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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 忠義之士

  長孫晟聽得連連點頭,瞇起了眼睛,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楊玄感終于明白長孫晟和王世充的心思了,放回這幾萬俘虜,讓他們投奔親近大隋的啟民可汗,這樣啟民可汗可以背靠大隋,很快地擁有與都藍可汗、達頭可汗相抗衡的實力,就能讓草原上征戰不休了。

  長孫晟看到楊玄感深鎖的眉頭開始漸漸地舒緩,心知他已經漸漸地明白自己的想法,笑而不語。

  一直沒開口的楊素突然道:“長孫將軍,本帥還有一事不明,不知當不當問。”

  長孫晟忙沖著楊素正色道:“大帥請說。”

  “老夫雖然跟這些突厥人打交道不是太多,但也深知胡人生性狡詐,貪利忘義。勝則依附于你,敗則棄你如敝履,那啟民可汗去年為達頭可汗與都藍可汗的聯軍所破,最后只余幾十騎逃進了關內,如此喪家之犬,這些俘虜會真心依附嗎?”楊素一臉嚴肅,深沉的眸子里精光閃爍。

  長孫晟微微一笑,擺了擺手:“大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就是這今天投降的人里,有不少幾個月前還是啟民可汗的部下呢!胡人無忠誠可言,草原上只認強者,昨日達頭可汗打敗了啟民可汗,達頭可汗就是昨日的強者,今天我大隋打垮了達頭可汗,那與我結盟的啟民可汗就是今天的強者,這些人一定會選擇依附于強者。

  數日之內,我軍戰勝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草原,到時候不要說這些放回去的俘虜,就連沒參加此戰的中立部落。也會主動投靠突利。東面的都藍可汗現在正在逃命,他和達頭可汗能活著跑回自己的老家就屬萬幸,即使回去也要花上幾年的時間,才可能重新整頓出一支軍隊。根本無暇顧及啟民可汗的發展壯大。”

  “但若是我軍圖一時之快。殺了這些俘虜,或者將之當奴隸對待。虐待他們,折磨他們,那以后胡人的戰斗意志就會大大加強,誓必死戰到底。也不會有人肯主動依附啟民可汗,到那時我們再想打突厥就會困難得多。”長孫晟對著楊素緩緩分析,語氣雖平和卻也不失堅定。

  楊玄感用手托著下巴,一邊聽一邊在思索著,聽到這里時他突然臉色一變,道:“長孫將軍,那既然我們與啟民可汗交好。為何不干脆助他一統草原,世世代代約為盟友?”

  長孫晟口齒啟動,正待發聲,楊素那渾厚的聲音卻先響了起來:“玄感啊。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可不是換一兩個可汗就能改變的。”

  楊玄感的眼光轉向了父親,而楊素則站了起來,一邊踱步一邊道:“啟民現在與我朝結盟,是因為他力量弱小,非依附于我朝不可,一旦他消滅了都藍和達頭,一統草原后,那就會成為我朝最大的威脅,即使他這個人感念我朝恩德,終其一生不與我朝為敵,到了他兒子輩孫子輩時,遲早還是要南侵的。”

  楊素突然站住,聲音也抬高了八度,臉上的表情也變得亢奮激動:“想那南匈奴的呼韓邪單于,受了漢朝的大恩,依附于塞上,后來三國時曹操將南匈奴引入關內庇護,結果如何?

  一到西晉八王之亂,匈奴人便率先起兵,導致五胡亂華,神州陸沉,幾百年后漢人才恢復了江山,這還靠的是當今圣上的當機立斷,得以撥亂反正。這血淋淋的教訓,你這么快就忘了嗎?”

  楊玄感咬牙切齒道:“血海深仇,刻骨銘心,孩兒終此一生不敢忘。”

  楊素滿意地點了點頭,似乎是很滿意兒子的這種氣勢。

  長孫晟緩緩地鼓起掌來,邊拍邊笑,“啪啪”的聲音在整個帳內回蕩著:“大帥英明,末將佩服之至。”

  他的頭轉向了楊玄感:“楊將軍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嗎?”

