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奇大喜過望,雙手不住地作著揖,就差跪下磕頭了,說道:“大人請問,小的只要知道一定言無不盡。”
楊玄感沉聲問道:“以你的說法,這信原來在你們手上可以用來牽制周羅睺,可是你也說原來你并不知道周羅睺已經公開拿下了那個信使,還把第二封信給公開,那你們又能通過什么途徑知道出事了,繼而去把信送到大興,由你的堂兄去舉報周羅睺呢?”
王奇道:“那個信使在走之前曾經和我們約定過,若是三天不回來,就是周羅睺翻臉不認人了,這種時候就可以去舉報姓周的。”
“蕭摩訶本來也是這個意思,可是家父卻想再等等,直到最后在蒿澤時蕭摩訶跟家父在楊諒面前爭吵,弄得家父的奇襲計劃泡了湯,家父才狠下心來要讓蕭世廉和周家同歸于盡。”
楊玄感終于把所有的思路都理順了,一切是那么地合情合理,他對著王奇笑了笑,語調突然變得非常柔和:“那就是說,現在你也沒法阻止你的那個堂兄把這回信呈給皇上了吧。”
王奇先是一怔,然后馬上說道:“不錯,信在堂兄手上,但我可以當人證啊,皇上肯定也是需要證人的,不然空口無憑,我可以…”
楊玄感的臉上露出了一陣冷冷的笑容。連一口白牙也都露了出來。配合著他此時那陣桀桀的怪笑。讓王奇聽了看了后頭皮發麻。
楊玄感微笑著對王奇道:“王奇,我告訴你個秘密啊,我叫楊玄感,是越國公楊素的嫡長子,現位居柱國。這次平定你們的叛亂,我一直是作為驍果統領打前鋒。”
王奇驚得下巴都差點要掉到地上了,張大的嘴巴幾乎可以塞得下一個大饅頭:“你,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楊玄感?”
楊玄感笑瞇瞇地道:“正是在下。至于這二位…”他用手一指周氏兄弟,道:“這兩位是周羅睺周老將軍的兩位公子,坐在我身邊的這位是大公子周仲隱,外面的是二公子周仲安。”
王奇一下子象是被人把脊梁骨抽去了似的,爛泥一樣癱到了地上,眼神中盡是驚懼與不信,他抬手指著楊玄感,哆嗦著,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玄感的笑容漸漸地從臉上消逝,表情變得堅定而可怕。聲音冷酷得就象是天山上常年不化的寒冰:“王奇,你們父子二人作惡多端。心如蛇蝎,老天也容不得你們!”
“而你這個賣父求活的狗東西,比起你爹更狠更絕,明天午時,你們倆的尸首都會在晉陽的菜市口被梟首,以警示所有象你們這樣有野心而無能力的人。”
楊玄感說著說著,鼻子里突然鉆進一股刺鼻的尿騷味,仔細一看,不由得啞然失笑,原來是那王奇給嚇得小便失禁,直接尿了。
楊玄感也不再看王奇一眼,轉身走出了牢門外,這間囚室是由磚墻所砌,外面一道鐵門,其他囚室的犯人被周仲安那魁梧的身形擋著,根本看不清這里面發生了何事。
楊玄感走過周仲安身邊時,向他點了點頭,周仲安心領神會,轉身進了牢房,那道厚厚的鐵門在他的身后重重地關起。
楊玄感一邊聽著鐵門內隱約傳來的慘叫聲和拳腳到肉的“啪啪”聲,一邊仔細地思考著接下來的對策。
小半柱香之后,鐵門重新打開,王奇已經變成了一具屎尿橫流的尸體,可是臉上和身上卻沒有太多的傷痕,兩只眼睛圓圓地睜著,不肯閉上。
周仲安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在出門時又恨恨地向里面啐了一口,低聲罵道:“要不是不能留什么傷痕在身上,老子一定會讓這混蛋死得慘上十倍,奶奶個熊,算是便宜這小子了。”
周仲隱對楊玄感低聲道:“老弟這次的大恩,我們家永生不忘,只是現在那回信怕是已經到了皇上的手里,我們要如何應對?”
