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落之淵,西南,大沼澤。
原本雜草叢生的大沼澤此刻已經塌陷成了一個廣闊的地洞,從遠處看去,仿佛一個巨大的漏斗,紫色的雷電,在其中游走不斷,奇異般的沒有半分泄出漏斗之外,似乎在這地洞中,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控制著雷龍的變動。
每一道刺目的亮光閃過,都伴隨著轟轟作響的雷霆,震耳欲聾,將之變成一個紫色的海洋,其中蘊藏的豐富的天地元氣,恐怖之極,難以言表,怕是連那些筑基期的修士也不敢輕易入內。這樣豐富的天地元氣,一旦形成亂流,可輕易將人肉身連同元神撕成粉末。
若只是如此,也僅會讓人驚悸,最叫人震驚的是,在那雷霆的海洋中間,竟還存有六道男女不一的身影,盤膝坐于虛空當中,臉上彌漫著貪婪的渴望與撕心裂肺的痛苦,分明正經歷著巨大的變故。
漫天的紫色雷龍,在經過幾人身邊時候,仿佛受到了某種召喚,不由自主的從每一個毛孔中涌進了他們的身體。沿著經脈直沖進人類身體中最神秘難測的意識之海。
當前發生的這一切,恐怕便是最博學的修士大能也無法解釋,要知道,在凡人生存的這塊空間里,早就沒有了如此精純的天地元氣,更何況還是異種的雷屬性元氣,像是最不值錢的河溪流水一般,主動被這幾人瘋狂吸收著。
六人的承受能力顯然已經快要接近極限,面容極度扭曲,額頭青筋爆突,神色痛苦異常,鮮血從每一根毛孔中涌出來,又被環繞著身體的雷電蒸發成汽。
六人俱是連云道宗這一代的年輕弟子,同屬老樹峰一脈,在參加宗門十年一次的試煉時,莫名其妙的被奇異的牽引之力吸進了大沼澤底部,天地間原本生機勃勃而又駁雜的充沛靈氣,就被不知從何處產生的雷元氣取而代之,幾人的心思,也從一開始的疑惑不解,變成接觸到如此龐大的雷元氣時的欣喜若狂,瘋狂吸收起來。要知道,由煉氣入筑基,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對天地靈氣的吸收感悟,只有積累足夠的靈氣,才可一舉沖破門檻,成就道基。
六人中,修為最深厚的男子原本就有著煉氣十層的境界,此刻借助外力,竟瘋狂突破到了十二層,距離那十三層的大圓滿也僅一步之遙。
其他幾人亦是收獲巨大,精進迅猛。
可是如今,六人的心情卻急轉直下,變成了驚恐懼怕,這突如其來的雷元氣仿佛無窮無盡,還在不斷的涌進六人的身體,想拒絕亦辦不到,早晚將肉身充爆。
若不是六人自幼修煉的道門的雷元術,對雷霆閃電天生有著強大的抵抗力,早被電成焦碳。
可是偏偏拒絕不得,逃突不得,只能以強大的意志苦苦支撐,天曉得這仿佛無窮無盡的元氣要到什么時候才會散去。
世間的福禍相依,大抵如此。
時間,在這一刻變的毫無意義,只剩下無盡的痛苦和黑暗。
最先支撐不住的,是一位黑衣男子,腫脹到極限的肌肉,仿佛要把衣服撐裂,雙目閃現無邊的瘋狂,明顯已經到了崩潰邊緣,口中急喘連連,喃喃道:“大師兄,救我,救我,我不想死啊!”
