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淄的蹴鞠場還是很讓人滿意的,中心處有橢圓形的沙地球場,六人身寬的小球籠,四周居然還有木石制成的看臺,遇到有比賽的時候,看蹴鞠的人不算少,甚至連平民也可入場參與博彩;蹴鞠隊一樣需要人氣和彩聲,光是貴族觀眾可撐不起一場熱烈的比賽。
看臺自然也分上下等級,貴族所在的看臺上有些類似后世的包廂,平民所在的區域就是簡單的沙土地了,愿意跪坐也成,怕膝蓋疼也可坐在青石堆砌的簡單座位上,場中還有叫賣齊國肉螺這種小食品的,能到這里來看蹴鞠的平民多半都有幾個閑錢,一天下來能賣出不少。
白棟也捧著一竹簍齊國肉螺,坐在貴族區的包廂內津津有味地品嘗著。公子因齊和孟夫子他們紛紛對他投以詫異的目光,這種食物在貴族區基本沒市場,誰能想像一位貴族捏著肉螺吸個不停、時不時發出‘吱吱’的聲音?白子如此大才,怎會愛上這種調調了,倒是與那位一般......
在包廂區有一個很奇怪的包廂,四面都被薄薄的白紗包裹,還有陣陣南海沉香木的特殊香氣從內透出,每隔一會兒,就會有吸吮肉螺的聲音發出,‘吱吱吱’,比白棟可有節奏多了,可見是個常吃肉螺的高手。
熟悉此人性情的聽到這種聲音就會暗中發笑,好歹您也是咱齊國有名的巨商,又是無數女子的夢中良人,愛吃什么不好,偏偏愛食這種低賤的食物?而且這個愛好還被人知道了,驅車行于市,就有無數女子拿著準備好的肉螺向車子投擲,其中不乏垂垂老嫗;據說最多的一次,車上居然被人扔了足有一石的肉螺。肉螺徐公的名聲從此不脛而走,就這樣還吃呢?
“堅固凈滑一星流。落踝爭敲未擬休,無滯礙時從撥弄,有遮攔處任鉤留,
不辭宛轉長隨手。卻恐相將不到頭,畢竟入門應始了,愿君爭取最前籌......妙極妙極,好一個‘無滯礙時從撥弄,有遮攔處任鉤留’啊?不過寥寥十幾個字,就道盡了蹴鞠之妙。這位白子必是位蹴鞠大家,玉郎兒,孟夫子派人送來這首‘詩’時,確定這新文體就是他所創的?”
籠紗帳中坐著一位白衣飄飄的年輕秀士,縱然是坐著。仍顯體態輕盈,翩若驚鴻,捏著肉螺的兩根手指,竟如透明的美玉一般,無需雕琢。已是世間絕品。
他笑過轉過身子,一張俊面不似玉非如雪,卻像是玉上堆雪、雪下漫玉,五官剔透玲瓏,一雙星目仿佛夜空中最亮的北極星,隨意看人一眼,被看者就會感覺被兩道靈光掃過。從頭到腳都要生出顫栗來。這不是美男子,更不是美女,這是一個美人,已經跨越了兩性之界的至美絕美,能讓情至金婚的老兩口鬧離婚,原因卻都是愛上冇了他!
被他望著的也是一名美少年。不覺俊面一紅,輕聲答道:“正是白子所創。據說幾位夫子看了,都在夸獎這新體詩的妙處呢,還說當開一代文風,與百家無爭。卻會令百家士子深喜之!”
“嗯,此言不虛,這種新體詩既有辭賦章意,且隱隱結合了音律之美。你看那‘流’‘休’‘弄’‘留’‘手’‘頭’‘了’‘籌’這些尾字,豈非都從一韻?這卻比辭賦嚴整的多了。麗娘,你是個會做辭賦的,可曾看出其中的奧妙?”
美少年身旁的一名佳人聞言點頭,溫柔的目光從白衣秀士面上輕輕掠過,偷偷將他看了個飽:“徐公說得正是,新詩體一出,從此結合了文字與音律之美,當為弄文之致也,麗娘好生佩服這位白子。”
“想不到苦寒鄙陋的秦國竟能出如此人物,本公卻是想要見一見他了。也罷,就待蹴鞠賽后與他一晤,解你等相思之苦如何?”
