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叔謀的雙眼炯炯有神,光芒一閃一閃,回道:“那個地方河面比這里略寬一些,大約三百步左右,今年的黃河春汛已過,今夜水流并不算急,如果要求快的話,就不用繩索擺渡,直接劃過去就行,光過去一趟需要一個時辰左右,若是一個來回的話,大約兩個時辰不到一點吧。”
王世充點了點頭,對著楊素說道:“楊元帥,這就是了,我們可以分兩批過去,第一次用大肚船只運馬,一匹馬加上全套馬甲,大概在六百斤左右,一條船可以運八匹馬,一次的話可以運兩千五百匹馬過去。”
“而羊皮筏子可以運人過去,一個騎士全副武裝,加上主副兵器的重量,大約是四百斤,一只筏子也可以運八個人,這樣一次可以擺渡一半的人馬,兩次就可以把所有的人給運過去。”
紅拂的眼睛一閃一閃,問道:“現在已經是戌時了,這一來一回四個時辰,怕是天亮時也不能結束吧。”
楊玄感微微一笑:“紅拂姑娘,第三趟只要過去就行了,不用再回來的,所以只要三個時辰,加上準備的時間,勉強算是四個時辰吧。這樣全軍過長風文學ww.fw.et河后也就是明天早晨的寅時(5點)左右,天也就是剛亮,而且第一批過河的戰士可以列陣防守,敵人即使提早發現了。也是無可奈何的。”
楊素哈哈一笑:“王參軍。你的計算真不錯。就按你說的辦。”
麻叔謀“嘿嘿”一笑,轉向了楊素,臉上掛起了諂媚的笑容,開口道:“越國公啊,那咱們的約定,您看?”
楊素微微一笑,道:“這回有勞麻幫主了,放心。你此次助官軍平賊,乃是大功一件,事成之后,老夫一定向皇上保舉你,至少能有個正六品的官員,你可滿意?”
麻叔謀一下子大喜過望,倒頭便拜:“多謝越國公,多謝越國公。”
王世充初見此人時還覺得他氣宇不凡,象是個英雄豪杰,只是多少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看到此人如此的趨炎附勢,一下子明白了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恐怕是來自于此人骨子里的那種俗氣。他本來看這麻叔謀掌握了水運。還有意結交,可是一看此人這種對楊素的媚態,基本上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楊素卻是泰然自若,似是見多了這號人,他彎了彎腰,把那麻叔謀從地上扶起,握著他的雙手,滿臉盡是真誠:“麻幫主,你我有緣,他日還有厚報,這黃河上行船的生意,以后價碼加三成,這回你可滿意了吧。”
麻叔謀激動地眼淚都要掉下來了:“越國公啊,您,您就是我麻叔謀的再生父母啊!前些天我算命時那個活神仙就說我最近會運交華蓋,有貴人扶持,這貴人就是您越國公啊。”他說得激動,手也跟楊素抓得越來越緊。
楊素不經意地拍了拍麻叔謀的手,道:“這些以后再說吧,現在情況緊急,你的船還在岸上吧,現在先推下水,我們馬上也帶兵過去。紅拂,還不快跟著麻幫主去準備準備?”
紅拂笑了笑,向著麻叔謀作了個請的手勢,麻叔謀再次拜謝了一下楊素,二人牽了栓在林中樹上,早已經備好的兩匹馬絕塵而去,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楊素的目送著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臉上的笑容漸漸地轉成了一副厭惡的神情,輕輕地“哼”了一聲,從懷中摸出一塊手絹,把雙手好好地擦了一番后,直接把那塊手絹揉成一團,扔得遠遠的。
楊玄感微微一笑,問道:“父帥,以后真的要給這樣的小人封官進爵嗎?”
