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世雄的劍眉一挑,喝道:“你這家伙,滿嘴胡言,你們這城墻之上的守軍加起來就不下五千,說什么只有一千多守軍呢,真當本帥會上了你的當?!”
阿里巴巴連忙擺手道:“大將軍誤會了,那些并不是我們伊吾國的兵馬,而是庫真吐屯自己帶來的西突厥部落人馬!”
薛世雄的臉上閃過一絲疑惑的神色:“什么,是西突厥的兵?可是我并沒有看到城外有西突厥的大隊騎兵啊,也沒看到什么部落,眾所周知,突厥全是靠騎兵,步戰和守城并非所長,又怎么會舍本逐末呢?”
阿里巴巴哭喪著臉,說道:“大將軍,庫真吐屯把他的騎兵主力五千多人放在了城西二十里外的地方,就是想趁著大軍攻城的時候,出奇不意地殺出,現在他把自己的衛隊三千多人換上了我們伊吾國的軍裝,守在城頭,我們伊吾國雖然小,但這城池在西域諸國里,也算堅固的了,而且城中的糧草和武器充足,現在他還脅迫了不少城中的丁男上城防守,就是想靠著堅固的城池來消磨天朝大軍的銳氣,等到大軍攻城不克時再以騎兵突擊。”
王世充笑道:“這倒是典型的突厥人戰法,不過國相大人,我很奇怪,這樣重大的軍事機密,你為何要向我們說出,按說那個庫真吐屯是你們的主子,長年以來,你們伊吾國也是實際臣服于西突厥。難道不希望他們贏嗎?”
阿里巴巴咬了咬牙:“我們伊吾國,被西突厥征服和控制已經有近一百年了,這么多年來。西突厥無論汗位如何更替,都要在我們這里設吐屯以收取我們的稅賦,這些吐屯仗著西突厥的支持,在我們國家如同太上皇一般,就連我們的國王,也經常被他們當面侮辱。”
“尤其是這個庫真吐屯,他是帶著自己的部落遷到了伊吾國。我們不僅要上交規定的貢賦,還得把最好的草場讓給他手下的突厥人。這些人在我們國內橫行霸道,欺男霸女,就連我們的公主,也給那個庫真吐屯調戲過。險些被他霸占,若不是我們國王向他下跪磕頭,只怕早就遭了他的毒手,國王尚且如此,何論百姓?我們伊吾國人現在做夢都想趕走這些該死的突厥人,所以巴不得大隋取勝,能幫我們報仇雪恨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是嗎?你的故事很圓滿,找不出什么破綻來,我在西域的情報也證明。突厥人確實在你們伊吾國禍害得夠嗆,但是有一點你還是沒法解釋,那就是庫真吐屯怎么可能允許你這樣帶著近千頭牛羊出來勞軍?你們伊吾人想要跟我們大隋搞好關系。這個可以理解,可是庫真吐屯既然不想撤走,又想要擊敗我們大軍,那又怎么會讓你出來告訴我們城中虛實呢?”
阿里巴巴嘆了口氣:“雖然小的不知道庫真吐屯是怎么個想法,但小的自己猜測,只怕是庫真吐屯不想跟大隋徹底撕破臉。而且他也并不知道大軍是沖著伊吾國來,還是只是路過。所以想讓小的也出來摸一摸虛實罷了。”
王世充點了點頭,向薛世雄說道:“大帥,我的話問完了,請您定奪。”
薛世雄剛才聽了半天,一直在沉吟不已,聽到這里,點了點頭,坐回了自己的帥位,沉聲道:“國相大人,你現在希望我們做什么,直說吧!”
阿里巴巴正色道:“薛大將軍,剛才我已經把所有的內情都說出來了,我們伊吾國的上下,都希望大隋能幫忙驅逐這些突厥人,大軍攻城之時,我們伊吾的將士和國王衛隊,也會看著戰局的發展,而倒戈一擊的,只是請大將軍千萬要防備突厥的騎兵。”
薛世雄點了點頭:“你們可以打開一個城門嗎?以你所說,城內的庫真吐屯的兵力也不是太多,還要征發你們伊吾國的丁壯來守衛城墻,所以他應該看不過來四門吧。”
阿里巴巴忙不迭地點頭道:“正是如此,突厥人防著現在正對大軍的東門,此外南門和北門也有許多突厥人,只有西門那里,是交給我們伊吾國的士兵防守的,大將軍如果要我們里應外合的話,到時候只需要四面圍攻,主攻西門和南門,然后趁著西突厥人都去增援了這兩個城門,我們以狼煙為號,打開西門,放大軍入城,這樣庫真吐屯必可束手就擒!”
