面前擺著七盞油燈,插著一炷香,看起來是要開始修煉了。
江成路不想打擾她,于是放輕腳步想要從她身邊溜過,可是身體還是帶起了一陣微風,吹得油燈的火焰搖晃了一下。
于是小紅就微微地睜開了眼睛。
“阿江…”
她開口問道:“剛才那個姓白的小哥走出去的時候,臉色都跟我的差不多了。你怎么人家了?”
“我還能怎么了他?”
江成路苦笑:“一只活不過夏天的小蟲說要和我去看冰雪,我還能隨便答應他不成?”
“夏蟲又怎么了?我不也是一只夏蟲嗎?關鍵你看你喜歡不喜歡他。”小紅反過來教育他:“小蟲想和你一起看冰,你就讓小蟲活到冬天不行嗎。”
“事情沒這么簡單。你是有天分的,而且也吃了不少苦,不是嗎?”
江成路笑著拍拍她的頭頂:“我摸過小東家的身體,知道他沒有那種仙骨。就算死了恐怕也沒有辦法修煉成鬼仙,又何必折騰?你還是少看點韓劇吧,這世界上沒有那么完美的故事。”
“…隨便你了啦,我只是不想看你一直這么孤孤單單的,反正你自己的事自己知道。”
“我不是還有你們嗎?”江成路笑笑。
小紅說不過他,終于是把這個話題給放下了:“對了,剛才我聽見你的手機響了,好大的聲音。”
江成路點點頭,繞過地上的油燈就往外走。剛出門就看見韋香荼匆匆忙忙地朝這里走了過來。
“阿江!”他隔著好幾步就喊:“陶川剛才打你電話沒人接,他說那個叫李坤的人,一個多小時前已經被接走了!”
三分鐘前。
手上的煙快要燃燒到盡頭,推算起來江成路的澡也差不多該洗好了。從現在到午夜十二點鐘,還有三個小時,去接李坤之前應該可以有個短暫的休息。
白秀麒收拾收拾心情,準備回屋。
可就在他扭頭往回走的時候,黑暗的通道里忽然明亮起來,緊接著自己腳下的影子從后方迅速地移動到了前面。
顯然是有車從航舵路上開過來了。
半夜三更的,誰會跑到這里來?
白秀麒好奇,臨時起意朝著門口走去,可是越走就越覺得不對勁。
周圍很安靜,靜到已經可以聽見汽車發動機嗡嗡作響。
那輛車顯然已經停在了玄井公寓的外面,可是過了這么久,都沒看見有人走進來。
那人在門外面干什么?白秀麒一點點警惕起來,也放輕了腳步。
他繞過虛掩的鐵門向外張望,發現的確有一臺越野車停在不遠處的航舵路上,明晃晃的兩束大燈照得人眼暈。
可白秀麒還是很快就辨認出了,這是李坤的車。
車輛歪歪斜斜地停靠著,車門大敞,因為燈光的緣故看不出駕駛室里是否有人。白秀麒并沒有再傻到上前查看,他倒退兩步,轉過身開始往回跑。
可是還沒跑出幾步,車燈忽然關閉了,通道內瞬間陷入黑暗。
這一次,無法迅速適應黑暗的眼睛真的什么都看不見了。白秀麒被迫放慢了腳步,可是下一秒鐘還是踢中了堆放在墻邊上的雜物。
是那個老舊的修車攤,洋鐵皮做成的置物箱被踢得咚咚作響。白秀麒準備像盲人那樣摸索著繞過去,可是伸出去的手卻探到了一個人的肩膀。
是誰?!
白秀麒心里“咯噔”一下,已經想到了答案。
果然,那個人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緊接著將他的整條胳膊都扭了過來。
“秀麒,是我啊,我來接你回家了。”
該死的,這家伙果然跑過來了!白秀麒又驚又惱,掙扎了幾下卻根本沒有效果——夜晚的李坤果然有著一股怪力,僅僅以他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抵抗。
還是得找專業的來。
白秀麒扭頭轉向大院,剛想要開口叫喊,嘴巴就被狠狠地捂住了。
“噓,噓——再說話我就咬掉你的舌頭!”