楊素點了點頭,扭過頭來看著楊玄感的雙眼,語重心長地說道:“這確實是個小人,為父知道你肯定不會喜歡這樣的小人,可是你要記住,多數人都是這樣,如果你不以利誘之,不給他好處,那他就不會幫你。”
“你如果許諾了他的事情又做不到,以后也不會有這樣的人再來幫你忙了,成大事的人不能由自己的喜好來決定自己的行為,這點要切記。”
楊素突然轉向了王世充,笑道:“王參軍久歷江湖,這方面的經驗應該比玄感豐富多了,以后還要代我多教教玄感才是。”
王世充哈哈一笑:“楊元帥太客氣了,好說,好說,不過這麻叔謀乃是個貪財小人,切不可讓他參與到我等所謀取的大事之中,不然遲早會壞了大事。”
楊玄感的嘴角微微一動,拱手沉聲道:“玄感記下了。”
楊素轉身向著林中自己的坐騎走去,邊走邊道:“一會兒傳令全軍,人銜枚,馬包口裹蹄,不許發出半點響動,違令者斬!今天夜里,一定要渡過河去,明天一早,就對紇單貴的大營發動攻擊!”
第二天的寅時剛過,天邊漸漸地泛出了魚肚白,第一抹晨曦灑在了蒲州的城頭,照得在城頭守了一夜的士兵們一個個哈欠連天。
蒲州城頭的守兵隊副李小飛正打著呵欠,他站了一夜的崗,看著城北的大營里的那些兄弟們喝酒吃肉,那酒香肉香似乎都能順風早晨的清風飄到這高高的蒲州城頭,讓他饞得不行。
李小飛心里早已經罵了帥都督王貴一萬遍,為啥要把守夜這個殺千刀的任務攤到自己頭上,人生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不能喝酒吃肉,而是只能看著別人喝酒吃肉,自己卻在這該死的城頭喝風。
隔壁的同鄉小兵李驢兒突然結結巴巴地對著李小飛道:“小飛哥,你聽,那是什么聲音?”
李小飛正愁找不到出氣筒。一下子狠狠地踢了李驢兒一腳。嘴里罵道:“慫樣子。什么狗屁聲音?聽了一晚上的黃河流水聲把你聽傻了啊?!”
李驢兒今年只有十七歲,是那天漢王大軍路過介州城外李家村時強征入伍的,從沒打過仗,他一緊張就結巴,因為這點最近幾天沒少被其他的兵欺負,只有李小飛作為他的同鄉一直護著他,只是這會兒李小飛窩了一晚上的火,才會拿這個三棍子打不出個悶屁的慫蛋出氣。
李驢兒給重重踢到了屁股一腳。卻顧不得喊痛,指著南邊的方向道:“小飛哥,那好象真的是馬叫的聲音啊!”
李小飛愈發憤怒,高高舉起了蒲扇般大小的巴掌,嘴里罵道:“你這廝不僅膽小,耳朵還不好使,老子當兵這幾年的臉都給你這個慫貨同鄉丟盡了,看老子不打死你個…”
李小飛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落不下去了,張大的嘴里也象塞進了一個核桃,一下子也不說話來。因為他看到城南方向,就在李驢兒的腦后。一片黑壓壓的鐵流正在迅速地向著城北大營的方向涌去!
戰馬已經開始加速,釘著精鐵馬掌的的馬蹄踏在岸邊布滿了碎石子的河灘上,發出了奔雷般的巨響,匯成了一股不可阻擋的鐵流,殺氣沖天。
李小飛一下子反應了過來,馬上又是一腳踢到了李驢兒的屁股上,吼道:“快去報信給王都督!敵軍鐵騎來襲,敵軍鐵騎來襲!”
李驢兒連滾帶爬地滾下了城去,而李小飛則大聲地沖著城樓左右的兵士們吼著,下起了一道道命令:“收吊橋!關城門!弓箭上弦!滾木快點推過來,快!”
