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誰喊了聲:“放箭!”龍騎護衛們紛紛掏出了自己背著的騎弓或是弩箭,在這過程中又有四五人中箭而亡。
隨著距離的接近,楊玄感的那死亡之箭造成的傷害也越來越恐怖,在這二百步的距離上被射死的那幾人不象前面三百多步時只是落馬而亡,而是全部直接給射得連人帶箭飛出去十幾步遠,還有兩人把后面的騎兵同伴也給狠狠地砸了下來。
一百八十步的距離,三十余枝龍騎護衛的雁翎箭也開始發射,楊玄感射出了箭袋里的最后一枝狼牙箭,直接從最前面的一名咬牙切齒的騎士胸前射入,穿過前胸后背雙層鐵甲,生生射了個透心涼。
五十箭連射,次次都是六石強弓滿弦發射,饒是楊玄感雙臂力有千斤,仍是覺得手臂隱隱有些酸麻,甚至右手有些不聽使喚地在顫抖起來。
轉眼間三十多枝羽箭呼嘯而來,楊玄感來不及拔起長槊,就用那鐵胎弓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風,只聽得“叮叮當當”之聲不絕于耳,所有的箭枝都被楊玄感迅速地拔打在地,連一枝也沒有鉆進來。
楊玄感心中暗出了口氣,突然發現前方又是一排弩矢,以比剛才的弓箭快得多的速度向自己飛來,再揮舞大弓撥打已不可能,匆忙間提起了鞍邊掛著的精鋼大盾。
楊玄感還未來得及護住自己的整個正面,三枝弩箭,兩左一右,分別釘到了他的左右雙肩上,其余的七八支弩箭都打在了精鋼大盾的正面,震得楊玄感一陣手腕酥麻。
幸虧這十余人都是用的二石左右的騎兵三連弩。速度和穿透力遠不如那些八到十石的步兵弩,不然楊玄感的雙肩在這個距離早已經被射個對穿,饒是如此。楊玄感的左右肩仍被射出三個血洞,鮮血頓時順著矢身涌出。
王世充在遠遠的城頭上看到這一幕。脫口而出道:“不好!”一拳重重地砸到了城墻垛子上,要是楊玄感這個愣頭青在這里掛了,于自己以后的計劃可是大大不利,再說這幾年交道打下來,他對楊玄感也頗有好感,不是那種純利用的關系,甚至有些惺惺相惜,是絕對不希望他折在這里的。
楊玄感受此創傷。突然也打出了血氣,仰天哈哈一笑,雙肩一運氣,再使勁一震,三枝沒帶倒刺的利弩被生生地震出了他的兩只肩膀,“叮當”幾聲,先是撞到了馬鞍,然后又彈到了地上。
楊玄感扔掉了護在自己面前的精鋼騎盾,右手一拔那地上的長槊,王拔的腦袋有氣無力地滾到了一邊。而對面的那些敵騎離自己已經不到三十步了。
龍騎護衛們紛紛扔掉了手上的弓弩,舉起了自己的十八般兵器,馬刀、三叉戟、紅纓槍、蛇矛、長柄銅錘、手锏、馬槊、狼牙棒。凡是馬上能使的格斗兵器,紛紛沖著楊玄感的周身招呼了過來。
楊玄感的雙肩向外冒著血,而雙眼中透出了野獸般的殺氣,他的左手摸到了左側鞍韉處的流星錘柄,右手的長槊舉了起來,雙腿一夾黑云的肚子,低吼聲伴隨著黑云的一聲長嘶在空氣中激蕩著,共鳴著,沖著面前的敵人直奔了過去。
一陣風沙恰如其來地吹過。覆蓋了正在廝殺的這五十多個身影,叛軍的“喬”字帥旗下。裴文安不知什么時候站了起來,他顧不得找喬鐘葵算賬。甚至顧不得去擦干自己鼻子里還在向下流著的兩行血河,遍布血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那風沙之中。
一個龍騎護衛,帶著一聲慘叫,凌空從那團沙塵中飛了出來,從前胸到后背是一個血肉模糊的透明窟窿,在地上滾了兩下后終于不動。
又一個龍騎護衛的腦袋從沙塵中直接飛了出來,臉上已經被砸得成了一團血糊,竟然象是被重錘直接把他的人頭從脖子上打飛。