楊玄感看了看外面其他的囚籠里的犯人,一個個都目光呆滯地縮在角落,哪顧得上再來偷聽自己。
于是他也壓低了聲音,幾乎和周氏兄弟的腦袋湊到了一起,悄聲道:“此事本在我等意料之中,現如今只有按原計劃行事了,那陳智深已經和我約定好,到時候如實反映情況,周老將軍要盡早向皇上奏明此事,以免被皇上認為是明知事情敗露,迫不得已才去招認的。”
周氏兄弟對視一眼,周仲安道:“那家父這時候還要不要提帶兵收復那三個州郡之事?這時候主動跟皇上提要帶兵,怕是不太好吧。”
楊玄感微微一笑:“此事由家父去提,周老將軍只需要做到皇上征求意見時不要推辭即可。這次掃尾之戰不會太復雜,比起平叛之戰應該是輕松加愉快,正是贏得皇上信任的好機會。”
周仲隱點了點,一抱拳道:“有勞老弟了,此事過后,我家若能得以保全,一定會將你家的恩德銘記于心的。”
楊玄感笑著擺了擺手:“何必這樣說呢,我們是朋友嘛,朋友就應該互相照應,是不是?”
三人一路談笑著走出了牢房。
第二天正午,王頍和王奇父子倆的尸體被拉到了晉陽城的菜市口,當眾受那梟首之刑,由于此時眾人皆知楊諒的起兵主要是被這王頍所慫恿,而這次平叛戰中,晉陽百姓多半都有親人死于戰事,于是全把怒火撒在了王頍身上。
王氏父子二人的首級剛被拿去插在木桿上示眾,兩具無頭殘軀瞬間就被憤怒的民眾一涌而上,菜刀、棍棒、板磚、臭腳齊下。不消片刻就變成了兩堆血肉模糊的爛肉。再也分辨不出形狀。
一身藍色蠶絲衣服。行商裝束,站在人群中的楊玄感冷冷地看完了這一幕場景,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啊。”
楊玄感身邊同樣身著綢衣,裹著斗蓬,微服出巡的楊素聽了這話,渾身一震,沉重地轉過了身。向著人群外走去。
楊玄感自知失言,連忙跟在楊素的身后,也不說話,一步步地慢慢跟著,父子二人一路無話,就這么回到了漢王府中。
楊素走進了書房,楊玄感象是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低頭跟著走進去,楊素脫下了那件黑色斗蓬,楊玄感連忙上前接過。楊素那深沉的眼光向刀子一樣地射向了楊玄感,刺得他渾身一顫。就那么拎著斗蓬杵在了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
楊素坐到了窗前書桌的太師椅上,雙眼微微地閉起,似乎是在凝神思考其他事情,宛如老僧入定,良久,才開口道:“玄感,回京后你有何打算,能告訴為父嗎?”
楊玄感聽到這話,如蒙大赦。他松了口氣,看了一眼門外,侍衛們早已經很有默契地遠遠散開,楊玄感轉身把那件斗蓬掛在了書房門口處的衣架上,隨口答道:“按計劃行事啊,忙完周家的事后,就準備外放做州刺史了。”
楊素搖了搖頭,道:“只怕回京之后,還要面對一番風波才行,周家的事,怕是沒這么容易就能解決。”
楊玄感有些不信地搖了搖頭:“父親您恐怕過慮了,那陳智深答應按我們所說的那樣去招拱,而王世充也會在暗中相助,依孩兒看來,應該能解除皇上的疑慮了吧。”
楊素嘆道:“但愿如此吧,可是依為父看來,怕是沒這么簡單,最近從大興傳過來一系列的消息,都能從中看出些皇上的意思。”
楊玄感自離開大興以來,對京城中的情況幾乎一無所知,聽到這話后忙問道:“出什么事了?”
