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腳之下,人族營地之外,小河之邊。
季蒼茫倒在河邊,聲音微弱的喘著氣,目光黯淡無神,如同荒原闖之前一般,餓死的陰影,似乎已經到來。
盡管大半肚子水剛剛下肚,但那團饑腸草的余毒帶來的饑餓之火,卻怎么也撲滅不了。
無法言語的痛,從胃中傳來,季蒼茫的意識,也處在了漸漸渙散之中。
一干其他新來的修士,均都躺在草地上休息,又把目光齊唰唰的投向季蒼茫。大多目光里早已沒有嫉恨,只剩下不屑和佩服交織的復雜之色,眾人均都看的出來,季蒼茫這一次,是真的到了極限了。
“小子,你若是再不吃東西,肯定過不了今天。”
有人打破寂靜。
聲音雄渾里,帶著幾分嗡嗡,竟是之前那個要強逼季蒼茫吃下人肉的白發老者楚連城。
此人的聲音里,明顯透著幾分關心,而不是打趣和戲謔。
“若你愿意吃人肉,我們這些家伙可以去那頭大鳥那里,幫你討一具來。”
楚連城再道了一聲。
眾人聞言,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不滿他將自己等人綁上,但也沒有出聲反對。
季蒼茫目光閃了閃,似乎聽到了楚連城的聲音,恢復了幾分清醒,散亂的瞳孔,竟然凝縮起來。
“不必了…我還沒有到極限…即便到了,我相信…我也能夠如同熬過毒癮一樣…熬過去。”
季蒼茫終于開口,竟掙扎著令身軀盤坐起來。
“臭脾氣!”
楚連城罵了一聲,季蒼茫既然自己都不愿意,那么他當然也沒有必要多此一舉了,眾人就要看看。季蒼茫究竟熬不熬的過去。
而在營地之中,也有修士,正在看著季蒼茫的方向,其中就包括北冥金。
但北冥金的神色,比起任何人都要古怪,他的目光。不光是看向季蒼茫,而且不時看向季蒼茫處身之地的上游的河水里,瞳孔里光芒,深邃而又銳利。
時間緩緩過去,漸近深夜,但今晚的月光,似乎格外的明亮,將季蒼茫看似沒有動靜,但又生機猶存的身軀。照的異常清晰。
“不等了,老子先睡了,明天還要干活,這個小子死活,反正跟我也沒有關系。”
終于有人倒頭睡去。
“這個小子,還真他的能熬!”
又有人不知是贊是罵的道了一聲,也倒頭睡去,挖來的靈石早已經被吸收。又身無長物,根本不需要擔心會有人來害自己。
眾修倒下一片。
但那沒有倒下的修士。卻在此刻,雙目猛然一睜。
“那是什么?”
有人驚聲喝道,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季蒼茫上方的河流里,一大一小,兩條金色的魚兒,正朝著下游游來。金色的魚鱗。在月光下閃爍著光芒,給外的顯眼。
兩條魚的樣子,和荒原闖吃下的那兩條,幾乎一模一樣。大小尺寸,嬉戲的動作。歡喜的眼神,如同造出來的一般。
“魚,真的有魚!”
第二道聲音響起。
“莫非老天爺真的開眼了,竟然給這個小子送來了兩條魚?”
第三道聲音響起。
“誰說老天爺是給這個小子送來的,老子也好多天沒有吃東西了,說不定是給我送來的!”
第四道聲音響起,蠻橫粗魯,話音還沒落下,已經站起一個身高近丈的雄壯漢子,大步朝著河邊跑了過去。
此人話語一出,腳步一起,眾人立刻也感覺到了腹中的饑餓,望向那兩天魚的目光,立刻火熱了起來。對于季蒼茫的那點同情和憐憫,瞬間就被拋棄了。人性之復雜,實在無從琢磨。
嘩啦嘩啦!
一片修士,站了起來。
“諸位,那兩條魚,是天道獎賞那個小子的,誰也不準動!”
一道人影,攔在了眾修身前,直接就是一道指芒打向了跑的最快的丈高漢子,此人竟然是楚連城。
丈高漢子連忙躲閃,大腿扔被指芒擦過,鮮血飛濺而出。
“楚連城,你要干什么,想獨吞嗎?不要以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藏的小算盤!”
丈高漢子怒視著楚連城,身影自然是停了下來,跟在他身后趕來的一干修士,亦停了下來,神色復雜的看著楚連城,若為了兩條魚,把命搭上,那就不好玩了。
“老夫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只知道,那兩條魚是那個小子的,誰也不準動!”
