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正知道真相的時候,郝風樓真不知道該用什么顏面去面對。
勃然大怒?自己有什么理由去勃然大怒?恩師拋棄掉了永樂,并非是因為薄情寡義,只是因為自己的份量太重太重,重若千鈞,而他認為自己這是必死之局,所以尋求破解,一開始,他的手段看上去只是把水攪渾,可是現在細細思量,這一年來發生的所有事竟都在他的計劃之中,神機衛衛戍宮城,趙王宮變,新君登基,這一切一切,來的雖是突然,卻每一步都沒有逃脫掉算計。
只是…郝風樓不太喜歡別人給自己選擇,郝風樓其實并非是優柔寡斷的人,可他心里也清楚,一旦天子即將大行,要料理身后之事的時候,郝家就可能要大禍臨頭了,也就是說,其實本質上,自己和趙王的結局是一樣的,只是自己不如趙王那般瘋狂,總是處處被動,而恩師做的,就是給趙王一次機會,也給自己一次機會。他替自己做了選擇,而自己要做的,就只能硬著頭皮做下去。
郝風樓深吸一口氣,心情不能平復,好不容易緩過神,才道:“不知恩師有什么教訓。”
悟道道:“恩師如此做,并不提前告知于你,是因為知道你并沒有看清老三的偽善,假若一旦告訴你,你于心不忍,既不忍老皇帝受到傷害,也不忍老三受到傷害,一旦你提前制止了此事,那么最終就可能是滿盤皆輸。恩師說。你雖已和剛認識時大不相同,可是你的心底深處還留有那么一絲淳善,先生要貧僧轉達你的第一句話便是。做大事者不拘小節,做大事之人就像登高之人,他站在山峰之巔,距離腳下的蕓蕓眾生相隔萬丈之遙,距離越遠,就越看不清他們的面目,便不會知道他們的喜怒哀樂。不會知道他們的家里長短,也唯有如此,當他遙遙俯瞰。才不會為千萬人流血而悲痛,為腳踏無數皚皚白骨攀爬九天之上而羞愧,先生告訴殿下,殿下到了今日這一步就再不能有婦人之仁。殿下的前程遠大。看到的不再是身邊人的喜怒,也不應有家里的長短,所有人在殿下眼里理所應當的只是棋子,能用則用,不能用,大可以棄之如敝屐。”
郝風樓長嘆,這個,他能做到么?固然有趙王的經歷使他更加鐵石心腸。可是把人都當作豬狗,莫非才是所謂成大事者的本質?
若是如此。那么該有多么的寂寞,該有多么的可悲。
就如那永樂,他選擇了帝王之路,他成就了偉業,可是他也成為了棋手,所有人成為他的棋子,他的兒子,他的老兄弟…
悟道并不在乎郝風樓在想什么,他臉色平靜,繼續道:“恩師要交代的第二件事就是后路。眼下殿下困于金陵,若是不能逃出生天,那么就永遠都只會是新君制衡郝家的籌碼,一旦等到新君收拾了局面,到了那時,郝家便要死無葬身之地了。這時機就如白駒過隙,一旦錯過,便要遺憾終身,因此殿下必須想盡辦法回到諒山去,回到諒山厲兵秣馬,等待時機,先生已有了脫困之策。”
而這…眼下才是郝風樓最關注的,郝風樓若是一人出逃,或許還有三成的把握,畢竟他的人脈依舊還在,錦衣衛之中并非沒有自己的親信,真要走,并非全然沒有機會,可是眼下郝家一大家子都在這里,上至老母,下至妻兒,自己能走,他們走得成么?若是拋下他們,自己今日的奮斗又有什么意義?
悟道深深地看了郝風樓一眼,道:“先生說,要破這一局,唯有一人可用,那便是…徐太后…”
從廳中出來,郝風樓依舊是滿面笑容,只是笑容的背后多了些許的心事,得知了許多事之后,郝風樓才有一種迷糊灌頂的感覺,而擺在他面前卻是一件事,那便是悟道這個和尚,因為恩師第三個要求卻是一封用封泥包好的書信,這封書信是悟道交給自己的,卻也和悟道有關,恩師說,此事機密,悟道已與自己密談,必定會為趙王殿下偵知,只要悟道出了這個門,必定會被錦衣衛拿獲,而若是留在府中,亦可能引來麻煩,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悟道永遠走不出去。
第三個是一場考驗,這個被恩師何等信任的和尚,這個曾經照料恩師生活起居這么多年的小沙彌,甚至于,恩師連如此機密大事都對悟道予以托付,可是現在,恩師卻讓自己痛下殺手。
郝風樓在猶豫,足足猶豫了太久太久,最后他站起來,他看著悟道,感激涕零地道:“我的恩師,承蒙你的照拂,實在感激不盡,如今這等機密大事也非常感謝你的告知,不知你有什么愿望,滴水之恩自當涌泉相報,郝某人不會無故受你恩情。”
悟道大喜,連忙拜倒在地,道:“貧僧仰慕殿下久矣,愿鞍前馬后,效犬馬之勞。”
如此看來,他亦非是真正遁入空門之人,一心想尋找到晉身的階梯,而姚廣孝的托付只怕給了他這個希望,所以他一直在忍耐,一直等到這個時候才出現在了郝風樓的面前,畢竟郝風樓的話是極有道理的,自己確實受了他極大的恩惠,這個恩惠,足夠一旦郝風樓成了大事,他一輩子的榮華富貴受用無窮。
“是么?”郝風樓笑了,他按住了腰間的劍柄,而后抽劍,拔劍,劍尖自悟道的前胸穿胸而過,自后背出來,血淋淋的鮮血滴淌在地上。郝風樓轉身,沒有去看悟道目中的驚愕,他走出了小廳,吩咐了外頭的家人:“把小廳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