裴文安的驚愕未定,又是兩騎馬從沙塵中奔了出來,馬上的兩名騎士的手勒著馬韁,身子端坐在馬鞍上,而腦袋卻不知道到了哪里。
沙塵中的喊殺聲,兵器的撞擊聲,骨骼碎裂的聲音,還有人垂死前的慘叫聲,以及傷者的哀號聲響成了一片,混合著那虎虎的風聲,隨著那越來越大的北風,清楚地灌到了叛軍每個將士們的耳朵里。
大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后,聲音漸漸地沉寂了下來,一匹黃斑褐鬃馬緩緩地走出了沙塵,馬鞍上的一名騎士身子挺得筆直,臉上看不出什么異常,甚至掛著一絲詭異笑容,慢慢地走向了叛軍的軍陣。
裴文安的鼻血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自行止住,而在叛軍陣中擂鼓助威的壯漢們也都停下了手頭的活計,眼睜睜地看著那名騎士。
只見他吃力地慢慢舉起自己右手的銅棍,似乎想說什么,一張嘴,卻噴出了一口血霧,倒頭便栽下了馬,滾了兩滾,歸于無聲,而所有人這時才發現,他的后心已經被重物打得陷了進去,原來心脈早已經斷了。
代州城頭的王世充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緊皺著的眉頭舒展了開來,嘴里喃喃道:“好小子,真猛。”
沙塵漸漸地平息了下來,凜冽的北風傳來沙塵中沉重的喘息聲,一陣勁風吹過,塵歸塵,土歸土,楊玄感那魁梧的身影正安然地坐在馬上,一身的銀甲已經被血染得通紅,頭盔也已經不翼而飛,一頭黑發散亂地披在肩上,黃金面當掉在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臉上兩道血痕正從碎片向外滲著血。
他的左腿甲葉處有兩道深深的刀痕,前胸的獸面連環甲已經被打得陷進去一個拳頭左右,右臂上被刺了一個茶杯大的槍洞,跟左右肩的傷口一起正向外冒著血。就連黑云,此時也是血染馬甲,鼻子里噴著帶血的熱氣,而屁股上還扎著半截槍頭。
但是楊玄感和黑云的眼神里都寫滿了勝利都的興奮與傲氣。這等創傷放在普通人身上足以致命,而楊玄感卻跟沒事人一樣,眼中盡是冷酷的殺意。
他的周圍散落著四十多具殘缺不全的尸體。二十多匹馬正在舔著主人的尸體,似乎希望自己的主人能再站起來。而另二十多匹馬也都是腸穿肚爛或者是骨斷筋折,正在地上做著垂死的掙扎。
朔州軍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歡呼,所有的士兵開始用拳頭瘋狂地擂著自己胸前的鎧甲,從胸腔里用盡所有的氣吼道:“大風!大風!大風!”
楊玄感哈哈一笑,一撥黑云馬,轉身向著已方的陣營奔去,那一人一馬的英姿在這朝陽的照耀下,連身上的斑斑血跡都帶著金色的光芒。真是透到了骨子里的性感。
叛軍陣中,個個目瞪口呆,誰也料不到個個都是久經沙場,殺人如麻,每個人手下都有上百條人命,可稱軍中悍將的王拔百人親衛隊居然被楊玄感一個人殺了個干凈,這份功夫實在是聞所未聞,每一個龍騎護衛的心靈都被深深地震懾到了,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士們平生第一回真正地感覺到了恐懼。
朔州軍開始向前緩緩地移動起來,步兵在前。騎兵分散兩翼,第一排都推著插滿了刀刃的刀車和立有厚木擋板的戰車,三千名挎弓持箭的長弓手精神百倍地跟在戰車后面。一邊走一邊喊著:“風!風!風!”