其他幾人正緊守靈臺,自顧尚且無暇,哪來的能力救他。
其中一位身量特別高大雄壯的青年男子,正是六人中的大師兄莊衡,驀然睜開雙目,淡淡看了他一眼,又掃向其他幾個師弟師妹。
二師弟修為極差,應對的花招卻是最多,周身部下了九道畫有鎧甲術的靈符,一層層延緩雷元氣進入身體的速度,更是隔一會便吃下一顆清香撲鼻的丹藥,修復破損的肉身元神。
三師弟天賦過人,修煉起來也最是不要命,此刻居然還在瘋狂吸收,完全不顧自己肉身元神已經到了極限,仿佛這一次的際遇,是他抑郁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根救命稻草。
四師妹倒是神色稍定,原本便天資聰慧,又有臨行前老師賜下的法器日月環護住周身。暫時不愈有性命之優,莊衡面上不由閃過一絲溫情之色。
最叫他驚訝的是,修為最差的六師弟,居然不是第一個支撐不住的,修為竟然從原本的第五層進階到了第八層。
這個向來被人看輕的小師弟,有著常人無法想象的強大意志和勇氣,肉身破損的極為厲害,眼鼻之中都已經流出血來,脊梁卻挺的筆直,算不上特別俊郎的面上無悲無喜,似乎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連肉身也成了多余,碎了又有何妨!
莊衡忍不住心中暗贊,單論心志,此子比自己都要更勝一籌。緩緩閉上雙目,再沒有半點動作,濃密的眉毛,卻更顯糾結。可見性情并非外表所表現出的那般冷漠無情。
黑衣男子見狀,臉上頓時陰云密布,怒聲罵道:“我乃老師的血脈后人,莊衡,你敢不救我,待我出去之后,定當稟明老師,將你抽筋灼骨,永錮元神。啊…”
“轟”的一聲巨響,又是一波雷龍襲來。
黑衣男子咒罵未完,已經爆體而亡,化作漫天的血霧,連元神亦逃突不得。
其他幾人見狀,瞬間面色巨變,神色復雜,所謂兔死狐悲,也許只在下一刻,自己等人也會化為飛灰。
“蠢貨!”
一道輕喝響起,沒有半絲情感,六人中年紀最輕的小師弟終于開口說話,稍顯單薄的雙唇勾勒出一個冷酷的弧度,異常明亮的眼睛中,精光電閃,瞬間又逝去。
此人看上去只有十八九歲年紀,但修道之人從不以外貌推測年齡,事實也許更大一點,身體仿佛還未長開,并不見得如何粗壯,皮膚微黑,長相一般,要說與眾不同之處,便只有那雙深黑如墨的雙眼,透出與長相完全不符的滄桑,仿佛受盡了人間的苦難。
電光環抱下,他雙唇緊咬,竭力控制著身體的顫抖,努力保持著清醒。似乎他活著每一秒,都要傾盡整個生命的力量。
莊衡眉頭輕皺,終究什么也沒有說,五師弟和小師弟之間,原本就有嫌隙,如果大家都落到這般處境,再追究些言語上的小節,實在沒有必要。更何況,他亦不喜這位狐假虎威的紈绔子弟。
黑衣男子一死,原本由六人承擔的元氣洪流,頓時變成了五人,眾人壓力大增,惟有使盡手段,苦苦支撐。
轟鳴聲大作,空中彌漫的雷龍,越來越多,活躍度比之前又仿佛更強一籌,滔天巨浪一般拍打著眾人的身軀。肌膚已經多處撕裂,鮮紅的血液四濺開來,又立刻被無處不在的電光灼成焦碳般的粉末。
眾人身軀已經搖搖欲墜,就是此時,肉身的疼痛卻仿佛潮水一般退去,另一股從靈魂深處散發的痛楚彌漫開來,元神仿佛是被無數根針扎一般,散發著鉆骨挖心般的疼痛。眾人心中首次有了,后悔來參加這次試煉的無限懊恨。
還未等到下一波亂流來襲。依靠符錄藥物,勉強撐過肉身淬練這一關的二師弟,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眼中漸漸失去生命的光彩,身體隨波被卷,不知流落到了何方。
緊接著,又有兩人神魂宣告失守,識海瞬間被毀,意識全消,成為這狂亂空間里的又兩具尸首。
“師妹!”莊衡再無法保持內心的冷靜,靈臺終告失守,這位老樹峰掌座最看重的大弟子,終是情關難過,道心有了一絲裂縫,偏又是在此生命緊要的關頭,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隨風而去。
在這灰暗而又讓人絕望的空間里,只留下最后一道青年身影,還在堅持著,卻也是及及可危,如風中燭火一般,飄搖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