  楊玄感搖了搖頭,他進帳前的所謂憤怒與疑惑都已經煙消云散了,經過這次與長孫晟的直接交流,對他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時營門方向卻傳來一陣喧囂之聲,三人對視一眼后,一起走了出去,楊素走在最前面,長孫晟則跟在最后。

  只見營門外已經聚集了數千名軍士,手上都沒拿武器,個個一臉的激憤,人群中不停地傳出要見楊大帥的吼聲。

  隔了幾十步遠,楊玄感都能感覺到這些人的怒火,就象一座將要噴發的火山。而周羅睺李子雄等趕來議事的眾將則帶著中軍的衛士們排成了兩排人墻,堵在了營門口。

  楊玄感一看這架勢,生怕這些人會對老爹有什么不利,忙站在了楊素的身前,寶劍抽出了一半,劍眉上挑,虎目圓睜,厲聲吼道:“爾等意欲何為!”

  這一聲是楊玄感全力吼出,如同半空中響了個炸雷,震得人渾身一哆嗦。

  大家一看楊玄感,只見他渾身的鐵甲被血染得透紅,破了幾個洞的大紅披風獵獵飄蕩,而那四溢的殺氣更是讓每個人心頭都罩上一層陰影,剛才還群情洶洶的人群頓時便沉默了下來。

  楊素哈哈一笑,輕輕地撥開了擋在自己身前的兒子,對楊玄感說道:“這些都是我軍的勇士,今天戰場上的功臣,不得無禮。”楊玄感向父親略一欠身行禮,還劍入鞘。

  楊素轉過身來,對著人群高聲說道:“列位軍士,有何不平之事可直接跟本帥講明,今天我軍大勝,什么話都可以直說無妨。只是你們人太多,最好推舉一位代表出來與本帥詳談,本帥一定知無不言。”楊素說完后帶著楊玄感與長孫晟轉身回了剛才的大帳之內。

  全身盔甲的劉全站了出來,軍士們一看此人,都喊道:“劉大哥,您就代表咱們去吧。”

  “對,我們信得過劉大哥。”

  “劉大哥去問,俺服。”

  七嘴八舌的聲音平靜下來后。劉全向人群行了個禮,高聲道:“蒙大家信得過姓劉的,俺一定把事情問個明白。”言罷轉身向營中走去,守門的衛士們自動讓開了一條道放他入內。

  劉全昂首步入大帳。向著楊素抱拳行禮。楊素看著這人的臉。長嘆了一聲:“劉全,你這是怎么了。身為將軍,卻跟著士兵們一起鬧事?”

  劉全忙擺了擺手:“不是這樣的,末將信得過大帥,大帥就是叫末將去踩面前的刀山火海。末將也不會皺半下眉頭。只是這個長孫晟自稱是奉了皇命,要把俘虜全給放了,大伙兒實在是想不通,這才推小的問問。”

  劉全看了一眼楊素,一下子跪了下去:“大帥,俺知道您也要受皇命節制,這事大伙不是沖您來的。今天您帶著我們打了這么大一個勝仗,大伙兒打心眼里服您。只是皇上的這個處置,大伙兒實在想不通,要是沒個合理的說法。怕是要出亂子的。”

  楊玄感聞言大怒:“出什么亂子?你們還敢反了不成?”上前一步,直接抓住這劉全的胸衣,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

  劉全冷冷地盯著楊玄感,眼神中沒有一絲的退讓和軟弱:“楊將軍,今天你神勇無敵,姓劉的看在眼里,服在心里。但這和劉某想問的是兩回事,你就是現在殺了姓劉的,也不能讓外面的兄弟們服氣,只會讓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收拾。”

  楊素沉下臉,斥道:“玄感,不得無禮,還不快退下!”

  楊玄感狠狠地瞪了劉全一眼,松開了手,站到一旁。

  長孫晟突然笑了起來:“大帥,看來不給這位兄弟一個解釋,外面的弟兄們也不會善罷甘休的,這也是人之常情,就是剛才楊將軍,不也是上來就想殺了在下嗎?”