楊素看著窗外,道:“第一件事,柳述被判定剝奪兵部尚書的官職,流放萬里之外的惠州龍川,至于蘭陵公主,皇上則命令下令要她與柳述離婚。”
楊玄感道:“公主怎么如此命苦?孩兒記得好象她也是改嫁柳述的吧。”
楊素點了點頭:“不錯,公主在年少時曾經嫁給了當年先皇的密友,重臣王誼之子王奉孝,結果進了王家不到一年,丈夫就病死了,她是先皇夫婦最鐘愛的小女兒,一直視為掌上明珠,守寡的時候才只有十八歲,當時天下的青年才俊都趨之若鶩。”
“后來先皇千挑萬選,最終選中了北周名臣,河東柳家的公子柳述。柳述的父親柳機是北周武帝的重臣,參與過北周滅齊的謀劃,所以他在北周時是個堅定的保皇派,甚至可以說是站在先皇的對立面的。”
楊玄感奇道:“那這樣的一個人,先皇怎么還會把女兒嫁給他兒子呢?”
楊素笑道:“這就是先皇的手段了,對他真正有威脅的是尉遲迥這樣出鎮一方,有兵有錢的實權派,柳機只是一介文人,雖然在士大夫中間享有清譽,也一直對先皇代周自立有看法,發過幾句牢騷,但并不具備什么真正的威脅。”
“所以說在攻滅尉遲迥后,對這種沒有威脅的反對派主動示好結親,能顯示出先皇寬大的胸懷來,也正因此,大隋代周的過程也變得相對順利,除了尉遲迥外,并沒有掀起太大的風波來。”
楊玄感嘆服道:“先皇實在是厲害,孩兒就想不到這招。”
楊素收起了笑臉,點了點頭:“不錯,玄感,你是性情中人,愛憎分明。可是你要記住,以后在朝堂之上,要學會笑著捅刀子,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要學會和你的敵人做朋友,比如為父和蘇威這樣,這才是處身立命之道。”
楊素見楊玄感點了點頭,繼續說道:“只是這樁典型的政治婚姻卻有了意外的結果,柳述和蘭陵公主倒是感情深厚。蘭陵公主嫁進柳家后,沒有一點公主的架子,遵守婦道。對久病不起的婆婆都是親自端湯喂藥。”
楊玄感嘆道:“跟唐國公夫人竇惠一樣。真是理想的夫人。娶妻當如是也。”
楊素道:“不錯,蘭陵公主的行為也化解了柳家上下一向對皇室家族的敵意,柳述就成了先皇在仁壽年間最信任也是最得力的幫手,這些事情你都知道,我就不多說了。”
楊玄感想到柳述和蘭陵公主夫婦后來成了楊堅暗中維持和廢太子楊勇的聯系,平衡楊廣勢力的一顆重要棋子,不由得唏噓不已。
楊素盯著楊玄感的雙眼,正色道:“但這也給柳述夫婦在新朝帶來了麻煩。仁壽宮變現在為父不能說,只能告訴你,到了最后的關頭,柳述還是忠于先皇的,所以才會跟著楊勇一起倒霉。若不是看在大局已定,蘭陵公主又苦苦求情的份上,柳述早就沒命了。”
楊玄感本來一直很想知道仁壽宮當時發生了些什么,但既然楊素這樣說,他也知道楊素不會透露更多的事了,只好問道:“君命難違。只怕夫妻情深也抵不過殘酷的現實,現在蘭陵公主只能和柳述離婚了吧。”
楊素搖了搖頭:“你錯了。蘭陵公主這次抵死不從,上書皇上,寧可去除掉自己公主的名籍,也要跟隨柳述一起去那惠州。”
楊玄感倒吸一口冷氣,道:“她瘋了嗎?那惠州是在嶺南的最南邊,蠻荒之地,瘴氣橫行,正常中原人過去呆不了幾年就會染病身亡,常人避之惟恐不及,她怎么還敢主動過去?”