楚連城須發皆張,一副凜然之相。無法想象,之前竟是他要逼著季蒼茫吃下人肉。話音落下,此老身上,法力氣息滾涌起來,盡管微弱到了極點,連煉氣第一重都還沒有達到。
“楚連城,你想和我們所有人動手嗎?或者你覺得可以攔下我們所有人?”
丈高漢子見楚連城一副絕不退讓的樣子,立刻利用眾人的威勢,一起逼壓。
“楚道友,可要想清楚。”
“楚兄,真的要把積累的那一點法力,用在和我們的打斗上嗎?若是受了重傷,小心完不成明天的任務,把自己也給搭進去了。”
場面亂了起來,吵吵嚷嚷。
眾人吵的雖兇,但就在幾十步之外,越老越近的兩條魚,卻仿佛沒有一點察覺,依舊向著季蒼茫的方向游來。
而楚連城此刻,卻陷入到了猶豫之中,他一個人,當然是打不過這么多的家伙的,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又極為欣賞季蒼茫這個比他更能忍的修士的,不忍見他隕落,不忍見到那兩條魚,被其他人搶走。
但若是要自己付出生命的代價,來阻擋眾人,那楚連城也無法立刻狠下心來。畢竟和季蒼茫之間,并沒有那么深的交情,甚至還有那么一點過節。
“都給我滾回去!”
就在此刻,陰冷霸道的聲音,從眾人身后傳來,不知何時。北冥金終于走出來,粗獷的面孔上,依舊是那副冷漠之相。氣息一來,立刻壓倒了眾人。
眾人一怔回頭,感覺到北冥金身上,比他們強大出太多太多的法力氣息,目光沉了沉,終是不敢反駁,冷哼著走了回去。
北冥金走到季蒼茫身后不遠處。凝視著他道:“小子,天道賞了兩條魚給你了,還不快捉?”
聲音低沉。
他的目光里,更是透著某種無法語言的東西,隱約有某種期待。
季蒼茫此刻,當然已經被吵到精神振了振,察覺到了那兩條魚兒過來,眼中浮現出大喜之色。沒有功夫去感謝莫名其妙來幫助他的楚連城和北冥金,舉起手臂。運轉法力,攝向那兩條魚。
唰!唰!
兩條魚沒有絲毫反抗之力的,直接入了季蒼茫的手中,在季蒼茫的手里,劇烈掙扎著,扭動著。
那相互看去的惶恐眼神。那望向季蒼茫的哀求的眼神,和之前的荒原闖,幾乎一模一樣,令人憐意大生。
季蒼茫身后,北冥金的目光。更加深邃,因為這兩道哀求的目光,他當年也曾遇到過。
季蒼茫此刻,腹中的饑火,已經到了頂點,如今兩條肥美的魚兒入手,當然是要吃下肚去,哪怕是生吃了。
但嘴巴剛剛張開,卻又停在半路,呆立在那里,突然沒有了動靜。
看著那兩條魚的眼神,季蒼茫的心里,生出莫名的觸動。
仿佛能夠感覺到這兩魚之間的情深。
仿佛能夠感覺到他們對生命的眷戀。
“吃啊,吃啊,吃下去,后面就是一片大道坦途。”
一道聲音,像魔鬼的召喚一樣,在季蒼茫的心中呼喊著。
還有一道無聲的聲音,同樣在沖擊著季蒼茫心靈,那道聲音,來自兩條魚的眼中,那是苦苦的哀求,盡管無淚,卻令人心碎。
而一干旁邊的修士,已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不知道季蒼茫為何突然呆在那里沒有動靜。
“小子,快吃啊,你在等什么!”
楚連城大聲喝道,擔心拖下去又有變故,他最擔心的人,當然是北冥金,即便北冥金出手幫了一把,依舊令人難以相信。
季蒼茫目光掙扎,時間凝固!
“呼——”
過了仿佛一個世紀般的漫長之后,季蒼茫咬了咬牙,掙扎的目光終于定了下來,長長吁了一聲,目光里浮現出無限的憐憫之色,手一松,將兩條魚兒放開。
“走吧,走吧,走的越遠越好,莫要讓人逮住了…我還能…再熬一熬。”
虛弱的自言自語之聲傳來,仿佛最慈悲的佛陀的玄音,季蒼茫的面上,更是散發著無以倫比的慈悲之色,平靜到仿佛沒有遭受半點饑餓之痛。
眾修聞言,心神一震。
北冥金的目光,始終落在季蒼茫的手上,見他松手,眼中光芒綻放,緊緊盯著那兩條朝下落去的金色魚兒。
“這個婦人之仁的臭小子,你既然不肯吃,老夫就再塞進你的嘴里。”
楚連城見季蒼茫竟然松手,急的大罵,大步又走了上來。
就在此刻,異狀終生!
