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衣巷在當年的建康,按照今日國朝的地理位置來說,在江南南京。
顧天澤笑意更濃上幾分,江南鄉試被北六省更擇取率更低,王家年輕一代不努力絕無高中的可能。不過江南風景優美,氣候宜人,王家遷移回去,起碼不會過得太貧苦。
比顧家準備去的云貴更適合居住。
“阿澤…”
“嗯。”
顧天澤眨著無辜的眸子,“岳父又事?”
王譯信反倒弄得不大好意思,“你方才想什么?”唇邊的笑容好讓人心冷,他才不由得問了一句。
“軍中的事兒。”
“寧遠侯?”
“岳父不必擔心,寧遠鐵騎不大聽話,我還壓得住。”顧天澤自信的一笑:“沒事,皇上既然給寧遠侯留下最后的機會,我自是聽陛下的命令。”
看看寧遠侯怎么把最后的富貴折騰沒了。
“小心為上,西寧公也是為軍中好,并非有意保著老將讓阿澤為難。況且他入宮也是我和瑤兒同意的,阿澤…我們并非只想著外人,你比誰都要緊,無論是名聲,還是功績,不容任何人非議。”
“我是小孩子分不出好賴?!”顧天澤俊臉上露出惱意,“岳父這話讓人傷心,于公于私,外祖父做得無錯,他為小七同心,好處都給了我們,我若是怪外祖父,還是人子?”
顧天澤起身就往外走,王譯信一把拽住他胳膊,聲音拉得很長,“阿澤…”
“我沒把岳父和外祖父當作外人,也請你們莫要把小婿當作心胸狹窄,不知好歹的外人,便是外祖父打我手板,我也心甘情愿的受著。”
被父輩打手板,教導為人的道理,一直是顧天澤求而不得的。
乾元帝太寵他,他也在皇帝面前太謹慎,從沒犯過過錯,所以從小到大父輩沒人打過他,自然定國公也沒全心為他著想,為他安排前程,更別提保護他了。
“也許,我父親有過,可惜他同我的想法差太遠。他給我的保護,教訓,我理解不了,也無法遵從。”
顧天澤看著王譯信道:“您不擅長兵事,不懂兵書,我同你說兵書戰法,你是一點都聽不懂,甚至在您心底未必能看得上我麾下的大頭兵,按照陛下所言,你不懂將心。但你對我的維護,費心為我安排的心意,我…很感激。天算說過,我在這兩年有死劫,不曉得他是不是同岳父說過,你總是在為我忙著,讓我沒有后顧之憂。”
王譯信本不求顧天澤感激,然今日女婿說出這番話來,他心底亦有感動,暢快,對一個人,可以不求感謝,但若那人把一切當作理直氣壯的正常事,也讓人傷心不是?
“我不否認瑤兒是主因,可是我也不希望見國朝的將軍死于算計。”
顧天澤死得在悲壯,再轟轟烈烈,再有功勞,他也…死于力戰而亡,亂箭穿心,尸身都無法補全,這也是乾元帝憤怒到極致的原因,哪個長輩舍得見到自己的孩子落得這種下場?
就算乾元帝用赤足真金為他補上身軀,為他制造鎧甲,也讓乾元帝心情好些,所以乾元帝只能殺人泄憤。
他不高興,那么國朝的人就都別笑了。
算計?!顧天澤面上裝做很聽話的樣子,心底卻很不以為然,在國朝誰能算計到他?
岳父還是把他當作小孩子看待,不知他這些年的苦心經營,以及默默的安排,這些事…他也不打算說給王譯信聽,不是怕岳父走漏風聲,不相信岳父,而是岳父本就不耐煩黨爭,清高的習性沒怎么變。
人心險惡,心性復雜和朝政的暗流,還是少同岳父說得好。
“三少爺…”
阿四在門口低聲道:“國公府有消息。”
顧天澤回頭問道:“又弄出什么事?”
“是…說是太夫人準備給二老爺娶冥妻。”
“什么?!”
顧天澤很少理會定國公府的消息,一是信任王譯信的作為,二是知道得多了,更傷心,何必為不相干的人傷心,三就是他也曉得岳父不怎么地道的暗算定國公。
他管不也不是,不管仿佛也不好,權當作不知道,不過問,裝傻裝得徹底。
但是,今日給早逝的二伯父娶冥妻?這是誰想出的主意?
王譯信尷尬的咳嗽兩聲,小聲道:“是親家母,看來親家母身邊有高人指點,阿澤…既是冥妻,也算是明媒正娶,你為顧家子,又在京城,不妨護著瑤兒去看看。你若不在的話,我是死活不能讓瑤兒去國公府的。”
“哪家的閨秀?”
“國子監祭酒之女,太夫人讓人給三少爺送信,請你務必去一趟,三少奶奶也要去,這是國公夫人說過的。”
還是國子監祭酒的女兒,這…這哪是做妾的?
