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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拜訪豪雄

  張金稱聽得連連點頭,說道:“按一般人的想法,若是給人這樣黑,那早就忍不住報仇了,可是聽東家這樣分析,他是主動放棄了向仇家復仇,為什么?”

  王世充笑道:“報不報仇也是要看自己的實力,我料那竇建德,給人陷害,逃亡突厥,評估了一番形勢后覺得自己若是這時候帶了大批手下回鄉,恐怕會被視為眾矢之的,還沒等他報仇,黑白兩道就會一起向他下死手,與其這樣,不如放低姿態,作出沒有雄心壯志的樣子,迷惑自己的對手,等到他們放松警惕的時候,再慢慢積蓄力量,招回舊部,伺機復仇。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看看我向王世積和皇甫孝諧復仇用了多少年。”

  張金稱倒吸一口冷氣:“竇建德當真會象東家說的這樣嗎?這也太可怕了。”

  王世充微微一笑,眼神變得深䆳起來:“這點嘛,等見過他就知道了,金稱,能幫我引見一下這位豪杰嗎?”

  張金稱笑道:“求之不得。”

  清河縣彰南鄉的西南處,有一座方圓數里的小山村,名叫竇家村,這里就是前任彰南里正竇建德的居所了,村子不大,也就百余戶人家,多數住著低矮的黃土房子,還有幾家看起來家境不是太好的,住在茅草屋里,看起來破破爛爛的,風一吹就象要倒下的樣子。

  王世充和張金稱走在這個小村子里,村中幾乎沒有年輕人,一些掉光了牙齒的老頭坐在自己家小院的門口,眼神警惕地看著這兩個陌生的外鄉人。

  王世充沖著張金稱使了個眼色,張金稱走向了一個身穿灰色布衣,花白頭發的老頭兒,用河北話說道:“老丈,這里是竇家村嗎?”

  那老頭兒微微地閉著眼睛,點了點頭。

  張金稱繼續問道:“請問好漢竇建德是在這個村嗎?”

  老頭兒睜開了眼睛,警覺地看著張金稱:“你們找竇里正做什么?”

  張金稱微微一笑:“老丈,竇里正的豪俠之名早就傳遍了整個冀州,我們二人是慕名過來拜訪他的,我們東家一向欣賞這要的英雄人物,有意結交。”

  老頭兒重重地“哼”了一聲:“果然又是來給竇里正招惹事端的人,看你們這副打扮,是想穿州過境的商人吧,我們竇里正現在不接這個護衛工作了,你們若是想討碗水喝,進院子喝了就走吧,其他的事情,小老兒一概不知。”

  王世充走上前,向著老頭兒行了個禮:“老丈,你可能誤會了,我們二人真的不是找竇里正做護衛的商人,只是久聞竇里正的大名,想來結識一下,沒有別的意思,還請老丈能行個方便。”

  老頭兒的眉毛一揚:“不是來找竇里正做護衛的,那你們一定是那些犯了人命的逃犯,想來找竇里正庇護的吧,請你們快點離開吧,還嫌禍害竇里正不夠慘嗎?人家都給你們這些人害得跑突厥幾年不能回來,還要怎么樣?”

  王世充微微一笑:“老丈,你看我們二人,象是那種江洋大盜嗎?”

  老頭兒睜大眼睛,仔細地把二人打量了一番,搖了搖頭:“江洋大盜又不會把賊字寫在臉上,我哪知道,你這人看起來不象中原人士,倒象是個突厥人,你不會是突厥人進來打探我們大隋虛實的吧。”

  張金稱氣得叫了起來:“你這老人家,好生無禮,我們東家怎么就成了突厥人了?”

  王世充笑著擺了擺手:“老丈,不瞞你說,在下的爺爺就是突厥人,只是我在中原生活了幾十年啦,除了長了張胡人臉外,跟突厥實在是沒有半點關系,再說現在突厥已經被平定,突厥的啟民可汗也早已經降伏于我朝,早就不是以前的敵對關系啦。”

  老頭兒點了點頭,表情舒緩了不少:“你這人說話倒是挺和氣的,既然不是突厥人,又不是江洋大盜和商人,你們來找竇里正做什么?”