蓬!蓬!
那兩條朝水中落去的金色,忽然發出兩道爆炸之聲,金芒綻放,兩條實物般的魚兒,竟化成了兩團金色的氣流,嗖的兩聲,朝著季蒼茫的嘴中沖來,速度飛快如電。
季蒼茫一怔。
尚未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兩團金芒已經進了他的口中,鉆入腹中,異常的感覺,立刻傳來。
這兩團金芒,仿佛蘊藏著巨大的能量一般,產生了溫和而又源源不絕的熱量,季蒼茫腹中的饑火,以一個飛快的速度,湮滅了下去,不只是如此,充盈飽漲的感覺,也很快傳來。
季蒼茫消瘦的身軀,竟仿佛充氣一般。飛快的鼓脹飽滿起來,向著肉身最顛峰最雄壯的時刻邁進。
眾修愕然,哪里看不出來,那兩條魚必定有古怪,個個看的目瞪口呆。
而就在此刻,季蒼茫身上。又有異常傳來!
這一次,是一團道心氣息,陡然彌漫,隨后急速上揚起來。
“仁之意境!”
有修士馬上就道了出來,顯然該是遇到過。
季蒼茫身上浮動的這團道心氣息,正是黃金雷帥也曾領悟仁之意境的氣息,這團氣息,不斷上揚,很快就達到了仁之意境之心的水準。不過也僅此而已了,沒有沖擊到仁心見獨的境界。
繼砥柱之心,枯榮雙心,磐石之心后,季蒼茫又領悟了第五門意境之心,仁之意境之心,而且這五門全是靠機緣達成,而非藥物。實在是氣運非凡!
眾修這一次,倒是沒有太多驚訝。只沖著季蒼茫剛才的舉動,領悟仁之意境,和仁之意境之心,實在太正常太正常。
不過季蒼茫在廢去法力,成為凡人的情況下,短短幾十天里時間里。接連領悟了兩門意境之心,這種恐怖的機緣和氣運,就令人咋舌了。
“這個小子…肯定不是一般修士。”
眾修看著身軀上肌肉越來越豐滿的季蒼茫,均都在心中道了一句。
而北冥金此刻,目光雖然落在季蒼茫的身上。但仿佛卻還沉醉在之前兩魚化為金芒的那一刻,眼中浮現出濃重的懊悔之色,以一個極低的聲音,自言自語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當初不該去吃這兩條魚的…這兩條魚,一定是被人故意安排來的。”
沒錯,北冥金當年,也和荒原闖,季蒼茫一樣,堅持到了這一步,盡管堅持的時間短一些,但也是相當難得,而他在最后的時候,遇到了這兩條魚,他做出的選擇,和荒原闖是一樣的。
現在,他的心中,懊悔到了極點。
幾可肯定,在這兩條魚的選擇上,牽扯上一樁大機緣,這機緣,肯定不是現在季蒼茫領悟的什么仁之意境之心,那只是天道順手的獎勵。若是一樁天大的機緣,甚至能夠離開這里,北冥金說不定會后悔到死。
想到這里,北冥金的目光,不自覺的掉轉,看向了那座山頂。
山頂之上,老者哈哈大笑,看向季蒼茫的目光,充滿了興奮,喜悅,希望般的神色。
“好,好!終于有人通過我這第一關的考驗了!”
老者發須飛揚,自言自語道:“磐石意境之心,仁之意境之心,這個小子,簡直天生就是為了實現我的理想而生,只可惜是人族出身,不知道他的立場,能不能夠超越種族?”
說完這一句,老者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季蒼茫的方向,又道:“小子,讓我看看,你要如何來應付意識海的封鎖。”
河水之邊。
季蒼茫沉浸在久違的飽漲感覺之中,再感覺不到一絲饑餓,看向饑腸草的時候,也再感覺不到半點想吃的,肉身里傳來說不出的充盈感覺。
此刻的季蒼茫,哪里還有一點面黃肌瘦之相,完全恢復到了肉身飽滿健壯的豐神俊朗之相,膚色白皙,腰桿挺拔。若非身上衣服還是破破爛爛,必定是濁世佳公子的模樣。
“呼——”
季蒼茫奮力握了握拳頭,感覺到身體的每一絲肌肉里,都充滿了力量,說不出的激動,難得的發出了一聲低吼。
這一聲低吼里,是苦盡甘來的興奮。
過了好一會之后,這興奮勁才壓抑下來,季蒼茫先朝著大山的方向,微微拱了拱手。
他也是心思通靈的修士,已經隱約感覺到,這兩條魚兒,只怕是山上某個存在的布置。
如今似乎過了關,季蒼茫也不由得期待起來,不知道山上的這位存在,會不會有些什么其他的指點。
其他不想要,季蒼茫只想解開身上的神魂禁制,離開這里。
“多謝前輩,不知道是哪位前輩施法,可否請前輩,幫晚輩解去神魂上的禁制?”
