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啊!”
神父帕德利.安吉爾驚呼一聲,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他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手忙腳亂的把壓在自己胸口的那根纜繩挪開,大口的喘著粗氣,看來就是這東西讓他做了個船沉了的噩夢。
還好,他的叫聲并沒有引起任何恐慌,附近的人只是無精打采的看了他一下,就把頭重新垂下來。艱難的旅程、搖晃的船身、污濁的空氣加上那根像鐵鏈一樣的繩索,幾乎把所有人都折磨的精疲力盡、渾渾噩噩。
帕德利用力的拍了拍臉,讓自己的臉色紅潤一些。
他重新掛上能讓人感到安心的笑容,在居民里巡視了一圈兒。無非是給孩子蓋上衣服,把做噩夢的人叫醒等等,可正是這些不起眼的舉動,讓他將居民的情緒一直安撫在安全范圍之內。
澎湃的巨浪一刻不停的搖晃著船身,暴風在艙壁的縫隙上拉出“嗚嗚”鬼哭的聲音。船身偶爾還會左右猛烈的搖擺,然后又突然的靜止下來——據說這是因為船長正在沖上浪尖兒上航行,這樣的描述讓人神往…當巨浪打來的時候,如果不迎頭沖上去,狹長的船身會被橫浪像甘蔗一樣折斷——靜止之后,緊接著就會是一次猛烈的下墜。
大家依舊該干嘛干嘛,沒人大驚小怪。經過一個星期的航行,每個人都成了專家。
當外面的聲音突然沉寂下來的時候,“滴滴答答”的滲漏水聲就會馬上占據主體。密封再好的船,經過了一整個星期的風暴摧殘。也會變得到處滲水,“艾羅娜號”現在的情況還算是好的。這時候。所有人都會下意識的抓緊那幾條前后貫穿的大纜繩,因為寂靜意味著下一波巨浪的到來。
“咚!咚!”艙門被從外側重重的錘了兩下。
“什么事?”神父帕德利走過去詢問道。
“我們需要五個男人上甲板。五個男人去船底倉,十二人去水泵那里。”外面的人大聲說著,引起了居民們的騷動。其實這樣的換班,每四個小時就有一次,每次都是差不多的話語。隔著門說話,只是為了減少開關門的次數,保持船艙內的干燥。
“第一組和第五組”,帕德利先是把輪換操帆手和木工的人點了出來,然后在人群中掃視著。
“帕德利…”。“神父…”人們小聲的這樣叫著他,聲音里帶著些哀求的味道。因為長久的困在船艙里,會讓人越來越壓抑和萎靡,尤其是對孩子們的影響更大。因此,每一次去抽水的十來個人,就變成了最受歡迎的工作。盡管可能要持續不斷的轉動四個小時水泵,但是能夠出去活動一下,已經是難得優厚的待遇。
現在的船艙,無論是擁擠的人群還是糟糕的味道。都實在是讓人太難以忍受了——可這里是整條船上唯一還干燥的地方…
神父帕德利暗暗的嘆息著,硬起心腸裝作沒有聽見,他點了看起來狀況最不好的幾個格子的人。
十個男人,和十二個女人、老人、孩子。都將自己脫的只剩下內衣褲,站到門邊。
等到帕德利將門栓拉開,門被從外側猛的推開。二十幾個光著屁股,或者僅圍著一塊布的男男女女。帶著一股寒氣沖了進來。他們飛快的鉆進人群,或者隨便找個什么衣服。或者干脆抱著身邊的人取暖。他們像是為人群帶注入了一些活力,居民們變得不那么死氣沉沉起來,大家手忙腳亂的幫他們披上衣服保暖。
換班的二十幾個人,冷的絲絲哈哈的跑出去,用帆布把自己包裹起來,然后分開去各自的崗位。這時候,神父帕德利大力的關上了艙門,用一塊大布擦拭地板上流進來的海水。門邊那些正在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的人露出遺憾的表情,但是他們也立刻加入了擦拭的行列。
潮濕很可能誘發傳染病,這個陸遠最開始就向他們普及過了。
在船上,傳染病永遠是最可怕的,沒有之一。
二十幾個精赤的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之后,一邊飛快的穿上衣服,一邊和周圍的人說著外面的情況。抽水的人在說底倉的水只有一掌深,他們四個小時里至少有兩個小時無所事事。修船的人則報告說,險情只出現了一次,現在已經維修好了,比家里的鍋補的都要結實…