“司徒夫人該如何?”
“聽說老夫人已經顧不得司徒夫人了,府里最近沒少有稀奇事發生,老夫人做夢都夢見二老爺來哭,尋了好幾個和尚,道士都說二老爺在地下過得不好,缺人陪伴,受人欺凌,老夫人只能選擇結冥親。”
阿四把聽來的消息說出來,“國公爺倒是拼死反對,可是老夫人一意孤行,國公爺不能不遵母命,只能暫時委屈司徒夫人。”
“暫時委屈?”顧天澤唇邊自然而然的多了一抹嘲諷,暫時委屈經常是自己父親說得話,這話被父親用在很多人身上。
他還記得自己在宮里被欺負了,見不到皇上,姑姑也不愿意為自己出頭得罪當時圣寵極高的高貴妃,好不容偷偷的跑到進宮的父親面前…他的父親見自己身上的傷口,很心疼,但卻摟著他說,暫時委屈你一些。
他傻過,天真過,以為親生父親說得是暫時是一日,兩日,誰知他忍了大半年還依然被人欺負…他忍不了,也不懂得暫時委屈,他開始爭奪乾元帝注意力,只有皇上能讓他在宮里過得好。
這些本以為遺忘的記憶,因為暫時委屈這句話重新被勾起來。以前他總想著父親是疼自己的,只是對宮里的貴人無能為力,所以他要爭,要斗,讓父親在貴人們面前不再輕易低頭,他的父親是平南的統帥,有著極為耀眼的軍功,憑什么要在宮里的那群人面前謙卑?
父親不愿做的勾搭,他來,父親不屑做的事兒,他做。
顧天澤自嘲的說道:“這話我也聽過,是三歲?還是四歲?我同小七去是得去一趟,去看看父親怎么一臉愧疚的面對司徒夫人,同當初他對我說這話的時候,是否是一樣的,還是他此時對司徒夫人更愧疚,更有心無力。”
“阿澤…”
王譯信略帶幾分擔心,女婿的狀態不對啊,“瑤兒有孕,你少些折騰,她還懷著你的血脈…聽見沒?”
顧天澤道:“我記得。”
懷著不安忐忑的心,王譯信送走了顧天澤夫妻,在王芷瑤上馬車前,王譯信悄悄的提醒過,仔細阿澤。
“侯爺,以姑奶奶的精明不會有事的。”
“希望如此。”
王譯信喃喃的說道,若是因為算計司徒氏而讓瑤兒有危險,他…不得后悔死?
“我也不能光在府上坐著了。”王譯信收拾妥當出門去,尋找志同道合的同僚,對定國公發起最后的彈劾。
原本還想等已經到達云貴的六皇子消息,沒想到定國公夫人下手又準又快,倒是讓王譯信有了幾分的措手不及。
王芷瑤靠在顧天澤堅硬的肩頭,輕輕摩挲著他緊繃著肌肉的胳膊,“像巖石一樣,咯人。”
顧天澤只能下意識放松自己的身體,讓小七靠得更舒服一點,放松了,仿佛也那么生氣,郁悶。
“三少,我們給他娶名吧。”王芷瑤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曉得我爹在翻書,寫了好幾百個人名,外公卻對我說,賤命好養活,不管我生得男女,都是頂頂富貴的,外公擔心太富貴不好,一直叫嚷著取個簡單點,尋常點的名字。”
“叫什么?你生了孩子就是大妞妞了,小妞妞給她?”
顧天澤的胳膊挨了一巴掌,王芷瑤嬌嗔,“誰是大妞妞?我要做外公一輩子的小妞妞。”
“皇上說,孩子的名兒歸他取。”
“我就知道。”
王芷瑤好不郁悶,“你的名就是皇上取的,咱們孩子的名兒也有他取?皇上好悠閑。”
“天澤,不好嗎?”在小七手心里寫著自己的名字,顧天澤眼底的寒冰消融不少,“就算陛下不取,也輪不到我們取,香葉知道岳父躍躍欲試很久了。”
王芷瑤笑道:“讓爹和陛下去說,咱們在旁看著,看他們誰能爭過誰,沒準他們兩個自認都是起名高手,互為知己的人能想到一起去。”
“你是盼著他們想到一起?還是…”
顧天澤嘴被王芷瑤的嘴唇堵住,她伸出舌尖勾勒他 的唇線,“三少,不可說。”
這回,顧天澤徹底忘記定國公的那句暫時受些委屈,奪過主動權,狠狠的親吻他最寶貝的小七。
定國公府邸,完全不似做喜事的樣子,司徒氏稱病面都沒露,定國公臉龐冷峻,挫敗的坐在一旁,冷眼旁觀眼前的宛若鬧劇的冥婚。
“三少爺,三少奶奶回府。”
顧天澤同王芷瑤并肩進門,定國公只是看了一眼,便不由得移開目光,似不敢再看兒子…鬧劇,他在阿澤面前又鬧了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