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本來都準備下令準奏了,突然聽到了王世充的話,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宇文述更是嘴角抽了抽,看向王世充的眼光里怨氣一現,很快又恢復了平常的神色,沉聲道:“王將軍,本將所言,有何不可呢?”
王世充本來今天是不想跟宇文述當面作對的,但是現在他的心思已經全轉變在幫助楊廣拿下遼東,為中原揚威,為麥鐵杖報仇,也為把隋朝的國力,軍力長久地陷在關外,所以他的一舉一動,都開始是為迅速地平安遼東來著想。
王世充看了一眼宇文述,說道:“末將以為,這次我軍出征遼東,討伐高元,是吊民伐罪,以有道擊無道的正義之師,既然師出有名,那么就應該在行天威之余,也要行我大隋的浩蕩天恩,以感化這些化外之民,怎么能跟這些兇殘野人一樣,行此禽獸之舉呢?”
帳內眾將,大多流露出一份不以為然的神色,甚至是鄙夷,盡管王世充渡河以來打得不錯,在諸軍之中也算是突出的,但眾人都對其還是有些不服氣,宇文述那種以血還血,以殺止殺的做法,才符合這些關隴軍人們的暴力理念。
王仁恭冷冷地說道:“王將軍,高句麗軍連京觀這種殘忍的做法都使出來了,而且這次進攻他們的大營,這些高句麗人拼死抵抗,死不投降,我軍的將士傷亡極多,你不是不知道,想必你的部隊沖鋒在前,部下也早已經怒火中燒了。要是將士們看到麥將軍的部下們不僅沒被安葬,還被高句麗人如此侮辱,不用我們下令,他們就會自發地殺掉這些高句麗俘虜。這才是人之常情,你為了那些輕飄飄的仁義道德,強行壓抑軍心,只怕有損士氣啊。”
王世充微微一笑。說道:“士氣是靠著高昂的求戰,而不是殺紅了眼的以殺止殺,如果在遼河開了這個口子,那么接下來我天兵就會成為一群失去了人性的野獸,攻城之后,也一定會放手大殺屠城,這和陛下當初制訂的攻城為下,攻心為上的策略。完全違背,即使攻下遼東,也不過是得到一座又一座的死城而已。”
薛世雄笑道:“我等離國千里,來此荒涼寒冷的遼東之地,興兵除暴是一回事,但也不能無休止地助長高句麗人的氣焰,他們若是頑抗。那我們就堅決地消滅,破城破寨之后,雞犬不留,這樣才能恩威并施,震懾其膽。”
辛世雄冷笑道:“王將軍,你前日里攻破敵營之后,可是大發善心啊,把那幾百個高句麗俘虜全給放了,以為這樣就可以瓦解敵軍的斗志,結果呢?那些高句麗人還不是頑抗到底?你那套收買人心。優待俘虜的作法。對付那些北邊的突厥,西域人還可以,因為這些人本就無忠義廉恥之心。可是高句麗的民族性格卻很頑強,從將到兵都是非常頑固。你指望靠釋放俘虜來瓦解敵軍,根本沒用的。”
王世充搖了搖頭。說道:“高句麗已經立國數百年,自認是獨立國家,獨立民族,所以不肯向異族投降,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進一步感化他們,之所以大多數高句麗軍士寧死不降,是因為高句麗的那些將軍,城主們,把我們隋軍描繪成了洪水猛獸,見人就殺,所以這些士兵不敢投降,不是因為他們多忠勇,而是因為他們害怕落到我們手里,會被虐殺折磨而死,與其說是頑固,不如說是恐懼。”
王世充這話在情在理,即使是剛才輪番發難的幾員大將,也都無話可說,退回了自己的位置,宇文述眼中寒光一閃,冷冷地說道:“王將軍,那照你這么說來,高句麗軍殘殺,虐待我軍將士的尸體,我們卻要以德服人,把俘虜盡數歸還,就算可以削弱高句麗人的抵抗意志,那我軍自己的士氣呢?你如何能讓士兵們服氣?接受你的這套理論?這些血性漢子只知道他們的戰友,同袍被高句麗人殘殺,死后連尸體都不放過,你能阻止得了他們報復嗎?”
王世充面帶微笑,負手背后,在軍帳之中來回地行走起來,抑揚頓挫地說道:“當年春秋時期,楚莊王在泌這個地方,大敗晉軍,一雪楚國當年城濮之戰輸給晉國的恥辱,戰后,楚國大夫潘黨要求收集晉軍的尸體,筑成京觀,以萬世炫耀楚國的武功,永遠地震懾晉國人,結果楚莊王拒絕了,還說出了一段名垂千古的至理名言,諸位將軍可知他說了什么嗎?”
關隴眾將雖然精通兵法,但往往文才不足,很多人并不知道這個典故,面面相覷,盡露迷惑之色。
王世充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楚莊王說,從文字構造上講,止戈二字會合起來就是武字。所謂武功,就是禁除殘暴、消滅戰爭、保有天下、鞏固功業、安定百姓、調和諸國、豐富財物。因此讓子孫不要忘記祖先的豐功偉業。”
“現在我讓兩士兵暴尸荒野,這是殘暴;炫耀武力威脅諸侯,戰爭便沒有停止;既殘暴而又l有消除戰爭,怎么能保有天下?晉國還仍然存在,怎么能夠鞏固功業?違背百姓愿望的事情還很多,百姓怎么能安定?沒有德行而僅憑強大的武力爭霸諸侯,又怎么能使各國友好相處,乘人之危而為自己謀利,以別國的動亂求得自己的安定,并以此為榮,怎么能豐富財物?”
“武功有七種德行,我們一種也不具備,又拿什么向子孫展示?還是為祖先建造一座神廟,報告取得了勝利就是了,我這點戰功還算不得武功。古代圣明的君王討伐不聽王命的國家,殺掉首惡分子并將其埋葬,作為一次大殺戮,在這時才有京觀,以懲戒歷代罪惡之人。現在晉國的罪惡無法確定,而士兵又都是為了執行國君的命令而盡忠,又怎么能建造京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