  劉全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得大大地,他的官職不太高,又不在大興城中居住,顯然沒有聽過長孫晟這位王牌間諜的事跡,仔細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向著長孫晟拱手行禮,嘴上道了聲見過將軍。

  長孫晟突然收起了笑容,表情變得異常嚴肅,對劉全說道:“一會兒帳中所議之事,乃我朝絕密,牽涉千萬人的生死,還請劉將軍千萬勿要外泄。”

  劉全看了一眼長孫晟,又看了看站在一邊同樣一臉嚴肅的楊素,點了點頭,當即下跪,左手按胸,右手指天,鄭重其事地發了個毒誓:若是泄露軍機,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長孫晟待劉全起身后,詳細地把剛才跟楊玄感所說的事情從頭細述了一遍,楊素和楊玄感,還有一邊的王世充也幫著解釋了不少突厥的起源與現狀,所幸劉全雖不知情,但評書野史卻是聽過不少,頗通事理,說了兩個多時辰后,總算是完全明白了。

  劉全聽完整個計劃后,問道:“照這樣說來,是不是以后還得防著那個什么啟民可汗?”

  長孫晟點了點頭:“不錯,也不能讓他的勢力膨脹得太快,一下子吞了其他兩家,剛才我宣讀時說是全家歸順者賞三十頭羊,十五頭牛,實際上按這個數發的只有五萬家,再來的人就減半,到了十萬家后就不再給了。到時自然會有不少人轉投都藍可汗或是達頭可汗。”

  “而且啟民可汗其人,膽小怕事,前些日子他被擊敗后,我去接應他逃進大隋,本來人都走到關門前了,卻又猶豫起來,怕進了關后被我朝扣為人質。還是王將軍急中生智,暗中命人到關上放烽火,騙他說追兵已到,才嚇得他進了關。”

  “這樣的人是無法駕馭草原上這些強悍的惡狼的,即使有我朝支持,最多也只是撐過一時,倒是他的兒子…”長孫晟說到此處,突然閉口不語,眼中閃過一絲憂慮與不安。

  “大帥,我沒什么要問的了,謝謝三位看得起姓劉的,告訴我一個小小的車騎將軍這么多機密,劉某這就去給弟兄們一個交待。”劉全點了點頭,向著楊素拱了拱手。

  就在劉全轉身出帳時,楊素突然開口道:“劉將軍,還請千萬要守口如瓶,這可關系到千萬人的身家性命。”

  劉全回過頭來笑了笑。輕輕地道了句請大帥安心,便走了出去,王世充卻從他的眼神有點怪怪的。轉頭再看楊素,卻發現楊素緊咬著嘴唇。眼皮微微地跳動了兩下。

  楊素跟著劉全走出了大帳。王世充和楊玄感也跟了出去,長孫晟沒走。坐了下來,拿出一個酒囊喝起了酒,王世充聽到背后傳來他的一聲重重的嘆息聲,心頭突然閃過一道陰云。

  天色已黑。聚集在營門口的軍士的數量又有增加,已達上萬,東一堆西一圈地生起了火在這里等著劉全出來。

  劉全走出營門口,大家一下子呼啦啦地圍了上來,雖未說話,眼中卻全都充滿了熱切的渴望。

  劉全環視了一下四周,黑夜中兩邊的兩只巨大火盆正噼噼啪啪地燒著干柴。火光映著他一臉堅毅的臉。

  劉全對著眾軍士們作了一揖,朗聲道:“各位兄弟可還信得過劉某?”

  “劉大哥,我們當然信得過您。”

  “劉大哥,有事您直說好了。您的為人弟兄們再清楚不過。”

  “哪個敢不信劉大哥說的話先問問俺的拳頭!”

  劉全待眾人的聲音平息下來后,高聲說道:“那請眾家兄弟一定要相信大帥,放掉這些突厥俘虜是于我朝千秋萬代有利的大事,大家切不可亂來!一定要按那使者說的辦。誰若是不依,我姓劉的做了鬼也不會放過他!”

