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徐皇后有話要說,朱棣倒是不敢怠慢了,連忙坐起身走到幾前,抿了口茶,道:“哦?有話但講無妨,其實朕方才也不過是發些牢騷罷了,既然做了天子,家事便是國事,國事也是家事,事事都容不得馬虎,這天底下有什么事沒有難處?朕會怕這丁點的難處嗎?你說罷,朕的事沒有干系,倒是你的事,朕很著緊。”
這一番話充滿了老夫老妻的情分,昨夜確實是受了太多的驚嚇,使朱棣現在還心有余悸,不過也正是昨夜的事,使他更加明白這個世上還是有他最著緊的東西,縱是天子,依舊還是有情。
徐皇后款款坐下,嫣然笑道:“其實臣妾昨夜并沒有受太多驚嚇,倒是將陛下和兒子們嚇得不輕,便是臣妾的兄長也都不安生,臣妾心里也是不安。昨夜的事是有驚無嚇,郝風樓這個家伙年紀輕輕,鎮定自若,他一個少年尚且都不驚慌失措,臣妾好歹也是中山王之后,若是驚慌失措,豈不是給先父蒙羞?”
朱棣笑了,道:“是啊,中山王在的時候當真是有氣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天塌下來也不能讓他皺皺眉頭,將門虎女,怎么會被區區蟊賊嚇住!”
徐皇后莞爾:“可要說當時的事不緊張,那也是唬人的,外頭的叛軍將郝家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到處都是亂黨,而郝家里頭呢,侍衛們都已經慌了,一個個面如土色,旗手衛都是花架子,大漢將軍也不濟事,外頭又有人在大吼,說是陛下已被他們殺死,還說什么為建文報仇,臣妾知道這是攻心之策,陛下是何等人,豈會被小人所趁?他們未免也太高看了自己。可是臣妾不相信這些胡言亂語,府內的侍衛們卻信了幾成,再加上外頭的叛黨又是金吾衛的人,親軍不分家,料想有許多人已經開始生出怯意,甚至有人想要從逆了。當時的情勢真是險惡到了極點,臣妾甚至已經做好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準備,那時候雖然表面鎮定,心里卻在想,真真沒有想到臣妾陪著陛下走到了今日,竟要死在一群亂黨之手,多少大風大浪都走了過來,卻要被蟊賊所趁。
朱棣聽了,神色黯然,連忙牽住徐皇后的手,安撫道:“是朕的錯,朕當時只想著在宮中解決叛黨,是以讓你在郝家那邊求個眼不見為凈,誰知竟是生出誤判,差一點便一失足成千古恨,倒是祖宗保佑,總算轉危為安,否則朕真要抱憾終身了。”
徐皇后深深地看了朱棣一眼,幽幽地道:“陛下有一句話卻是說錯了,祖宗固然是保佑,吉人也自有天相,可是這世上總會有忠肝義膽之人挺身而出,當年陛下在白溝陷入南軍重圍,便有張玉挺身而出,舍棄自己性命,將陛下營救出來。而臣妾昨夜所遇到的也是這樣的情況,那郝家父子聞訊并不慌忙,跑來對臣妾說,定要拼死護住臣妾,又召集人手指揮若定,固守住大門,不肯退后半步,所以臣妾這條性命終究還是那郝家父子救來的,沒有張玉便沒有今日的陛下,沒有郝風樓父子,臣妾今日斷不可能在這兒和陛下說這番話。”
“知恩圖報便是臣妾的念頭。張玉為陛下而死,陛下對張家是何等優渥,張家的那個小子張輔,年紀輕輕,如今便已成為副將,節制數萬軍馬,臣妾知道,這是陛下要磨礪他,給他機會,好教他和他父親一樣光耀門楣,唯有這樣,陛下才能好受一些,才能在張玉每年的忌日想到這個人時不會心懷愧疚之心,天下人都覺得陛下無情,可是臣妾卻認為陛下是有情有義之人,當年先父看中了陛下這一點,才如此悉心調教陛下,將自己的一身本事統統傾囊相授。先父在的時候便曾教導,說是徐家的人決不可忘恩負義,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祖訓,臣妾當然不敢忘,只是這郝風樓開解家兄在先,此后又救臣妾性命于后,大恩大德,若是不報答,臣妾終究心有不安。”
朱棣哈哈大笑起來,道:“這個倒是容易,不就是報恩?朕自然會給他們父子重賞,大不了加他們的爵位,升他們的官職就是,此事再容易不過,輕而易舉,朕明日便教文淵閣草詔,總之不會讓他們父子吃虧。”
徐皇后含笑,卻是固執的搖搖頭,道:“陛下,他們父子也算立了功,賞賜本就應該,這是禮法,是理所當然的事,臣妾說的是,臣妾想還這個恩情卻得自己來。”
朱棣忍不住道這是什么話,朕賞賜不就是你賞賜,你和朕本就是一體,朕還了就是,你又何必如此?”
