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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兼愛尚同】

  櫟陽殿的氣氛很詭異,老贏連夫妻還沒來,殿中稀稀落落來了一些臣子,分別落坐在圍成圓形的案幾后面,正呆呆望著那個坐在殿中據案大嚼的人。

  這個人居然就是當代墨家巨子,禽滑西。

  這是個活得非常真實的人,一身破舊的麻衣,腳上穿著幾乎要露出大腳趾的草鞋,頭發卻梳理的非常整潔,頂一只泛著紅木色的木冠,身形高大,相貌威嚴,肋下佩劍,雄風勃發。這樣的一個人,居然像是三天沒吃過東西一樣,正面對一只肥羊發力。墨家不容易啊,哪怕是身為巨子,也要居茅屋、食無肉、披桑麻、著草履,以為天下表率;可墨家不是和尚,并不嚴格禁止吃肉,在首陽山的時候巨子要為墨門表率,到了秦國就不用客氣了,禽滑西來到殿上都沒搭理楊朱,直接就要了肥羊美酒,準備先吃飽了再說,楊朱瞪眼看著這位當代有名的學問大家、和平使者、恐怖組織頭子,以他的滔滔雄辯,一時竟也不知該說些什么。

  白棟看得哭笑不得,雖然早就知道墨門中人多在江湖,甚至本身就是游俠刺客,行事不拘小節,好歹您也是當代巨子吧,起碼的風度都不要了?正要找個位置坐下再說,禽滑西忽然放下手中羊腿,一把抓過楊朱的袍襟,用力擦干凈了,洪聲笑道:“白子,禽滑西在此,何不前來一見?”

  “呵呵,巨子好風采。”

  白棟笑著看了一眼面色鐵青的楊朱,險些沒當場樂出聲來:“白棟謝過巨子救命之恩。”

  “白子妙手頻出。興天下文事。正乃我墨家先賢畢生追求之事。該是墨門謝過白子才是啊。可惜白子拒絕了墨家的非攻令,跳蚤是唯一能破此僵局之人,墨門只好對不起她了,好在白家莊酒美肉肥,該是她的好去處......”

  “哦,巨子好算計啊?”白棟微微一愣,禽滑西看去放蕩不羈,像個江湖人卻不似學者。原來是面憨心細,讓跳蚤恢復女兒身,又不許她回山,分明就是要把一個無父無母的可憐人推到自己這里;如此步步算計,跳蚤固然在他的算計之中,自己卻也成了棋子一枚,只是不知道跳蚤何以讓他如此煞費心機?

  “白子勿要多想,小跳蚤麗質天生,身世可憐,還望你能善待于她。有她在白家莊一日。墨門便與白家是友非敵......”

  聽到司殿官高唱君上抵殿的話聲,禽滑西忽然附身在白棟耳邊。一字一句、卻又清晰無比地道:“白子,一定要善待跳蚤,這是你的機會、墨門的機會,或許......也是天下人的機會!贏連來了,白子請回吧,看我墨家如何舌戰天下第一自私自利之徒!”后半句故意提高了聲音,卻是說給楊朱聽的。

  “天下人的機會?”

  白棟暗暗搖頭,先秦諸子什么都好,冇就是每發議論之時,總愛無比夸張。跳蚤就是一個可憐的雙失少女,功夫是不錯,可也沒到百人敵的程度,如何就能關系到天下人了?看來墨家巨子也不過如此。

  老贏連夫妻來了,同時來的還有一票急吼吼的貴族大臣。

  白棟還是第一次見到大名鼎鼎的菌改,據說當年公子連還鄉復位,就是靠了這位左庶長的大力協助;此人簡直就是一個傳奇,軍伍出身卻通文墨,大權在握卻舍得放權,在贏連登位后,立即交出軍權、拒絕了贏連要為他加官晉爵的好意,只說要從此去做學問,世人都以為他不過養晦自保而已,誰想到卻真被他搞出了一本《書經旁義》來,與研究書經半生的老甘龍就是對老冤家,見面必發爭辯,不噴死對方不算完。