  眾人還沒醒過神來,驚愕的表情還停留在一張張臉上,劉全卻轉過了身,對著楊素一拜:“大帥,劉全鼓動士卒,威逼主帥,按律當斬,即使您放過了劉全,劉全也不能壞了軍法,此事乃劉全一人所為,與眾兄弟無關!”說著摸出懷中一把短刀,大吼一聲,刺進了自己的腹中。

  王世充一直覺得哪里不對勁,等到看他摸出短刀時才知道他要自盡,一個箭步上前想要奪刀,卻慢了一步,眼睜睜地看到刀插入腹,直至沒柄。

  眾軍士們一下子圍了上來,扶住了劉全倒下的身體,一個個帶著哭腔喊著:“劉大哥,劉大哥!”

  楊素見此情景也一下子臉色大變,顧不得主帥的威儀,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了上來,奔到劉全的身前時,眼中已是淚光閃閃,握著劉全的手,沉痛地道:“劉全,何至于此啊!”

  劉全無力地看了一眼圍在身邊的軍士們,聲音細如蚊蚋:“軍有軍規,這是劉某自愿的,大伙一定要記住,記住我的話,不可壞了大事。”身邊眾軍一邊大哭,一邊點著頭。

  劉全吃力地轉頭看著楊素,突然臉上閃過一絲笑容:“大帥,這下你可安心?小的家人,就勞…”頭一歪,人已氣絕身亡。

  楊素的淚水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用力地抱著劉全,點著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玄感站在邊上看著這一幕,眼淚在臉上盡情地流淌著,他現在明白了長孫晟那一聲嘆息的意思,周圍都是哭聲,這些在白天廝殺了一天也只流血不流淚的漢子們,現在卻為了一個五品車騎將軍的死而放聲大哭。

  王世充抹了抹自己的臉,走回到帳中,只見長孫晟還是背對著他,一個人在那里自顧自地飲著酒。聽到背后的腳步聲,他抹了抹眼睛,輕聲問道:“是行滿吧。”

  王世充知道他也在邊飲邊流淚,直接問道:“長孫將軍剛才就知道會是這結果了嗎?”

  “劉兄弟是耿直的義士,一定會是這結果,長孫晟閱人無數,不會有錯。你們出帳時,我就在這里祭奠起劉兄弟了。”長孫晟的語氣平靜,卻帶了絲淡淡的憂傷。

  王世充漠然地點了點頭,想到當年蘇州城與劉全的初遇,南征北戰中與他結下的生死交情,心頭萬分難過,一時間竟然無話可說。

  “好啦,我的任務也完成了,明天一早,放掉那些突厥俘虜后,你就該回京復命了,而我,還得到東邊草原走一趟,都藍可汗一天不死,我們一天就不能掉以輕心。”長孫晟站起身來,轉身對著王世充,臉上已經沒有了哀傷。

  第二天一早,楊素便依約放走了那四萬多突厥俘虜,這些人臨走時一個個千恩萬謝,賭咒發誓,說是終此一生都不會與大隋為敵。昨天討說法的軍士們經過了劉全之事后,也都不再鬧事,冷冷地看著他們離去。

  大軍即日班師,卻總是少了分勝利之師應有的喜悅,每個人的心頭都沉甸甸的,王世充知道這是因為劉全的原因。

  靈州的百姓們自發地迎出關外十里,立于道旁,穿上了最好的衣服,載歌載舞地歡迎大軍凱旋歸來。

  王世充看到這些百姓們喜悅的臉,終于明白了自己的這次苦戰終歸是有意義的,若是胡騎南侵,不知這些百姓有多少能得幸免,想及于此,多日來因為劉全之死而一直板著的臉上總算是綻出一絲笑容。

  進入靈州城后,大軍解散,王世充則跟著楊素父子,帶著剩余的二千多驍果騎士們回京復命,大戰已過,又考慮到眾人在此戰中多少帶了些傷,楊素有意地放慢了速度,十余日后才回到大興,一路之上,楊素和王世充都沒有任何單獨的交談,二人各懷心事,到了大興后也只是公事公辦地各自回部交差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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