  王世充正色道:“我是做些生意,但這次來找竇里正,絕對不是因為要找他當護衛,而是久聞竇里正的大名,想來結識一下,你看我們兩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在這村里,根本不怕有人來找我們的麻煩,就是因為我們堂堂正正,無愧于心,現在竇里正聽說日子過得不是太好,能幫忙的話我們也會盡量幫他的。”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百錢,塞給了老頭兒,“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老頭兒的眉頭舒展了開來,笑道:“看你這人說話挺有誠意,出手也大方,就告訴你吧。竇里正的家啊,原來是在這村里,后來官兵來這里抄家,一把火把他房子給燒了,現在他是在村西頭三里處的小高坡上,獨立蓋起了一個小院子,人也住在里面呢。”他說著顫巍巍地站起身,向著西頭的一處小院子一指,“喏,就是在那里。”

  王世充點了點頭,行了個禮:“多謝老丈的指點。”說著他起身,帶著張金稱走向了那個小院子。

  院子不大,只有四五丈見方,院墻也不算高,只及王世充的胸部,高手可以很輕松地跳進去,院子里有幾只雞在咕咕地叫著,黃土制成的房屋外墻掛著一串串的辣椒,兩扇木制的門板上貼著年畫,半開著,似是在迎接遠來的客人。

  王世充站在院外,好好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拱手行禮,朗聲道:“大興王世充,特來拜訪竇里正,不知里正可否現身一見?”

  一個沉穩有力,中氣十足的男聲響起:“可是平定江南,大破突厥的王行滿?”

  王世充朗聲道:“正是在下,敢問閣下是竇建德竇里正嗎?”

  一個身高九尺,壯如熊羆的壯漢推門而出,王世充仔細打量了一下此人,心中不得不喝了聲彩,只見此人虎背熊腰,黑面虬髯,高鼻闊口,眉如墨染,頜下三縷長須,雙目神光如電,雖然穿的只是一身藍色的布衣,但仍然掩蓋不住此人出眾的氣質和一股強大的氣場。

  張金稱哈哈一笑:“竇兄,還記得兄弟嗎?”

  竇建德也跟著笑了起來:“當然,張老弟,五年前你我一見如故,相約再見時痛飲一番,不醉無歸,只是這幾年兄弟我流年不利,在這彰南也呆不下去了,與兄之約,推拖至今,想不到今天張兄會跟著名滿天下的王行滿一起光臨寒舍啊。”

  張金稱點了點頭,說道:“竇兄,這位王行滿王儀同,就是我上次跟你說過的我在大興城的東家,他的大名你也早應該知曉了,一直說想要結識竇兄這樣的英雄豪杰,這次正好路過河北,就順道過來看看竇兄。”

  竇建德點了點頭,向里作了一個請的手勢:“二位,里面請吧,寒舍簡陋,得罪了。”

  王世充一笑而過,進入院中,張金稱也跟著進入,竇建德緊隨其后,順手帶上了門,那間里屋的大門正開著,一個土炕上已經放了一張矮桌,下面的火燒得很旺,即使站在門外也能感覺到濃濃的暖意。

  竇建德引二人進了堂屋,王世充坐上了炕,感覺到屁股下火熱的暖意,他在關中很少坐這種火坑,一下子還有些不太適應,眉頭微微一皺。

  竇建德也脫鞋坐上了炕,笑道:“王儀同,是不是有些不適應坐咱河北的火炕呢?”