“哎呀,哪個相思了?倒是徐公見了這詩,那一張俊面都暗紅了呢,若說相思,怕便是您罷?”美少年在徐公面前似乎有些拘謹,麗娘卻毫無顧忌,笑嘻嘻地開起了玩笑。
徐公也不著惱,拿著這張寫在白絹上的《蹴鞠行》左看右看,忽然笑了起來:“這詩好卻是好,就是有些脂粉氣,好像是出自女人的手筆一樣。尤其是最后這句‘愿君爭取最前籌’,仿佛是有一份女兒家的心思再也遮掩不下,必須要噴薄出來,若是換了男子來寫,就該是‘諸君爭取最前籌’,改動了這一字,則氣象大變,江湖成海矣!玉郎兒,拿筆來,待我改動了這字后送給那位白子,看他是如何說法?”說著輕笑起來,接過筆改過了這一字,玉郎兒拿了遞出籠帳,自有人送去公子因奇和白棟那邊。這位白子也來看他與范進的蹴鞠賽,徐公卻是知道的。
這會兒蹴鞠賽已經開始,白棟正津津有味地看著,暗中與后世足球賽做個比較,孟夫子接過徐公改過的詩看了眼,頓時笑起來:“白子,徐公在笑你有脂粉氣呢。呵呵,卻不知這才是最好笑的事情,臨淄有哪個不知他那一身的脂粉氣?”
蹴鞠比賽看得白棟很失望,雙方都是七人,除去守門籠的一個,就是十二個人捉對廝殺,每名隊員的腳下功夫是不錯,能把蹴鞠玩的眼花繚亂,可惜沒有位置、沒有像樣的配合,場下更沒有教練員安排戰術,靠得就是像美式橄欖球那樣帶球沖撞。有時沖撞激烈了,十幾人圍在一起,真就是靠運氣進球了,這也叫比賽?
“那個肉螺徐公說我有脂粉氣?拿來我看。”
白棟也沒心情看這種低水平的比賽了,接過徐公修過的詩看了下,心中卻是一愣,此人有才啊?
這詩是唐代女詩人魚玄機的《打球作》,本來是寫唐代的馬球運冇動,被他拿來略做修改,便成了描寫蹴鞠的詩。
魚玄機雖然是個了不起的才女,卻畢竟是個女人,最后這句‘愿君爭取最前籌’,雖然不是對哪個男人撒嬌。卻當真是帶了幾分脂粉氣,看得出心胸不夠,如今被徐公將‘愿君’改成了‘諸君’,只是動了一字。卻頓時天地遼闊、江湖成海,無形中將整首詩都提升了一個檔次。改的好啊,這位肉螺徐公可不簡單,算是魚玄機的一字之師。
孟夫子等人見到白棟點頭,再細細品味這修改過的‘蹴鞠行’,也是紛紛點頭稱是,在打磨字句的同時,這幾位當代學宗不知不覺接受了這種新詩體,孟夫子向來有才思,已經開始皺眉思索屬于自己的新體詩。可惜多年來習慣了辭賦章法,一時要寫新詩還是有些難度的,好不容易有了些頭緒,忽聽范進大喝一聲‘不好!’,頓時被打斷了思緒。轉頭怒視這個商家小子。
對文事沒興趣的范進一直處于緊張狀態中,開賽不足一刻,他的蹴鞠隊已經輸了五球,照此下去絕無贏的可能,萬金賭注不算什么,范家商社的臉面卻是丟不起的。
白棟看看場中,不覺微微搖頭。范家蹴鞠隊其實并不比對手差了多少。那些隊員若是隨便找出一個扔到北宋去,保證都是高俅一般的厲害角色;之所以會輸給對手,就是因為隊員身材普遍沒有徐公隊的雄壯,雙方都以沖撞破圍為主要得分手段,在技術相當的情況下自然就要拼身體了,身體不如對方。那是必輸無疑。
“白子可是有高見?”
范進正在為自己的蹴鞠隊擔心,心情非常不好,見到白棟還在搖頭,頓時有氣。
“呵呵,高見不敢當。不過看著范兄輸給徐公,有些為你可惜,也為臨淄的蹴鞠可惜。”
白棟搖頭道:“臨淄的蹴鞠手技藝非凡,卻可惜沒有任何章法,就如沙場戰陣,不講戰法陣形,如何不敗?”
“白子莫非有致勝之法?”
“或可一試。這位徐公指我詩中有胭脂氣,雖是有道理,也是我落了下風,如何能不想個法子找回顏面?”白棟笑道:“如果可以暫停比賽,讓我與你的蹴鞠手交流片刻,或可贏了那徐公也不一定。只是不知臨淄蹴鞠的規則如何,可否暫停?”