薛世雄哈哈一笑:“好,就按你說的辦,阿里巴巴國相,你辛苦了,回去后就告訴你們的國王,就說一切按你們的約定行事,到時候別讓我們失望啊。”他說著,把那個印章通過親兵遞給了阿里巴巴。
阿里巴巴微微一笑,以手按胸,深深地一鞠躬,便走了出去,路過王世充的時候,也向他略一欠身行禮,然后匆匆而出。
王世充回頭看了一眼阿里巴巴的去向,略一思忖,卻聽到薛世雄笑道:“王侍郎,今天多虧了你,才套出這阿里巴巴這么多的話,等明天破城之后,本帥一定上報至尊,稟明你的功勞。”
王世充的面色凝重,搖了搖頭:“只怕此事沒這么簡單。”
帳內眾將剛才一個個都神色輕松,除了薛世雄和裴仁基帶的一堆兒子外,大家都是征戰多年的宿將,身經百戰,一看那伊吾國城池的架式,就知道并不好攻取,畢竟大軍遠征,糧草不濟,利在速戰,頓兵堅城之下,久攻不克,乃是兵法大忌,萬一有個閃失,給人家內外夾擊,即使逃回大隋,也難免軍法從事的。所以當大家聽到阿里巴巴說可以作為內應之后,個個都喜形于色,只是一看到王世充的這種表態。又全都左顧右盼,相顧失色了。
裴仁基看著王世充,說道:“王侍郎。難道那阿里巴巴所言,有哪里不對?”
王世充點了點頭,朗聲道:“依我所看,此人當是詐降無疑,就是想騙我軍分兵,屯于四門,然后使詐誘殲!”
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年輕氣盛的裴行儼,哈哈一笑:“久聞王侍郎身經百戰。極善用兵,可沒想到聞名不如一見,居然會說敵軍是詐降,還想殲滅我五萬大軍。太可笑了!”
裴仁基的臉色一沉,厲聲道:“小子無禮!王侍郎當年上陣打仗的時候,你小子還在吃奶呢,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還不給我退下!”訓完兒子后,裴仁基換了一副笑臉,對王世充一拱手:“犬子出言無狀,王侍郎勿要怪罪,只是本將也覺得。以伊吾國,或者說西突厥的實力,自保已經不錯了。又怎么可能打消滅我大軍的主意呢?”
王世充微微一笑:“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薛將軍這回是和東突厥的啟民可汗約定,在此會師,共取伊吾,對嗎?”
薛世雄點了點頭:“不錯,正是如此。只是我軍來這里已經十天了,啟民可汗和我們的約期也過了九天。現在還沒有到,會不會有什么問題?”
王世充搖了搖頭:“這世界上沒有這么多的巧合,薛將軍第一次出師西域,翻越茫茫大漠,都沒有迷路,啟民可汗率軍過來會合,只要從漠北出發,穿過星星峽就可以進入西域,這條路他可是熟門熟路,又怎么可能出問題呢?”
薛世雄的臉色一變:“王侍郎,你的意思是?”
王世充的眼中寒芒一閃:“我的意思是,可能東西兩突厥已經聯手,想要趁此機會,消滅我們這支大軍,讓我大隋從此不敢再出兵塞外!”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就連一向沉穩的王仁恭也是神色大變,對王世充沉聲道:“王侍郎,這話可不能亂說,你可有任何真憑實據,來證明東突厥的援軍也要反水,向我軍開戰?”