奔騰的鐵騎沒有任何攻擊蒲州城的打算,從城門口的那座剛剛收起的吊橋前一箭之地經過,甚至沒有一個人抬頭看這蒲州城頭的守軍一眼。
五十騎排成一排,騎與騎間相隔五步,排與排間相隔十五步,所有的戰馬都披上了厚厚的盔甲,連馬頭都裝了尖尖的撞角,坐在馬上的騎士們則舉著高高的長槊,槊頭閃著冷冷的寒光,遠遠看去象是一座快速移動的鋼鐵森林。
城北的大營里也有人發現了異狀,守門的衛兵們開始手忙腳亂地把營門后面的拒馬和鹿角推出,試圖阻住鐵騎的沖擊,營中的鼓角聲,鑼聲響成一片,更混合著不少人絕望的喊叫聲:“鐵騎來襲,鐵騎來襲!”
轉瞬間,那奔騰的鋼鐵森林發出了一陣懾人心脾的戰吼聲,數千人開始有節奏地跟著馬蹄踏地的節奏,喊起“殺,殺,殺!”來,一眨眼的功夫,鋼鐵森林的速度抖然加快,第一排的騎士們的長槊開始放平,戰馬也開始全速沖刺,向著那兵荒馬亂的大營沖去。
十幾個軍士兩人一組抬著拒馬和鹿向門外吃力地搬去,還沒出門,只聽空氣中傳來一陣尖銳的嘯聲,幾個軍士剛一抬頭,臉上卻一下子被幾支弩箭射穿,甚至有一個腦袋直接被激射的弩箭射中,生生地從脖子上飛了出去,余勢未衰,飛出數十步才落到了地上。
后排的幾個反應快的小兵一下子扔掉手中的拒馬,趴到了地上,只聽頭上嗖嗖之聲不絕于耳,前面的人連慘叫聲都來不及發出,便紛紛帶著一蓬血雨倒下。這幾個小兵心中暗道慶幸,剛一起身,卻看到一片閃著寒光的槊尖直接沖著自己扎了過來…
大營四周的柵欄在驍果騎士們旋風般的沖擊下,如紙糊泥塑,一沖即倒,首批的五六百騎士風馳電掣般地沖進了敵軍的大營,第二排以后的騎士們甚至不需要用到長槊沖陣,直接紛紛按下機關把槊身縮短,掛在馬鉤上,轉而操起了釘錘馬刀之類的副兵器,準備大肆砍殺了。
黑面虬髯,年約四十的紇單貴穿著紅色單衣,從自己的營帳里跑了出來,連上衣的帶子都來不及系。
昨晚他剛剛和這蒲州城里怡香院的幾個姑娘連夜大戰,加上喝多了酒,根本起不來身,剛聽到營里有人東奔西走的時候還不耐煩地吼了句:“誰再敢擾亂軍心,軍法從事!”
但那由遠及近的馬蹄踏地聲讓紇單貴一下子醒悟了過來,他畢竟也征戰沙場多年,靈魂深處那個熟悉的記憶再次浮現:驍果。只有驍果沖陣時才會有如此驚人的氣勢!
紇單貴沖出了營帳。卻看到一大群甲騎俱裝。戴著鬼面具的兇神惡煞,正在自己的大營里見人就殺,不少人揮舞的戰錘上已經涂滿了鮮血和腦漿,而整個營內自己的這萬余部下,沒有一個人還在有效的抵擋,不是哭喊著到處四散逃命,就是跪在地上,高高地舉起了兵器投降!
紇單貴眼眶欲裂。雙眼都要淌出血來,他大吼一聲:“取我戰甲和兵刃來!”
隔壁營帳里同樣提著褲子跑出來的親兵紇十三撲通一下跪倒在地,哭道:“將軍,事已至此,您還是快點逃吧,再不走可就來不及啦!”
紇單貴一腳把紇十三踢得在地上滾了三滾,吼道:“漢王把一萬大軍給我,我怎么能一走了之,傳我將令,全軍死…”
最后一個“戰”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著滾。一支雕花狼牙箭一下子從他的嘴里鉆了進去,勢如風雷。紇單貴的尸體被整枝箭帶地飛出去十幾步,一下子釘在了一面大旗的粗厚的旗桿上。
紇單貴的臉上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穿口而入的箭桿還在微微地晃動著。
一匹比其他駿馬更加神駿的黑色神駒,嘴里噴著帶血的熱氣,停在了紇單貴的尸體前,馬上一員剽悍的騎士冷冷地拉起了自己的黃金面當,露出一張殺氣十足的英俊面龐,長槊一劃一鉤,便把紇單貴的腦袋提在了手上,舌綻春雷般地大吼道:“紇單貴已經授首,放仗者免死!”