  王世充笑著搖了搖頭,看著站在一邊的張金稱,說道:“上次來河北還是一年前去幽州的時候,路過了冀州的幾個州郡驛站,但那里也不是這樣燒火炕的,今天還是第一次坐上,感覺很特別啊。”

  張金稱笑道:“咱河北地界冬天比較冷,所以家家戶戶都是睡這種炕,一直要燒到四月的時節呢。”

  王世充轉向了竇建德,說道:“竇兄,你比我年長兩歲,王某厚顏,稱你一聲兄長,今天承蒙款待,不勝感激啊,只是看你這樣子,好象早知我們會來?”

  竇建德哈哈一笑:“王儀同,竇某雖然只是鄉野村夫,但在這地頭上還算有些勢力,咱這彰南也不是什么大城市,來此的人不是很多,所以有什么異能之士,竇某早早就能得到消息,張老弟在河北也算是響當當的好漢了,而王儀同的樣貌又是如此特別,這幾天你們一直在高雞泊那里轉悠,我就知道你們遲早要來。”

  王世充心中暗嘆這竇建德果然在這一帶手眼通天,盡管看起來已經沒了勢力,但他的手下們已經全部轉入了地下,這彰南方圓幾十里的一舉一動,只怕都盡在他的掌握之中。

  但王世充面不改色,笑道:“竇兄,據我所知,上次你之所以流落突厥,也是因為護衛商隊之余結了一些仇家,既然我二人的身份你也知道,而我更是有著官身,你為何還會對我二人如此坦誠呢?”

  竇建德的眉頭輕輕一揚:“王儀同,當著明人不說暗話,你是朝廷中人,但并不是我河北地頭的官員,而且竇某現在身為里正,奉公守法,并不怕官府的追查,至于閣下,更不會以京官的身份,千里迢迢來這河北,和我一個里正過不去吧。”

  竇建德說到這里的時候,看了一眼站在一邊的張金稱,笑道:“再說了,我幾年前就和張老弟相見恨晚,結為莫逆之交,他帶來的貴客,我又怎么會擔心來害我呢?”

  張金稱哈哈大笑起來:“竇兄果然快人快語,豪氣更勝當年啊,沖你這句話,今天咱們就不醉無歸。”

  竇建德擺了擺手,臉色變得嚴肅起來:“二位,實不相瞞,今天竇某這里可能會有些賊人夜訪,二位都是竇某的朋友,張老弟就不用說了,王儀同的氣度讓竇某一見也是佩服不已,今天竇某不太方便留客,還請二位明天再來,如何?”

  張金稱的臉色一變,急道:“竇兄,怎么了,怎么會有賊人膽敢找你麻煩?今天小弟既然碰到了,就一定會助你殺賊!”

  王世充自進屋時就感覺有些不對勁,這屋子給收拾得整整齊齊,卻沒有女主人,竇建德一早就知道自己二人要來,卻不讓自己的老婆出來招待,甚至無酒無茶,這很不正常,而那兩把擺在墻角的短戟和一支看起來足有百余斤重的鑌鐵鋼叉,更是顯示了竇建德如臨大敵,隨時準備應戰的狀態,聽到竇建德這么一說,王世充才意識到竇建德今天準備收拾的對手并非自己。

  于是王世充微微一笑:“竇兄,我們二人既然來到這里,承蒙款待,竇兄有事,就不會坐視不理,今天王某是以私人身份來拜訪朋友的,不提官府身份,如果有強人上門,王某自當助竇兄一臂之力,只是不知來者是何人,讓竇兄這樣的英雄豪杰也如臨大敵?”

  竇建德捋了捋自己的長髯,笑道:“那竇某就感謝二位的仗義相助了。只是此事是竇某與他人的恩怨,與二位無關,二位如果不愿意就此離開,那就請委屈在此小駐,今天夜里無論誰勝誰敗,二位也好作個見證。”

  王世充知道竇建德恐怕是要和仇人分個生死,也不愿意外人插手,想到以他在彰南的勢力與耳目,顯然已經充分掌握了對手的實力與動向,既然不要自己出手,應該也是胸有成竹,謀定而后動了。

