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瓣兩桶,羊奶三斤,齊國青鹽三兩已備下了,水稍溫,侵肌有灼感,能開孔竅,出積毒,備有蜀地紗巾一襲,去得水漬,潤得肌膚。大方還有什么吩咐,若是沒有,我等便退下了.”
花香滿室,除了那兩大木桶花瓣,房間里還擺放了大大小小的花盆。名人軼事總是能會帶動風潮,櫟陽的陶匠們現在都是沒日沒夜地趕制花盆,得感謝白公大夫啊,如今貴族商賈都愛上了在家中養花,櫟陽城變得更美了,他們的日子也更美了。
目光在小樓對面的羊肉鋪子上轉了一圈兒,俏立室中的佳人稍稍松口氣,扯上了遮窗的紗巾子;這不是后世才會出現的厚厚棉紗,還是一種絲制品,大美人西施浣洗的就是這東西。
“行了,下去吧.等等,閭主可有話對我說麼?”
“回輕盈大方,閭主說了,輕盈大方既有洛邑春華閭的書信,那就是自己人了,這次您來櫟陽無論是歇腳也好,觀風也好,要見貴客也好,都由得您。大方在的日子,這棟孤星樓就是您的私人所有,沒人會來打擾.哎呀,水要涼了哦,大方還是快些洗吧?要不要我們姐妹兩個服侍您,早就聽說輕盈大方肌膚賽雪,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兒,真想親眼看看.”
“去,再不走,瞧我不扯爛你們的嘴?”嘴里是罵著,雙眼中卻是明眸流動,似笑非笑,這是撒嬌還是發怒呢?瞧不清楚了,兩名侍女嘻嘻笑著,退是退出去了,卻沒有半點懼怕的意思。
“輕盈大方?可惜了,從洛邑趕來的路上,怎么就中了暑氣,墨家已是救得快了,卻還是挽不回她的性命。美人兒就是美人兒啊,鄧陵子師兄是多么硬朗的人,卻跑到沒人的地方為她落淚?師弟們的劍法好、墨家的修養也深,還不是個個不忍的?就是我有些不服啊,這個叫輕盈的女子會比我更美麗?”
脫我男兒裝,還我傾國色,輕輕轉過身子,落下一地綾綃,還是那個如雪如玉的人,腰兒軟軟、腿兒長長,頸如蝤蠐,齒若編貝.還是號稱老秦第一的‘如月閭’呢,這銅鏡一看就是劣等貨色,照不清我絕世的容顏,不甘心啊!快從床下扯出密藏的包裹,里面東西真多,有羊皮的面具,硬布的裹胸.翻翻揀揀挑了好半天,總算找出明晃晃的一面銅鏡,這是楚國巧匠所制,總算不會愧對我的容顏了。
有二十多年了罷?跳蚤記不清有多少次這樣悄悄一個人脫得光潔溜溜對鏡自賞,每看一眼,就輕輕嘆口氣,鏡中的人真是太美了,太媚了,如此美人兒隱在首陽山二十載,除了對自己恩深義重的巨子,墨家弟子竟無人知曉女兒身份?還一口一個‘跳蚤師兄’的叫著,莫非是眼睛都長到屁股上去了麼?
想著想著自己就先笑起來了,怎么怪到師兄弟的頭上去了?就巨子師兄那神化般的易容手段,恐怕就是自己的親生父母見了,也認不得這個嬌滴滴的女兒了。
想到父母,跳蚤忽然一陣心酸,墨家皆尊‘首墨’巨子墨翟為師,如今的巨子名為師兄,其實就是恩師了,總是會對自己說,跳蚤要乖乖的,不要問起你的父母,到了該說的時候,師兄會告訴你的;你只要知道,跳蚤有兩個,一個是墨家最忠誠能干的弟子,一個是美麗動人的跳蚤姑娘,戴上師兄的羊皮面具,你就是粗聲粗氣訓斥師弟的跳蚤師兄,恢復女兒裝的時候,你就是嬌滴滴的跳蚤姑娘,墨家門規治得了跳蚤師兄,可管不住跳蚤姑娘的。
忽然來了陣風,遮窗的輕紗飛揚,跳蚤的心都有些亂了,下意識地透窗看去,對面的羊肉鋪子一如往常,這才松口氣,卻又輕輕咬起了嘴唇,這次算是拜那小子所賜,還是被他所害呢?師兄對他也未免太好了些,明明被他當眾拒絕墨家好意,卻還是要暗中回護他,憑什么!三十多個日日夜夜,自己看著他,守著他,怕驚著他,怕有人害了他,喜著他,惱著他,眼里眼外的都是他,結果就是這個他,拒絕了墨家的非攻令不說,還要帶上十幾個莊丁大聲喊叫,你很了不起麼?當墨家是可以隨意拒絕的麼?
問過師兄這是為什么,師兄卻只說這是老友所請,面子抹不開,為了不破墨家的規矩,也唯有自己這個跳蚤師兄兼跳蚤姑娘出馬了,三十個日日夜夜還不夠,還要扮什么輕盈,搬進這孤星樓?房間里是香香的,可是干凈嗎?跳蚤師兄無遮無攔,是個大咧咧的好漢子,跳蚤姑娘可最怕臟了!都是這小子害得,一生氣就想洗澡,水都快涼了,要快些,不能像那個躲在羊肉鋪子里的家伙一樣,人還沒殺著呢,就弄出一身的膻氣。
好舒服啊.那小子此刻一定不很舒服吧?
拋撒開花瓣,倒進了羊奶,把一個香香軟軟的身子放進去,輕輕撫摸一遍,還是那麼柔,那么滑,竟無一片死皮?抿著小嘴想想,抬起兩只小腳,找了半天,總算在左腳的拇指下找到了那么一片略顯僵硬的皮膚。
其實也是紅中透白、比那些粗男人的臉蛋還嫩些,可在跳蚤姑娘身上卻像被綠洲包圍的沙漠,這還用考慮?昂貴的齊國青鹽撒上去,輕輕揉去死皮,頓時感覺全身都輕快了,還是做跳蚤姑娘好啊,越做越美麗。
就是坐在洗澡的大木盆里,也不忘記拿起鏡子照照,真美啊.世上怎么就會有如此的美人兒?越看越好!那小子怕是上世修來的艷福吧,居然讓這樣一個大美人費心來保護他?這筆賬又該如何算呢?
咬著嘴唇擰著眉毛,想到關鍵處,心中總是放不下的,出了澡盆,就這么裹著一塊又薄又透的蟬翼輕紗,透過窗紗縫隙向外看去.
那個叫驪姜的國夫人真是麻煩,那個小子帶著哼哼在城門前呆了多久啦?可憐的哼哼都快被人摸瘋了,她卻還未見現身。老秦人也真是好性子,國君和夫人未至,就都在原地狂歡,比咱墨家祭奠先祖時還虔誠呢。這時候應該沒人會買羊肉了,鋪子卻還是像往常一樣開了門?
鼻翅子中發出一聲冷哼,跳蚤姑娘手里還拿著菱花鏡,目光卻變得冷冽起來。
冷冷的目光還是望向那家羊肉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