楊素嘆道:“這就是偉大的愛情,偉大的妻子。玄感,換了是你娘的話,如果為父去了那地方,她也一定會跟去的。”
楊玄感聽得一陣心酸,再一看楊素,也是虎目含淚,說到自己的傷心往事,楊玄感連忙岔開了話題,道:“那皇上準了嗎?”
楊素搖了搖頭:“皇上當時看到公主的上表后就勃然大怒,大罵道難道天下就沒有別的男人了嗎,就非要跟柳述一起被流放?!”
“可是蘭陵公主聽說后又接著上表,說是先帝以前把她許配給了柳述,現在柳述犯了罪,按大隋的法度她也應該連坐才是,還請陛下不要為她法外開恩。”
“到最后皇上也沒有準奏,還是逼著柳述上路了,于是蘭陵公主日夜啼哭,以淚洗面,沒一個月就郁郁而終了,死的時候只有三十二歲。蘭陵公主臨死前還給皇上上表,說想作為柳家的媳婦,葬到柳家的祖墳里。”
楊玄感長嘆一聲:“真是紅顏薄命啊,聽了都讓人傷心,皇上面對這樣的要求肯定準了吧。”
楊素的表情忽然變得可怕起來,眼睛里跳動著怒火,厲聲道:“沒有,皇上聽到這消息后連哭也沒哭一聲,把蘭陵公主放進薄木棺材里,草草地就埋到了洪瀆川的邊上,不立墓碑,連葬禮也沒辦。”
楊玄感聞言大怒,狠狠地一拳捶在桌子上:“怎么能這樣?!太無情了吧!那可是他親妹妹,也沒威脅到他什么。就算違了他的意,死者為大,還需要這樣連表面工夫也不做嗎?”
楊素沉重地搖了搖頭:“玄感,我擔心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從此事上,能看出我們的新皇上不會允許任何人挑戰和蔑視他的權威。對以前得罪過他的人,跟他有仇的人更是不會放過,即使是至親,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楊玄感聽得半晌無語,只聽楊素繼續道:“所以現在皇上正是在氣頭上,這種時候再看到那封周羅睺寫給蕭摩訶的回信,你覺得他會怎么想怎么做?”
楊玄感無言以對,只好一聲嘆息。
楊素的聲音中帶了幾分悲愴,緩緩地說道:“所以說人算不如天算,早先的設想再好,碰到這種突發情況也是沒有辦法的,其實原來那王頍提前把書信拿去曝光,這已經算是一處意外了,只是這件事還在可控制的范圍內,而皇上的心情不好就不是你我可以控制控制得了啦。”
楊玄感急忙道:“那現在怎么辦,還要按計劃行事嗎?”
楊素點了點頭:“事到如今,跟周家也不可能斷絕關系了,那只會激得他們咬出我們來,只能走一步是一步。周羅睺是忠義之人,不會牽扯到我們的。”
楊玄感心中一沉,低聲道:“可是周老將軍的兩個兒子里,那周仲隱卻不太象個好人,孩兒不擔心周仲安,卻怕這個周仲隱靠不住。”
楊素一聲嘆息:“就算此人靠不住,我們現在也對他無能為力了,此事我們楊家已經做到了仁致義盡,如果被反咬一口,也只能說是自己作的孽。”
楊玄感只好先不去想這煩心之事,道:“那我們還要繼續表奏讓周老將軍領軍平叛嗎?”
楊素長出一口氣,道:“這是必須的,為父在眾將面前已經這樣說了,就沒有了退路,不然反而會讓皇上起疑心。”
楊玄感道:“大興城中只有這件大事嗎?”
楊素道:“別急,為父正要說到這第二件大事,就是皇上開始下令剝奪各地總管的職務,就是不想再讓楊諒這種擁兵自重的情況出現,聽說他跟宇文述等幾個重臣心腹暗議,準備裁撤每個州郡的車騎將軍府和驃騎將軍府。”
楊玄感驚道:“皇上是想對府兵制開刀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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