蒲州北城的城頭,守將王聃正立在城碟前,看著城北大營里的戰斗,面如土色,廝殺聲已經漸漸平息了下來,而傷兵的慘叫聲和哀號聲卻是此起彼伏,隨著遠遠傳來的一些兵刃入體的聲音,連這些慘叫聲也開始漸漸地平息下來。
李小飛站在王聃的身后,看著這位城內的最高長官在微微地發抖,豆大的汗珠子順著他頭盔外的鬢角淌下,再順著連鬢的絡緦胡子向下巴處匯集。
不知不覺間,所有正在圍觀著城北大營里的屠殺的將官們都跟王聃一樣,個個面色慘白,腿如篩糠。
城北的大營里,一隊隊的俘虜們正在騎著高頭鐵馬的驍果騎士監視之下,把兵器和甲胄堆放到營地中間的一大塊空地,而交了武器的俘虜則每二十人一組,相互間用麻繩把雙手捆在一起,垂頭喪氣地圍坐在河邊。
楊玄感坐在黑云上,雙眼精光閃閃,威嚴地注視著這一切,突然轉過頭對著身邊的雄闊海問道:“戰果都統計好了嗎?”
雄闊海紫色的臉膛上多了一道血痕,是剛才沖陣時被流矢擦了一下,而那個射他的敵兵早已經在他的鐵蹄下化為了一灘肉泥。由于是為數不多身上掛了彩的驍果騎士之一,雄闊海在剛才的戰斗中打出了血氣,死在他手下的敵兵不下四十。
聽到了楊玄感的問話后,雄闊海點了點頭,剛才戰場上那個以熟銅棍碎顱如敲瓜的恐怖殺神,又變成了沉穩如水的驍果副將,他沉聲說道:“回楊將軍的話,此役我軍大勝,殺敵三千兩百二十七人,其余七千四百一十九人皆降,敵軍大將紇單貴被楊將軍親手射殺,未有一名敵兵走脫。”
楊玄感點了點頭:“我軍損失如何?”
雄闊海笑了笑:“我軍陣亡三人,都是沖進營地時不慎落馬,被后面的鐵騎踩死的,傷者二十七人,皆是輕傷,均可再戰!”
楊玄感看了看雄闊海臉上的那道血印子,笑道:“闊海,你的運氣不太好啊,一共就傷了二十多個,居然有你,是年紀大了,身手不如從前了嗎?”
雄闊海“嘿嘿”一笑:“楊將軍這樣說可不厚道了哇,明明是我為你擋了側面的一箭才會落下這道印子的,還要這樣消遣我,那下次再有人偷射楊將軍,闊海可不管了啊!”
楊玄感哈哈一笑,眼光投向了遠處的蒲州城,他在馬上略一沉吟,開口向著身邊的王世充問道:“王參軍,你說我們攻這城北大營時,蒲州城里無一兵一卒過來救援,是何情況?”
王世充哈哈一笑:“他們是嚇破了膽唄,我軍突擊的速度太快,聲勢也太強,敵軍根本來不及反應。楊將軍請看,這城北大營的敵軍連拒馬樁和鹿砦都來不及布,營帳里的士兵們更是既不穿甲又不執兵器,城里的兵也可想而知了!”
“依我看啊,直到現在,我軍都已經消滅了這大營里的敵軍,城里的兵恐怕還沒來得及整隊呢。”
雄闊海舉起了那支熟銅棍,指向了城頭,而這支棍頭上還在滴著紅白相間的液體:“楊將軍,城頭那里有幾個將官模樣的,應該是敵軍守城的大將。王參軍說得不錯,他們一直在那里看著這里,根本沒有出兵救援的意思,只怕現在早已經給嚇破了膽,根本沒有出城一戰的勇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