一個個小消息在人群中流傳,讓大家知道,一切都在變好。
只有那五個從甲板上換下來的男人,他們都是水兵隊的人,看起來每一個都精疲力盡。當他們被送還到家人或朋友的格子里時,直接就癱倒在那里。這時就會響起女人的低聲哭泣聲,男人的安慰聲,以及他換衣服吃東西的聲音。
大家都看著神父帕德利,他只好向著那些人都過去,中間一個涌來的大浪險些把他甩飛。
“船長怎么樣?”他蹲在一個看起來狀態最好的男人身邊問道,船艙里變得靜悄悄的,大家都在看著他。
男人稍微享受了一下眾人的注視,隨即直接說道,“船長還在輪舵旁。”
神父帕德利環視周圍,果然,就好像聽到了頂級的好消息,人群整體的情緒一下子就放松下來。
實際上,這樣的場景,在七天之內,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
即使最強壯的男子,在狂風暴雨之中拉扯了四個小時纜繩之后,也會累得連一句話都不想說。可那個看起來既不高大,也不強壯的男人,面不改色的在風雨中矗立了七個晝夜!他一直牢牢的掌控著輪舵,戰勝了一個又一個的巨浪。
人們至今還能如此樂觀,不是因為一直亮著的魔法燈,盡管光明確實能夠驅散恐慌。也不是因為神父帕德利。盡管他一直在安撫居民的情緒。真正讓大家盡管疲勞,卻希望滿滿的原因。正是因為那個男人——他強悍的簡直不像是一個人類!
有陸遠帶領著他們,就像是一群羊被一頭獅子率領著。只要獅子不倒下,他們就有信心戰勝任何的困難。
如今,更多人愿意叫他一聲船長。
他就像是那種天生為了帶領大家的人。
陸遠站在艉樓上,握著輪舵。
“喂!”鮑勃在桅桿的瞭望臺上喊了一聲,陸遠毫無反應。他抽出左輪手槍一瞄準,陸遠就近乎下意識的,閃身就是一躲。
過了半晌,陸遠才像損壞的機器人那樣,卡啦卡啦的轉動了半天。終于轉到了正確的位置。他抬起頭來,沒好氣的說了句,“做…”陸遠輕輕轉動了一點輪舵,船只像一把利劍一樣將面前的巨浪劈開,他的話語也被隨即而來的浪涌打斷。
等到海浪重頭到尾的掃過甲板,他才渾身是水的從海浪中露出身來,繼續的說道“…什么?”
“哈哈哈!”鮑勃眼看著剛才的巨浪,將腳下的那一部分淹沒成白茫茫的一片,只剩下坐在桅桿上的自己。第一次看到這種景象的時候。瞬間的孤獨感猛的抓住了他,讓他幾乎從桅桿上跳下去。不過現在么…他可以施施然的收回手里舉著的左輪手槍,等著就可以了。
看到陸遠,還有五名水手被海浪拍打的狼狽不堪。他很是無良的大笑著。
陸遠搖搖頭,沒有再說話,他知道鮑勃如果不做這些無聊的事情。很可能也會堅持不下去。雖然他的身體是僵尸,可是思想還是人類的。他的承受能力也是有極限的。
陸遠能堅持七天,不是因為他夠強。而是每十秒鐘之中,就有七秒鐘是由副腦接替工作的。兩者飛快的無縫切換,才是他能堅持到現在的理由。
陸遠將輪舵卡住,走到艉樓的邊上,出神的看著雨幕。
五天之前,風力達到了峰值,不再增加,三天之前,雷霆閃電開始飛速的減弱,終于變成偶爾才會出現。直到現在…當他觀察著猶如黑夜般陰沉的大船周圍時,發現上面肆虐的龍卷風柱,數量減少了一半…似乎海洋女神科莉布索已經虛弱不堪,她揮霍神力也終于走到了盡頭。
陸遠暗自琢磨著,或許,分出勝負就在這一兩天。
可惜就算是陸遠無法想到的是,科莉布索遠比他想象的還要虛弱,那個瘋女人已經毫無無意義的揮霍了太多的力量。
其實暴風雨一直就籠罩在“艾羅娜號”周圍十海里的范圍之內,十海里之外就涇渭分明的另一個世界!科莉布索一路發動強制性災難,將“艾羅娜號”經過的海域攪的天翻地覆!而且海洋女神早就放棄了她的陸上神國“沉船之城”,將全部的神力都傾注到懲罰陸遠之上。“沉船之城”那里曾經延綿了上千年的疾風驟雨,如今變成了陽光明媚,海洋女神在哪里的影響力已經蕩然無存。
科莉布索的發瘋程度,其實遠遠超過陸遠的估計之外。
正因為估計錯誤,他又做出了進一步刺激科莉布索的舉動…
陸遠站在船尾,對著蒼茫的天空輕輕的說了一句,“嗨!科莉布索,你看起來好像不行了,我是不是要贏了啊!?”