等了片刻,見沒有異常,季蒼茫直接朗聲說道。
其他修士,此刻也意識到了什么。一起隨著季蒼茫的目光看向山上。
無聲等待。
過了許久,也沒有任何異常發生,仿佛根本不是季蒼茫所料的一般,有什么存在住在山上。
北冥金,季蒼茫,楚連城等人。終究陸陸續續收回目光,就連北冥金,這一次也猜測不出,是什么情況了。
一聲不吭,轉身而去。
“多謝道兄剛才的幫助!”
季蒼茫朝著北冥金的身影,拱了拱手。
北冥金冷哼了一聲,沒有理會。
季蒼茫沒有在意,又轉過身來,朝楚連城道:“道兄剛才的幫忙。在下也銘記于心。”
楚連城目光閃了閃,大大咧咧道:“小子,現在我不欠你的了,之前算計你的那樁因果我還了。”
說完之后,此老也轉身而去,尋到一處草地,呼呼大睡起來。
眾修也紛紛散去,只有被楚連城打傷的丈高漢子。一臉陰沉之色,這個啞巴虧。只能自己吞下了,好在傷的也不重。
季蒼茫在洗去一身汗之后,也沉沉睡去,幾十天來,首次睡了一個好覺。
第二天,精神與體力。依舊是充沛無比,與眾人再次去挖礦。
一路之上,昨晚的事情,漸漸傳開,眾修不時向季蒼茫投來復雜的目光。就連北冥金此人,也是暗暗關注著季蒼茫的動靜,似乎還是有些不相信季蒼茫昨天的機緣之后,就真的沒有下文了。
這一日,處在肉身顛峰的季蒼茫大發神威,挖出了六百塊礦石,整整多了一百塊,這一百塊,當然是屬于他的了。
以后的十來天里,季蒼茫的體力,都仿佛用不完一般,收獲極多,重修之事,終于步上正軌。
只可惜,猜測中的山上的存在,始終沒有來聯系季蒼茫。
季蒼茫性子豁達,漸漸也看淡此事,再不期待別人會來幫自己解開神魂的封鎖,每天回到營地之后,都要冥思到半夜,定要想出一個以法力來解開神魂封鎖的辦法。
眨眼就是半年過去。
這半年里,并無新的修士進來。
而季蒼茫已經將自己所學的所有禁制,仔仔細細,徹頭徹尾,不知道思索了多少遍,均想不出破開神魂封印的辦法。
他的心里,十分清楚,那是因為他的禁制知識,太有限了,想要突破,就必須求助于其他修士。
“道兄,我想通過破開封印的辦法,取出靈石來修煉,但奈何受限于禁制水準,始終想不出方法,可否向你學習禁制之道?”
這一日傍晚,吸收完了靈石中的木靈氣,季蒼茫隨意挑了靠近的一個修士,走過去之后,行了一禮,恭恭敬敬,聲音真誠。
聽到季蒼茫的話,附近的修士,一起看了過來,這半年來,他們當然也在悄悄的思索著這個辦法,但同樣沒有半個成功。
而季蒼茫請教的這個修士,是個矮小老者,一副精明之相,原本正沉浸在什么回憶之中,滿眼追憶之相,聽到季蒼茫的話,老者左右看了看,又深深凝視了季蒼茫幾眼之后,冷冷道:“小子,老夫不欠你的,憑什么要教你,滾!”
低聲下氣的懇求,卻換來對方一頓羞辱,季蒼茫目中精芒疾閃了一下,面皮緊了緊,眼底現出一抹難堪。
當半年前的風頭退去之后,眾人對于季蒼茫的觀感,已經恢復到尋常,哪怕出不去,也是不會把自己的禁制,傳授給別人的。
人性自私里的那一面,也開始呈現。
微一沉默之后,季蒼茫走向下一人,恭聲道:“道兄,我欲向你——”
“小子,老夫還要睡覺呢,沒那份閑功夫!”
第二人不等季蒼茫將下面的話說出口,直接打斷了他的話,又是一盆冷水潑來。
季蒼茫微微吸了一口氣,又走向第三人。
“老夫門中的禁制之道,豈能隨便傳人,去找別人吧!”
第三人聲音冷漠,又是一盆冷水。
季蒼茫沒有氣餒,又走向第四人。
殘酷而又現實的世界,再次考驗著季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