徐皇后笑吟吟的道:“難道陛下就不想聽聽臣妾如何還這個恩情。”
朱棣只好道:“你但說無妨。”
徐皇后卻是賣了個關子:“就怕陛下不肯,說出來了,倒是為難。”
朱棣慎重起來,倒是不敢輕易答應:“你不說,如何知道肯不肯?”
徐皇后一字一句道:“臣妾想收郝風樓為義子…”
“啪…”朱棣手中的茶盞一下子滑落下去,好在他眼疾手快,連忙用手兜住,不過這慣性的摔下,砸在手上依舊生痛,朱棣忍不住皺了皺眉。
徐皇后連忙搶上去,道:“陛下無礙吧,要不要請太醫?”
“不必!”朱棣苦笑,將茶盞放好,隨即坐不住了,站起來背著手踱了幾步,才道:“你想收郝風樓為義子?成例倒是有的,太祖在的時候,收養的義子有二十余人,其中有不少都是大將之才,沐英、李文忠、平安、朱文剛、朱文遜、徐司馬、真童、金剛奴人等,這些人都是跟著朕一起長大的,此后他們也都各自功成名就,為我大明立下赫赫功勞。”
朱棣又道:“只是他們這些人大多是孤兒,少有父母在世的,大多數人是非親非故,邂逅相遇而收留的;而且多數改為朱姓,在咱們家中生活,受馬太后照料。太祖見到的孤兒多了,而收養沐英等人,是看到他們“材勇”資質,認為有培養前途,才特別垂青。朕現在都還記得,太祖有一次將沐英叫去,那時候沐英還叫朱文英,太祖問:朱文英,你究竟是誰的兒子7沐英回答是皇上的孩子。太祖反復地問,沐英就是這一句話,隨后太堊子才說明他的來歷。沐英大為感動,泣告,說“沐陛下母后圣恩如天地”,太祖因這句話賜他姓沐,從文英名中取一字叫“英”,這就是沐英姓名的由來。”說罷,朱棣嘆了口氣,才繼續道:“只是要收養義子倒也無妨,只是你若收養他,他既是你義子,自然也就成了朕的義子,朕的兒子確實不多,只有三個,收養一個義子卻也無妨,只是怕…”
徐皇后看著朱棣道:“只是怕什么?”
朱棣苦笑道:“只是怕大臣非議,畢竟現在不是太祖朝…”
徐皇后卻是打定主意:“這又何妨?比如那李文忠,當時也有父母在堂,太祖照樣收養他,給他取名朱文忠,可是依舊準他叫李文忠,這郝風樓,照舊可姓郝,陛下賜他一個朱風樓,卻也無妨,凡事都可權宜,最緊要的是臣妾喜歡這個孩子,覺得他有許多可取之處,他的才干也不在沐英、李文忠之下,讓高熾、高煦、高燧他們三個兄弟往后多個兄弟,大家相互扶持,又有什么不好?陛下,這樣做,其實臣妾也有為陛下做的打算,這個小子是塊璞玉,尚未雕琢就已如此出彩,將來再好生磨礪一下,必定會成為陛下的左膀右臂,自家人總比別家人信得過,再者說了,郝家也是忠義之后,其父亦是朝廷大臣,世封的侯爵,收養他的兒子,誰能說什么?就是外間有閑話,臣妾說句不該說的話,咱們遭人的閑話還少了嗎?畢竟從北平來到這里,招致了多少的白眼和閑話,可這又如何?咱們靠的是千十萬萬個郝風樓這樣的人抬起來的,沒有他們,會有我們的今日嗎?陛下方才也說,該殺的人要殺,該寵的人要寵,這叫賞罰分明,現在陛下何故為了別人的幾句閑話就止步不前?”
徐皇后頓了頓,畢竟是老夫老妻,對朱棣的心思早已摸透了,這枕頭風吹將起來,實在比外人一萬句屁話都還頂用,她繼續道:“再者說了,成了一家人,陛下才用得放心,你看在云南的沐家,朝廷何曾懷疑過?為的是什么?為的就是他們沐家世受國恩,沒有太祖沒有朱家,就沒有他們的今日,他們是打斷了骨頭連著筋,國家有難,沐家必定是全力以赴,絕不可能袖手旁觀,不是自家人,敢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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