  菌改半生軍伍,不只是性格粗豪,樣貌也很威武,豹頭環眼,獅鼻闊口,都是年屆古稀的老頭子了,胡須還是根根戟立,瞪著一雙銅鈴般的眼睛望著白棟,似乎很想一把抓他過來,讓他先答應了幫自己出書再說;就算不能第一個出,也斷然不能讓甘龍那廝搶了先,無奈正想動手的時候,禽滑西與楊朱的論辯已經開始了,白棟算是逃過一劫。

  墨家尚簡,老秦為了表示對墨家的尊敬,雅樂就免了,直接進入論辯環節,論題是‘民生之要’。換了后世的話說,就是如何才能保證人民的生存權利,讓人民群眾快樂的生活;這個論題已經被爭論了兩千多年,歷代學者雖有共識,卻也有很多分歧,更不用說是在這個時代了,就連白棟都有些好奇,想要聽聽兩人該如何論辯。

  禽滑西是挑戰者,就由他首先破題——民生之要,首在人人之愛,論辯一開,墨家的私貨再次拋出,自然還是眾人耳熟能詳的兼愛理論。殿中群臣很想打哈欠,墨家還真是無趣啊,這些不過是從墨子時代就堅持的論調,又要拿出來說一遍?

  禽滑西掃視一眼殿中群臣,只是目光掠過白棟時,才微微一頓,稍后笑著開論:“天下若治,則民生安矣,我墨家治法,為古今第一良方,精妙之處,便在‘兼愛’二字,此之兼愛,卻與儒家虛偽的‘仁愛’不同......”

  楊朱呵呵一笑:“大善!儒家虛偽,天下皆知。巨子可能詳解儒家仁愛欺世之處麼?”白棟聽得微微一愣,楊朱厲害啊?先順應對手話意,等到對方全面展開論說,然后才給予致命一擊,這是后世辯手常用的手段,他居然也有心得?

  “儒家之愛,起自親親,名為‘親親之愛’。所以孔腐才說,人生而被父母親愛,而后親愛父母,此別于禽獸耳;是以人皆有仁愛之心,君對臣子國民,自也有仁愛之心,仁者愛人,則天下治,萬民安,卻不知這是最大的謬誤、且是根本之錯!試想,若愛自‘親親’出,那對疏者又如何?親疏自古有別,愛也幻生萬千,所以此種之愛,乃有分別之愛,不公正之愛,正是取亂禍民之根源!我墨家首見于此,乃提出‘兼愛天下’,別親親、無近疏,心無國界、只懷天下!是以宋弱而楚強,我便憐宋,衛弱而趙強,我便憐衛,以天下非攻,見世間兼愛。人人愛人,則無不公事,天下公平,則國家自強,國強,則民安!這便是我墨家強國民生之策,試問誰人可破?”

  洋洋灑灑說了數百言,看似攻擊儒家,其實還是為了自家立論,禽滑西輕輕掃了白棟一眼,很關心這位清溪高徒的看法;鬼谷子學兼數家,其實等于無家,若是能讓這位手段百出的清溪高徒從此接受了墨家的主張,可比贏了楊朱更為重要。

  白棟卻在暗暗搖頭,兼愛的理論還停留在‘原始共產主義階段’,聽著讓人無限激動,甚至想投身革命洪流,可惜終究不過是烏托邦啊,根本就是無法實現的空中樓閣。

  楊朱擊掌大笑:“好高妙、好精彩、好無趣、好虛偽!若果然能應巨子所說,天下之人相互兼愛,正是我輩樂見,比起孔腐仁愛邪說,高明何止百倍?可我問巨子,天下之人有千萬,若有人偏偏不肯兼愛他人,只是要愛自己一個,何解?”

  白棟也望向了禽滑西,是啊,你該怎么解決?比起墨家兼愛,冇其實儒家的仁愛還是比較容易被人接受的,至少人家還有‘親親之愛’作為基礎,你墨家有什么?革命理想麼?靠不住的......

  禽滑西微微一笑:“先師早有解決之法,天下人既然認知不同,那便首先‘尚同’。”

  白棟聽得笑了,從‘原始共產主義’邁向‘原始社會主義’了?這勉強算是一個進步,可是,尚同真如墨子認為的那樣有效嗎?

  ps:ps:請不要聯系實際,光暗說的主義,是原始xx,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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