王世充微微一笑:“我沒有任何證據,今天我也只是初次來次,但憑我王世充多年對突厥的了解,以及對戰場形勢的判斷,我就能斷定,形勢一定是如我所說的那樣,西突厥和伊吾隊已經準備和我軍血戰到底,而東突厥的幾萬騎兵,這時候也應該是在猶豫觀望,如果我軍戰況不利,他們就會毫不猶豫地假扮西突厥軍,縱馬攻殺,不教我軍片甲退回玉門關內!剛才見了那個阿里巴巴之后,我更加堅信了我自己的判斷。”
薛世雄的嘴角抽了抽:“王侍郎,我知道你很能打仗,也對突厥很熟悉,但我的斥候偵察了這附近的三十里區域,根本沒有發現大股的騎兵,你是不是想多了?”
王世充嘆了口氣:“薛將軍打探的是北邊和南邊吧。大軍來時的東邊和城西,只怕沒有打探到五十里外的距離吧。”
薛世雄點了點頭,臉上閃過一絲愕然:“東邊是我軍的來路,你是說,敵軍早就埋伏在那里了?可是我五萬大軍一路前來,兩邊都遍布哨騎,沒有發現大股敵軍啊。”
王世充搖了搖頭:“埋伏在東邊我軍退路上的,肯定是失期不至的東突厥部隊,而那個庫真吐屯的本部騎兵,則肯定是埋伏在城西。剛才的這個阿里巴巴,十有就是庫真吐屯的謀士,而非伊吾國的國相。”
薛世雄奇道:“這點你能看出來?”
王世充點了點頭:“當然,在我們中原人眼里,突厥人和西域的胡人沒什么不同,但在我這個跑慣西域和突厥的商人看來,還是大有不同的,突厥人是辮發索頭,而西域的胡人則是卷發鉤須,剛才的那個阿里巴巴的頭發雖然沒有結成辮子,但一點也不卷,眼珠子也不是西域胡人的非綠即藍,而是淺灰色,這明顯是突厥人的特征,所以我一眼見到他,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國相了,而且突厥話和西域的粟特語發音不同,說起漢話來,卷舌和語調也不一樣,那個阿里巴巴雖然漢話說得不錯,但仍然改不了突厥的口音,所以我可以斷定,他是那個庫真吐屯派來想要賺我們的人。”
薛世雄長嘆一聲:“既然如此,王侍郎何不當時就點破,我們也好拿下此賊,拷問出虛實呢?”
王世充神色平靜地搖了搖頭:“敵軍的虛實,我已經從他的話里基本上得出了結論,他們越是想讓我們做的事,就越能反應他們的軍事部署,所以現在已經無須拿下此人了。剛才為防萬一,我最后問了他一句為什么庫真吐屯肯放他前來,他說那他庫真吐屯還不想跟我們撕破臉,這句話就證明了他必是庫真吐屯派來的奸細無疑!”
薛世雄疑道:“難道他剛才說的都是謊話嗎?王侍郎你不是也說過,突厥人在伊吾國作威作福,甚至侮辱公主的事情是事實嗎?為什么這個伊吾國王,就不能有個有突厥血統的國相呢?”
王世充笑道:“突厥人在伊吾國里作威作福是事實,但你想想,他們這近百年都給這樣欺負過來了,那個國王連女兒都保不住,還要向人下跪磕頭,這種慫包軟蛋,又哪有膽子在這種時候冒險出來與我軍聯系呢?他就不怕萬一事泄,這庫真吐屯先找他算賬,滅他的國家嗎?”
裴仁基笑道:“王侍郎此言差矣,現在我大隋天兵已到,那伊吾國王可謂百年仇恨,自然會跟我們想方設法聯系,并無不妥啊。”
王世充搖了搖頭:“庫真吐屯這時候絕對不可能派伊吾國的人過來與我軍接觸的,他難道就不知道伊吾國王有反水的可能嗎?再說了,西門城墻上能看到我大軍的,都是突厥士兵,伊吾國人按那阿里巴巴所說,全呆在西門,看不到我軍的數量,又怎么可能在外援不明的情況下,就輕易地賭上全國的性命,來和我軍接觸呢?”
“更何況,他甚至都沒有提一句趕走突厥人之后如何處置他們的國王,薛大帥一再地強調破城之后要帶這國王回大隋,這樣的條件都不反駁,這還象是以做生意精明,討價還價而著稱的西域胡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