在他們的身后,六千步槊手身披皮甲,舉著如林的矛槊,伸向天空,堅定而有力地前進著,整個軍陣透出一種一往無前,不可阻擋的氣勢,很快就距離叛軍不到三里了。
裴文安突然醒悟了過來,舉頭看了看那被凜冽的北風吹得不住向南方飄起的大旗。猛地一跺腳,大叫一聲:“糟糕!上了賊子的當啦。他們就是用這楊玄感來拖時間,現在刮起北風了。對我軍極為不利!”
喬鐘葵也反應了過來,對著身邊的掌旗官迅速地吼道:“快快傳令,前排弓弩手最快速度上弦,盾牌掩護第一線的弓箭手!”
話音未落,對方兩翼的騎兵突然傳出一陣巨大的唿哨聲,只穿著皮甲皮帽的輕騎兵從兩側繞過一個巨大的弧線,向著中央掃了過來。
他們不是直沖著叛軍的軍陣沖鋒,而是從叛軍陣前三百步左右掃過一個完美的弧形,左翼騎兵率先馳射,數千支黑壓壓的雁翎箭帶著呼嘯的風聲,借著戰馬沖刺的速度和凜冽的北風,形成了一片死亡的箭嵐,向著叛軍的陣線飛了過去。
一陣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混合著鐵質箭頭破甲入肉時的那種“噗噗噗噗”不絕于耳的聲音,第一排的重甲弩手和穿了皮甲的步弓手們就象被收割的麥子一樣,一片片地倒下,傷者的慘叫聲,叫罵聲響成一片。
還能行動的弓弩手們紛紛胡亂地射出了自己手中的弓弩箭,由于事發突然,已經來不及瞄準,沖著對方那些跑動著的戰馬的身影發出去即可,由于背風的情況嚴重,多數弩箭只飛了不到二百步距離就紛紛勢盡而落。
只有二三十名不幸的輕騎兵中了十石弩箭而落馬,還不到叛軍這里兩千多傷亡的一個零頭。
在叛軍弓箭手們紛紛定晴觀察自己的戰果時,又一拔黑壓壓的箭雨撲面而來,箭嵐!第二撥!
這一撥的箭嵐來自于從右邊過來的騎兵,一陣暴風驟雨般的箭雨洗過后,前排的三千多弓弩手多數已經被射成了刺猬,剩下不死的也幾乎人人身上插著箭桿,扔掉了手上的弓弩,抱著傷處在地上翻滾著,呻吟著,而這三千多人流出的鮮血,把陣前一里左右的草地上染得一片猩紅。
喬鐘葵和裴文安幾乎同時對著那個傳令兵異口同時地喊道:“盾墻,盾墻!”
傳令兵連忙從地上撿起了一面黑旗,舉到了空中,使勁地搖晃起來。
中軍的步兵們紛紛越過站在最前列,舉著弓箭在和對方輕騎兵們對射著的龍騎護衛,四五人一組,抬著由十余根木頭綁在一起,形狀巨大的木制盾牌,向前方慢慢地推進。
這一招果然有效。有了這些足有兩丈高的一道木墻防衛著,朔州騎兵們的直射箭嵐的威力一下子小了許多,轉瞬間這道木盾墻上便密密麻麻地插滿了羽箭。而木盾后的叛軍士卒們總算可以稍微喘口氣,總算不用直面這可怕的箭雨了。
代州城頭的王世充看到叛軍舉起了木盾。再看了一眼城頭那不住向南飄蕩的大旗,心領神會地微微一笑,這順風縱火的好戲,看來很快就要上演了。
楊玄感奔到了站在一輛戰車之上,立于陣中,正在緩緩向前推進的楊義臣,只見楊義臣面沉如水,對著身邊的幾個傳令兵飛快地用鮮卑語下著一道又一道的命令。而那些傳令兵則有人舉旗搖旗,有人上馬直奔各軍而去,甚至還有一個人策馬直奔那埋伏了大批牛羊的山谷處。
楊義臣看到了楊玄感,哈哈一笑,改用漢語道:“玄感,你實在是太神勇了,老哥我打了這么多仗,從沒見過你這樣的英雄,今天是真正地服了。”
楊玄感的胸口和肚子里這時正是翻江倒海,說不出的難受。全身更是有種幾乎要虛脫的感覺。在敵我兩軍眼里他是無敵的英雄,再世的霸王,但剛才那風沙中的一戰。實在是他畢生從未有過的驚險:
那百名護衛個個都是武藝高強,弓馬嫻熟,換了每個人至少都有正規軍軍將以上的實力,被這樣的五十多人圍住了廝殺,那感覺實在是刺激。
加上風沙撲面,混戰中被人幾次突加暗算,胸前那個陷進去足有一拳的地方就是給一人使了流星錘砸到的,當時自己一口血直接噴在了對面一人的臉上,糊得他雙眼一下無法視物。本來直劈自己左壁的一刀才猛地一滑,直接砍到了自己的左腿上。
還好楊玄感是天生的戰士。受傷之后越戰越勇,戰斗力完全爆發。霸王神槍更是神出鬼沒,左手的鏈枷錘雖然直來直去,招式簡單,但一力降十會,無人能擋得住他那可怕的力量,左右的長槊搠死的不過十余人,倒是有三十多人是被這雙頭鏈枷錘生生砸死,甚至有一名敵軍的腦袋被他直接從脖子上砸得飛了出去。
黑云在此戰中也是跟著對方的戰馬拼命地撕咬﹑踢打,有四五個想從后面偷襲楊玄感的家伙的坐騎都是被黑云直接用后腿蹬到了前腿的膝彎處,一下子就跪了,順帶著還把馬上的人給掀了下來,這也導致了有個使槍的騎士直接用大槍在黑云的屁股上扎了一家伙,那半截槍頭現在還陷在黑云的屁股里呢。
楊玄感跳下馬來,拿起酒囊,拔開塞子,對著嘴里一陣灌,烈酒入喉,全身的疼痛感一下子減少了許多,而那種腦子里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有些麻木的神經和混沌的意識也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楊玄感一屁股坐上了楊義臣的戰車,幾名軍醫和十余名小校忙跟著跑了過來,兩個跳上車的小校七手八腳地幫楊玄感卸起身上的連環甲來,時間緊迫,二人直接取出小刀去割楊玄感肩上和肋下的繩扣。
不消片刻,外面那件已經被砍砸得變了形狀的獸面連環甲被解了下來,重重地丟在了地上,而那顆呲牙咧嘴的獸頭,卻是因為染滿了血污,變得更加面目猙獰。
楊玄感沒有理會后面這些人在自己身上的折騰和忙活,他雖是坐著,但這輛主帥觀戰車是經過特制的,輪子和底盤遠比一般的戰車要高大,加上楊玄感體格魁梧,即使是坐在車上,仍對前方的戰況看得一清二楚。
楊義臣看了一眼楊玄感,微微一笑:“玄感,如果換了你,敵軍換了此陣,要如何破解?”
楊玄感一直在思考著這個問題,一邊盯著對方的那個木墻,一邊道:“兵書上說,這種木盾戰陣,正面射擊效果不大,可以再向前一些,把箭向天上射,起個弧度再去殺傷盾后的敵軍,如果有拋石機這樣的武器就更好了。”
楊義臣笑著搖了搖頭:“還有別的辦法嗎?”
楊玄感也覺得自己的這方法不是最好,要形成吊射,就要離得近,這樣盾后的敵軍有了準備后可以以木盾為掩護,重整隊形,直射本方沖擊的騎弓手,缺乏護甲和盾牌的騎弓手到時候就會大量地傷亡。
楊玄感又想了想,歪著頭道:“如果讓騎兵迂回兩翼包抄,而讓步弓手壓制正面呢?”
楊義臣微微一笑:“玄感看看敵軍的正面,寬度足有三里,騎弓手們很難繞到兩翼的,再說如果從側面進攻,那我軍最大的優勢,也就是這強勁的北風也發揮不出來了。”
楊玄感看了看那西北處的山谷,若有所思地說道:“或者是讓伏兵盡出,牛羊掀起滿天的塵土,以震懾敵軍?”
楊義臣擺了擺手:“那是徹底擊潰敵軍的最后一擊,在此之前還要想點別的辦法。”
楊玄感臉上的兩道血印子被風吹得有點疼,突然他心里一動,一下子從車了跳了起來,叫道:“義臣兄是不是想要火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