盡管聲音不大,可他知道女神一定能聽見,也一定會氣到發狂。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空氣之中彌漫的神力,忽然消散了…就像飄飛的肥皂泡一樣,轉眼不見。他有些茫然的看著天空…她這是…收手放棄了?!有木有搞錯?你糾纏了我小半年,被我爆了菊花(自以為)、宰了寵物、毀了神國、搶了財寶還消耗了大批的神力,你現在說放手就放手?
還有木有節操啊!
他根本不相信科莉布索會放棄,可是周圍的一切,都似乎都在告訴他,你的猜測已經變成了現實——盡管雨還是像瀑布一樣落下來,龍卷風依舊吸著長長的水柱肆虐著,十幾米的巨浪依舊前赴后繼的拍過來…可他知道,驅動這些因素的那股力量,那種神力已經撤退了。
那么接下來,無論是暴雨狂風,還是雷霆海嘯,這些反自然的現象都會快速的消失。
可是,這算什么?
難道我們之間不需要一個真正的了結嗎?
難道你不愛…咳咳…不恨我了嗎?
陸遠同志現在糾結得一塌糊涂。
他茫然的走回輪舵邊,發木的頭腦現在更像是裝著一團漿糊,什么都想不明白。
“砰!”忽然槍聲響起,陸遠下意識的一躲,一顆鉛彈從腦袋邊上飛過去,擦得耳朵火辣辣的劇痛。
“你在干什么?!”陸遠嚇得臉色蒼白,他對著桅桿上就是一陣怒吼!剛才走神了,要不是直覺進行了躲閃,他就要被這一顆子彈送回神國。
“你叫我開槍的,我怎么知道能打的那么準…”桅桿上的鮑勃也嚇得不輕,僅僅是有些心虛的爭辯一句,就立即指著前面大聲喊著“大漩渦!我要提醒你的就是這個!就在正前方!快點兒躲開!”
陸遠吃了一驚,顧不得再計較槍擊的問題,開始全神貫注的駕駛大船。海上依舊是波峰浪谷,幾乎遮蔽了大半個天空。在他的位置,是無法看到前面的漩渦的,而鮑勃又不是專業的瞭望手,他不能指望鮑勃準確的說出一連串的術語,幫助他將大漩渦定位。
“描述一下!”
“啊…正前方…看起來有好幾公里那么大!…直徑…順時針旋轉…離我們看起來不算太遠…喂!快調頭,你這樣會直接撞上去!”
陸遠緊皺著眉頭,不發一言的聽著這些信息,有些有用有些沒用,鮑勃在盡力的去做,陸遠結合著周圍的水流,也能大致的判斷出漩渦的規模——真是超級大!科莉布索你又放大招!不過我喜歡…
可陸遠沒辦法現在就調頭,因為海浪依舊巨大,每一道橫浪蘊含著幾百噸的力量。只要船身和橫浪形成一定夾角,橫縱比過高的船身就會被立刻折斷!他只能盡量的側著船身,向著大漩渦沖去。
桅桿上的鮑勃無疑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沉默了下來。
“約翰!約翰!”陸遠叫著他的大副,在風雨中比劃著手勢,“我需要增加二十名水手!二十名!”
“告訴船艙里的人,這應該是最后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