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中,兩儀殿上,一片唉聲嘆息的聲音,裴弘策軍的敗報剛剛傳來,越王楊侗就緊急召集了城中三品以上的官員議事,而王世充也在臉上涂了不少白色脂粉后,也在幾個護衛的攙扶之下,病病歪歪地參與了這次朝會,他的頭上冷汗直冒,時不時地劇烈咳嗽著,全身上下一股子藥味,伴隨著因為出汗過多而產生的汗酸味,讓那些重臣們一個個皺著眉頭,有意無意地離他遠點。
樊子蓋站在左首第一個的位置,現在他是這城中的最高長官,盡管論品階,一眾一二品的虛官榮爵,宗室親王都在他之上,但現在誰都知道,現官不如現管,在楊素回來之前,只怕都得聽這個江南蠻子的頤指氣使了。
樊子蓋的白眉緊緊地皺著,看著跪在堂上,盔歪甲斜,一臉狼狽的董純,冷冷地說道:“董將軍,究竟前方是如何戰敗的?你詳細說說。”
董純哭喪著臉,說道:“本來裴將軍一切都計劃好了,楊玄感軍在勝了達奚將軍之后,又與楊善意軍會師,需要時間整編,訓練,必不會出擊,所以我軍反其道而行之,以一部人馬佯裝退回東都,而大隊主力則潛伏疾行,出白司馬坂,想要在那里伏擊并消滅楊玄縱所部的千余騎兵,然后趁勝北上,在洛水南岸布陣,以迎戰楊玄感,他要是知道了弟弟所部的覆滅,一定會怒不可遏,強渡洛水,我軍就有機會將之一舉擊潰。”
樊子蓋點了點頭:“這計劃倒是不錯,可是怎么弄成了這個樣子?”
董純長嘆一聲:“可是我軍到了白司馬坂后,原以為可以伏擊敵軍,卻沒想到,他們早有準備,已經在那里列陣了,更糟糕的是,領頭的不是楊玄縱。而是,而是楊玄感本人!”
在場眾人,無不臉上變色,楊汪顫聲道:“怎么。怎么會是楊玄感領兵?他不是應該在漢王寺嗎?”
王世充輕輕地嘆了口氣,說道:“楊玄感,世之虎將,但是諸位只知道他戰場上風馳電掣的本事,卻忽略了他的帥才。此人畢竟是楊素的長子,深通兵法,只不過以前沒有獨當一面的機會罷了,那天晚上在漢王寺的夜戰,并不是面對面的廝殺,而且在三更的時候就結束戰斗了,楊玄感完全有機會親自渡過洛水,與楊玄縱所部會合。”
他說到這里,看著站在角落里,沉默不語的達奚善意。冷笑道:“達奚長官不也是連夜奔回東都了么?他跑得可比楊玄感遠多了呢。”
此話一出,眾人都哄笑不已,達奚善意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洞鉆進去。
眾人笑完之后,樊子蓋繼續說道:“這么說來,楊玄感也是早早地料到了裴將軍的打法,設伏擊之了?”
董純搖了搖頭:“那倒不是,我們和楊玄感的部隊應該是同時到達白司馬坂的西側的,我軍趕到之時,他們也是剛剛開始列陣。談不上伏擊。”
樊子蓋的臉色一變:“那敵軍有多少人?”
董純勾了勾嘴角:“看不清數量,前陣的騎兵大概一千五百人左右,后面的山崗之上煙塵四起,遍布旌旗。鑼鼓喧天,不知道有多少后援,想來不會少于一萬人的。”
樊子蓋冷冷地說道:“什么叫想來不會少于一萬人?你們都打成這樣了,連對方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嗎?”
王世充微微一笑,說道:“不用問了,楊玄感全軍也就是這一千五百左右的騎兵。后面最多留一兩百人。不會有別的部隊了。”
樊子蓋的臉色微微一變,轉頭看著王世充,沉聲道:“何以見得?”
王世充收起了笑容,直了直身子,緩緩地說道:“此乃兵法,而兵法,詭道也,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如果楊玄感真的兵很多的話,一定不會這樣大張旗鼓,而是會把主力埋伏起來,以弱兵挑戰,引我軍進入他的包圍之中,然后四下合圍,一舉殲之,可是他把最強的部曲騎兵放在前面,自己又親臨戰陣,然后在陣后又是布旗,又是揚塵的,說明他真正手里的部隊就是前面這點騎兵,沒有別的步兵了。”
董純睜大了眼睛,不服氣地說道:“不會吧,如果沒有這么多人,為什么能弄得煙塵漫天?象是有千軍萬馬的樣子?末將不才,也打過不少仗,那架式,沒個五六千步兵在急奔,是不可能弄出來的。”
王世充微微一笑:“董將軍,自始至終,你們可見過楊逆叛軍的一個步兵嗎?除了當面的騎兵外,可還有別的哪怕一個步兵出陣,迂回或者是包圍你們?”
董純的嘴張了張,他本能地想要說有,可是一看到王世充那笑容中透過一絲冰冷的殺氣,嚇得一哆嗦,仔細地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聽王尚書這么一說,好像,好像還真是沒有。”
樊子蓋的眼中閃過一絲佩服之色,看著王世充,說道:“王尚書,這究竟是怎么回事?楊玄感手中若是沒有多余的兵力,如何能造出這么大的聲勢?難不成他會作妖法嗎?”
王世充嘆了口氣:“楊玄感不會妖法,只會兵法,這種疑兵之計很容易,他的家丁部曲,有許多人都是一人雙馬,一匹騎乘,一匹馱運補給與鎧甲,戰時則用馬力壯的一匹,人馬俱甲,組成重騎兵突擊,這才是甲騎俱裝的可怕之處,若是平時就都是人馬俱甲,那跑不了百里,馬都要累死了。”
董純的臉上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猛地一拳擊到手掌:“啊呀,我怎么沒想到這點呢?只要讓輔馬的尾巴上拖上樹枝,來回奔跑,就可以煙塵漫天了呀。唉,我這真是豬腦子,連這都想不到,該死,該死!”
王世充冷冷地說道:“要是換了平時,給董將軍或者是裴大帥慢慢考慮,多半也能想到,只是你們猝然遭遇敵軍,眼前是上千精騎列陣,后面又是煙塵漫天,本來想伏擊別人,卻發現人家嚴陣以待,這心理上一下子就慌了,自然無暇多想,董將軍,從頭到尾,這都是成功的戰略欺詐,這一戰到這里,你們已是必敗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