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沐晟來了談性,郝風樓自然順著桿子往上爬:“不知將軍有何見教。”
沐晟背著手,道:“這安南和云南沒什么分別。云南從前是大理國,自元滅大理之后,云南一直內亂不斷,家父不才,受太祖所托,鎮守云南,自此,這大理才漸漸穩定,云南境內再無白文、白語。”
所謂白文白語,就是大理的文字和語言。
郝風樓對云南的事知之不詳,不過這時候也猛然醒悟,沐晟為何要發出感慨了,說起來,這沐家對安南的事是最有發言權的。
事實上,云南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都是dúlì的政權,它們與安南相同,都曾是中原王朝的藩國,與安南不同的是,大理雖然稱藩,事實上文明程度卻比安南更高一些,他們早在唐宋時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文字和文化,雖然也有模仿的痕跡,可是亦有自己的特色存在。
元朝占據云南之后,開始對其進行統治,不過并不穩固,大理的王族后裔屢屢起事,從未間斷。可是等到沐家占據云南,云南才算正式成為了行省,儒教開始流行,漢人的習俗開始風靡。
沐晟微微一笑,道:“云南土人其實很難馴服,因此要穩定云南,元人的辦法不足為取,他們排遣地方官吏,治理一方,殊不知這些流官在其他地方或許有用,可是到了云南,就算有百害而無一益了。流官到任一方,只求自己任上不會出現亂子。只要問題不出在自己的任上,便使勁的貪贓枉法,如豺狼一樣的盤剝地方。那些土人哪里吃得消,所謂官逼民反,那里山嶺又多,人一上了山,便可聚眾起來,積蓄到一定時候,便下山劫掠州縣。更有大膽的索性舉起大理國的旌旗,打著復國的旗號,這樣的事在云南屢見不鮮、不勝枚舉。可是現在呢。太祖皇帝采取的辦法卻不同,太祖命我沐家鎮守云南,沐家雖然不肖,卻不似那些流官。反正只在這里為政幾年。哪管身后洪水滔天。若是云南出了岔子,沐家這邊可擔不起這樣的干系,所以沐家為使當地的土人馴服,屢屢減輕他們的稅負,減輕他們的負擔,同時取消流官,而是任免一部分德高望重的土人為世襲土司,讓他們依附在沐家之下。管理土人。除此之外,就是填民實邊。太祖皇帝在時就幾次下令將一些民戶遷入云南,如此數十年,云南與江西、湖北,便并沒有什么不同了。”
“現在這安南與我們說的同一種語言,寫的是同樣的文字,讀的也是圣賢之書,即便是服色禮制也是一般無二,我來問你,朝廷為何要立安南王?其實我一直覺得這樣做大可不必,你說的好,朝廷將安南辟為郡縣又有什么不可?這些話若是傳到外頭,少不得要受到朝野的攻擊,今時已經不同往rì了,
這些話若是傳到外頭,少不得要受到朝野的攻擊,今時已經不同往rì了,現在也不是太祖朝,大家都喊著什么澤被四方,澤被四方,就要給安南人一個國王嗎?我看大可不必,可是你我終究是武人,武人不可論證,說了也是無用。”
他頓了一頓,才繼續道:“假若當真有一rì朝廷要辟安南為郡縣,其實也可使用云南的辦法選親近的望族鎮守這一隅之地,十幾二十年之后,這里便和云南沒有分別了。”沐晟目光炯炯地看著郝風樓道:“你們郝家足以擔當這個大任。”
郝風樓不曾想到沐晟會提到自己,不由苦笑道:“將軍,這些話未免…”
沐晟鄭重其事地搖頭道:“家父乃是太祖義子,世鎮云南,不曾有過差錯,子孫們蕭規曹隨,亦沒有生什么亂子,你郝風樓乃是當今皇上義子,此次征南,你們郝家父子二人的功勞也是卓著,世鎮安南有什么不可?你不必妄自菲薄,以我的愚見,朝廷穩定安南的上策便是如此。至于中策才是讓這姓陳的為安南王。下策雖然同樣是朝廷將安南辟為郡縣,可是…卻排遣流官。這下策是遺禍無窮的法子,流官到任,殘暴害民,他們是中原人,來到這里對他們便如發配一樣,對他們來說,在這種地方的唯一目的就是想方設法調任他處,所以他們使勁的盤剝,中飽私囊,再四處請托離開這種鬼地方。這種人,這種事,老夫都見得多了,不足為奇,哈…想不到我竟說了這么做,可惜我非閣臣,又非部堂,這些廟堂上的人物個個清貴,可是對邊鎮上的事又能知道多少?對他們來說,無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挨不著他們,他們哪里會管這些。而陛下呢,老夫說句不該說的話,陛下其實也覺得弟兄們出生入死,便宜了一個姓陳的殊為可惜,可是陛下有羈絆,他終究為人詬病,更為各個藩國所忌,所以指望立一個陳天平消除各國的猜忌。哎…罷了,不提這些。”