“呵呵,臨淄蹴鞠哪里有暫停的規矩,就是雙方踢夠半個時辰,以入球多者為勝。不過那徐公向來好勝,若是白子也敢參與對賭,他或會同意,白子真有把握麼?”
公子因齊在那件事情上不行,所以比同齡人更為精力充沛,辭章歌賦、撫箏彈琴、斗雞斗狗斗蹴鞠,他是無所不愛的,此刻聽到白棟在蹴鞠上也有辦法,簡直比范進這個當事人還要激動;他十分了解徐公,知道此人極為好勝,若是聽了白棟有必勝之言,一定會同意暫停比賽。他也好奇白棟能有什么逆天手段來翻轉這場比賽。
“呵呵,賭一場便賭一場,你替我傳信給徐公,我賭五千金。若是贏了,卻不要他出金子,只要折成糧食給我便是。”白棟微微一笑,剛才已經仔細研究了雙方實力,徐公的蹴鞠隊固然是巴西,范進的隊伍卻也不是國足,兩隊實力極為接近,憑借自己領先時代兩千多年的足球經驗如果還會輸才是怪事。
“妙極!白子若是輸了,這五千金不用你出,范家商社給了就是。”范進一拍大冇腿,立即命人去通知徐公。
果如公子因齊所料,徐公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同意了白棟所請,而且將暫停比賽的時間主動延長到了兩刻鐘時間。
“蹴鞠比賽,并非個人展現技藝,而為一項群體爭競活動,可是在你們身上,我沒有看到應有的團結,只看到了個人表演,沒有配合、沒有位置,如何不輸!你,還有你,若論蹴鞠技法,當屬一流,你們兩個不用經常回跑,只需要在對方球籠前活動,專責入球,負責‘前鋒位置’,可能做到?你們兩個,負責在場中游走,隨時回援己方球籠,從對方手中搶得蹴鞠后,可隨機拉動對方,有機會就要飛傳兩名前鋒,蹴鞠在你等腳下停留過久,便是大錯,明白麼?你們兩個充做后衛......”
這是一幫腳法高明的‘球員’,只是缺少一名好教練和‘球場’上的超前思維而已。如今白棟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以這些蹴鞠手的能力,很快就能想明分配位置的好處,有了明確的位置分配和各自需要謹守的規則,白棟只需要講解幾個巧妙配合的例子,立即一通百通,甚至舉一反三想出更多配合的方法,回想之前的一窩蜂亂踢法,蹴鞠手們仿佛是被醍醐灌頂一般,個個恍然大悟,對這位白子佩服的五體投地。旁聽白棟布置戰術的范進更是激動萬分,現在他對這場比賽充滿了信心,恨不得再加個萬金賭注才好呢。
兩刻時間很快過去,當范家商社的蹴鞠手再次出現在場中時,局面就完全不同時了。徐家商社的蹴鞠手總感覺對方像是多了一倍的人手,總能有人出現在關鍵位置,攻如水銀泄地,守則堅如磐石;自己空有一身高明技藝,卻硬是被耍得團團轉,好容易撐過了剩下的比賽,卻是被范家商社反超了三球,輸得莫名其妙。
“贏了!”
范進大喜若狂,狠狠對著空氣揮動了幾下拳頭,喜孜孜地對白棟道:“白大哥,幸虧有你。”聽得眾人無不含笑,范家少主缺少風度禮儀的傳說果然不假,不過贏了一場蹴鞠而已,就叫上了白大哥?這可是對白子的極大不敬啊。
白棟倒沒有怪他,笑著拍拍他的肩膀:“下次大哥送你一個蹴鞠吧,一定強過如今用的。”說完這話自己都有些不解,想不通自己為何會對這小子如此友善,莫非真是有緣?
“白子,徐公敬慕白子大才,有意于明晚入更時分,請白子去‘徐園’共賞明月,白子應不會拒絕罷?”
陣陣香風襲人,一名容顏絕美的女子款款走來,笑吟吟地望著白棟。
“呵呵,既然是麗娘親來,白大哥你不去也是不成了;而且徐公還是請你去‘徐園’賞月,這可是貴客才能有的待遇呢。”公子因齊很調皮,也隨范進叫上了白大哥。
“請姑娘回告徐公,明晚白棟必至。”
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明日就是月圓之夜了,也不知娘親和苦酒她們過得如何?
ps:感謝‘gasboy’‘圣慈’‘月唯一’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