  于是王世充點了點頭,正色道:“客隨主便,一切但憑竇兄的吩咐,只是王某想請教一下,今天的對手是何來路,與竇兄又有何仇怨?既然竇兄要王某做個見證,以后萬一要報官,王某也好有個說詞。”

  竇建德點了點頭,開口道:“今天來的人,是冀北上谷那里的一幫豪強,為首的名叫王須拔,有霸王之力,手下有兩個兄弟,一個叫魏刀兒,另一個叫宋金剛,一個勇猛過人,矯健剽悍,另一個詭計多端,深通兵法,竇某跟這伙人有些過節,這次竇某從突厥回來,這幫人就上來尋仇,現在人已經在村外十里的山溝里潛伏了,大概一入夜,他們就會上門來找我。”

  張金稱的臉色一變:“是上谷的燕人王須拔?竇兄,你怎么會招惹到這些人?”

  王世充看了張金稱一眼,張金稱知道王世充不了解河北地面上的這些草根英雄,解釋道:“東家,這王須拔是上谷那里有名的好漢,滿臉虬髯,從小熟習槍棒,武藝高強,曾經和人賭博把臉上的胡子全生生拔掉,結果他愣是忍著痛,當眾把一臉的絡腮大胡子生生扯下,滿臉都是血,所以得了這個綽號,其人亦正亦邪,當過馬匪,搶掠來往商隊,手底下也是殺人如麻,但又仗義疏財,劫富濟貧,官兵曾幾次圍剿過他的山寨,都給他提前得到了風聲逃走。”

  竇建德哈哈一笑:“是的,這王須拔是冀北幽州一帶的豪杰,前些年因為幽州總管燕榮為人酷虐殘暴,他不得不轉移到冀北落腳,而幽州的不少游俠劍士也都投到他的麾下,其中綽號歷山飛的魏刀兒,和人稱智多星的宋金剛,就是最出色的兩個,以前我在河北護送商隊時,就跟他們有些不愉快,但還沒撕破臉皮,但我到了突厥之后,有一次劫過他們的走私商隊,這就結了深仇,我在突厥的時候他們不敢對我下手,現在我回到家鄉了,他們就來找我尋仇啦。”

  王世充的臉色微微一變,暗道這個竇建德逃難突厥的時候還與人結怨,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于是打了個哈哈,問道:“竇兄,怎么在突厥的時候也不收手呀,這和你老兄的行事作風可不太符合啊。”

  竇建德嘆了口氣:“沒辦法啊,寄人籬下,自然要聽人的指揮,我們投奔的是東突厥的莫何部落,人家收留了咱們,咱們在那里幾百個兄弟白吃白喝,總要幫人做事的,正好人家說有一個敵對部落在關內買了一批貨物,偷運出關,那批貨物里聽說有不少是朝廷禁運的生鐵,所以我一時沖動,就答應去劫了。”

  王世充因為聽過李靖說過此事,也不是太吃驚,淡然點了點頭:“生鐵走私,早有所聞,想不到走的是河北這條線路。”

  竇建德搖了搖頭:“這生鐵走私,漠南突厥各部幾乎都在做,那兩年都藍可汗敗亡,啟民可汗繼立,草原無主,各部落都在相互攻殺,朝廷好象也放開了對于突厥貿易的限制,從晉北到河北,都有不少關市,只要不運生鐵兵器,朝廷都是允許的,所以來往突厥的商隊比起前些年跟突厥打仗的時候要多了許多,自然也有不少想要牟取暴利的人趁機走私生鐵。”

  “而且草原上的情況,想必王儀同也知道,失掉了有威嚴的大可汗之后,部落間的攻殺沒有一天是停止的,為了不至于給人消滅,這些部落都要整軍備戰,上次與我朝大戰,突厥人更意識到了我大軍甲兵犀利,鐵甲鋼刀的威力盡顯無疑,所以無論是什么部落,都想著進口生鐵,以打造鐵騎部隊,反正劫掠別的部落,就可以收回這些錢,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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