沐晟的心情很不好,發了一陣牢sāo后,才面色慘淡地道:“今年這個年未必好過,等著看吧。”
大年終于到了。
將軍們紛紛出來拜年,對官兵的管束也寬松了許多,如此前所料,陳天平并沒有任何犒勞,對明軍不管不問,即便是對郝風樓也是如此,安南的百官入宮朝賀,而明軍的武官們則相互拜年,雖然氣氛不好,大家卻盡力做出喜色。
郝風樓大清早便被請了去,和大家吃了一個飯后便留在營中和大家說話。
這心里的陰云總算沖淡一些,及到午時三刻,卻突然有一個消息傳來。
“大人…”一個千戶有些慌張,對著滿帳子的武官們頓首,隨即哭笑不得地道:“出事了…”
大年初一,突然來了這么一句話,在座 大年初一,突然來了這么一句話,在座之人的笑容消失。
張輔臉色陰沉地道:“出了什么事?”
這千戶苦笑:“卑下萬死,卑下…對不起大人,也對不起諸位將軍,哎…”他重重嘆口氣,才遲疑地道:“今rì過年,卑下管束不當,有一隊部眾外出與安南土人起了爭執…最后…最后鬧出事來了,總共死了九個人,傷了二十來個…”
一聽這消息,大家還算淡定,爭執其實是難免的,倒是沒什么。
可是死了人,終究不是小事。
倒是郝風樓想到了什么,突然問道:“死了的九人,全是安南土人?”
千戶言辭閃爍地道:“不…卑下的部眾倒是沒有傷亡。”
郝風樓一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他很快明白,這個千戶隱瞞了什么,于是霍然而起,厲聲道:“你休要遮遮掩掩,實話實說,到底是怎么回事,大過年的死了這么多人,當著我們的面有什么好扭捏的,只是因為發生了爭執嗎?”
千戶臉色慘然,連忙跪倒在地道:“事情是這樣的,百戶吳強帶著幾個兄弟奉命去采辦點酒肉,到了集市上,因為大過年的這酒肉俱都上漲了數成,他自然不滿,免不了怒罵幾句,誰知這些安南人也是喋喋不休,吳強等人便火了,說什么弟兄們在此出生入死,給姓陳的打天下,大過年的拿著自己的軍餉買酒肉,卻要看你們眼色,于是帶著人砸了攤子,許多安南人不服,聚眾起來,他們便拔了刀…殺了人…”
郝風樓的眉頭不禁深深地皺了起來,其實他很能理解那百戶的心情,明軍上下如今都醞釀著一種莫名的氣氛,如今終于有人發泄了出來。
現在最大的問題就在于,這件事可大可小,往小里說,可以將這些安南人栽贓為亂黨,明軍如今平叛,只要咬死了他們是亂黨,這件事便可以一筆掠過;當然,另一種可能就是,有人故意將此事鬧大,最后鬧將起來,朝廷那邊肯定是要嚴懲,甚至于…
軍將們面面相覷,即便是張輔,也意識到在眼下這個時機上,事情不太好辦。
“你下去吧,先將吳強等人拿住,至于如何處置,本官自有打算。”
那千戶只得唯唯諾諾地去了。
可是留在這大帳中的人卻有了一個大難題,所有人都沒有了過年的心思,最后張輔咳嗽一聲,冷冷地道:“先不要急,且看安南人怎么打算。”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苦主畢竟是安南人,這事兒是大是小,安南那邊終需有個交代。
這時,有人站了出來,卻是那游擊陳老將軍,老將軍須發皆白,平時都是一副老好人,可是如今,卻是臉色鐵青,惡聲惡氣地道:“老夫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弟兄們鬧出事,固然是罪無可恕,卻也有情有可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