李坤的手好像一把鐵鉗,手指冰冷,指甲甚至掐入了白秀麒的臉頰。力道之巨大,簡直可以捏碎骨頭。
太疼了,白秀麒連想哭的心都有了。他的雙手雖然也死死地扼著李坤的脖頸,可惜對方卻沒有半點反應。
所幸這個時候,他聽見了遠處有人正高聲喊著他的名字。
是江成路,這家伙多半是覺察到了什么蛛絲馬跡才出來找人。白秀麒眨了眨眼睛,可是別說回答了,他現在就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而同樣聽見了聲音的李坤,已經開始拖著白秀麒一點點往外面移動。
怎么辦?如果真的被帶到車里,江成路就是想追也追不上,到時候搓扁揉圓還不就是李坤的一句話嗎?
所以白秀麒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絕對不能走!”
他果斷放開了李坤的脖頸,轉而把手探向墻邊,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固定的物體以拖延李坤的步伐。
然而比這更好的,他摸到了一輛自行車的龍頭。
看見了擺放在樓梯口的塑料桶和熱水瓶,江成路頓時皺起了眉頭。
“小東家!”
他想也沒想就放聲高喊,回音在空蕩蕩的走廊上回蕩,可惜沒有半點兒回應。
這小子,該不會是鬧別扭跑走了吧?
江成路的腦袋里剛剛蹦出了這個念頭,就聽見大門的通道那里,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金屬鈴聲。
是自行車鈴鐺的聲音。
江成路微微一愣,立刻意識到這代表著什么。他把手里的東西一丟,快步朝大門跑去。
他聽見了!
聽見腳步聲的時候,白秀麒簡直喜出望外,愈發死命的抓緊了那架生了銹的自行車龍頭不肯松手。而李坤還在扯著他,兩個人就這樣牽牽絆絆地往外移動了五六米。
突然間,有人打開了通道頂上的白熾燈。大功率的燈泡好像一只小太陽,毫無預兆地放射出刺眼的光亮。
瞳孔驟然收縮,白秀麒痛苦地閉上眼睛扭過頭去,與此同時他感覺到一道冷風滑過身旁,緊接著就被李坤給拽倒在了地上。
他跌倒的時候撞上了一堆雜物,額角磕碰在疑似木箱的物體上,帶來一陣暈眩的疼痛。當暈眩結束的時候,眼睛也習慣了明亮的光線,白秀麒發現李坤已經不在他的身邊。
“你沒事吧?”
江城路緊走幾步將他扶起,目光卻是落在了他的額角上。白秀麒這才感覺到有什么溫熱的液體正順著眉腳緩緩流淌下來。
“我沒事。”
他拉長衣袖按住流血的傷口,同時望向四周,很快發現了李坤的蹤跡——那家伙居然已經逃出了四五米的距離,躲在一邊警惕地看著他們。
“…你是什么人?!”他問江城路:“為什么破壞我的好事!”
“我是這里的看門人。”江城路回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說著,他伸手進褲子口袋里,掏出了一卷紅色棉線,紅線上每隔幾寸就打著兩個繩結,中間夾著一粒金色的細珠。
他一邊擺弄著紅線,一邊打量著李坤:“現在輪到我問你了,你又究竟是什么東西?”
李坤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狡黠:“你不是已經看出來了嗎?還打斷了我的根須。”
“不對!”
江城路推翻了幾天前自己親口做出的判斷:“蒲葦精根本沒有能耐鬧出這么大的動靜,而且你的身上還有女人的氣味,很淡很淡的,就混雜在蒲葦里頭。”
“呵呵呵…”李坤的笑聲忽然變得尖銳起來:“很淡很淡,那么現在呢?!”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瞬間,通道頂部的白熾燈突然閃了一閃,緊接著白秀麒發現李坤的容貌居然發生了變化。
眼眶、面頰和嘴唇變得蒼白青紫,五官也從陽剛變得陰柔了,好像變成了女人。
“看見沒有?”江成路小聲說道:“是鬼的魂火。”
他這么一說,白秀麒竟然也看見了——就在該變了容貌的李坤的頭頂以及兩肩上方,有黑紫色類似瘴氣的東西正在升騰。
緊接著,空氣中出現了一股非常明顯的異味。
是臭味,卻又說不上是什么東西散發出來的。白秀麒正皺著眉頭考慮要不要多聞兩下,就聽見江成路已經報出了一串名詞。
“蒲葦、水草、河泥、腐尸…”
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妬婦津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