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玄感坐在黑云上,手里緊緊地握著那純鋼長槊,眼睛卻一直死死地盯著主帥令旗的方向。前軍的喊殺聲與慘叫聲不停地傳來,而軍那里卻毫無動靜。
殺聲漸漸地傳到了前軍劉全那里,楊玄感看到不少渾身是血的前軍士卒正從劉將軍陣線那條通道向后逃命,其就有李子雄將軍,他盔甲不整地奔到了大陣后方,一面巨大的黃旗緩緩地樹了起來。
隋軍大陣后方的戰鼓聲突然響徹天地,如雷動天,讓人一下子變得熱血澎湃,與那胡騎的叫囂聲混合在一起,在空氣劇烈地回蕩。喊殺聲漸漸地大了起來,不再后退。
楊玄感知道前方的戰事已呈膠著,他又看了一眼主帥所在,仍然是毫無動靜,不由得狠狠地一拍胸前盔甲上的獸面,渾身上下發出一陣叮當聲,連黑云也受他的情緒感染,長出一口粗氣,前蹄在地上不安地刨著。
突然,幾千只胡騎的號角同時響了起來,共鳴的作用讓這聲勢變得龐大了許多,遠方傳來一陣雷鳴般的歡呼聲。楊玄感在路上學過一點突厥語,聽到所有的突厥人都在有節奏地喊著兩個字:“可汗,可汗!”
一陣雷鳴般的馬蹄聲炸起,遠方漸漸地卷起一道黑色的煙塵,象一條張牙舞爪的黑龍,一下子撲向正在惡戰的兩軍戰線。楊玄感一下子醒悟了過來:“這是達頭可汗的衛隊投入戰斗了!”
軍主帥處突然鼓聲再次大作。這一回比上次起碼又增加了一千面巨鼓。咚咚咚咚的聲音震得人胸的熱血不停地翻騰。一面巨大的藍旗瞬間立了起來!
楊玄感見旗大喜,狠狠地把長槊向地上一插,策馬騎陣前,作起了突擊前的演講。
“眾兒郎,殺賊立功,就在今日,大家見過邊關上被屠殺的百姓,見過今日在前面戰死的兄弟。現在,就用你們手的刀槍,用突厥的鮮血來為他們復仇吧。”
楊玄感出征前特地打造了一個鐵制喇叭,這下派上了用場,即使在漫天的鼓聲與殺聲,仍然讓每個戰士都清楚地聽到了他的話。
剛才還沉靜如水,不動如山的驍果騎士們一下子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嚎叫,每個人都使勁地敲著自己的胸甲,金屬的撞擊聲震得人耳膜鼓蕩。
楊玄感見士氣已開始激發,趁熱打鐵。舉臂大吼:“驍果威武!”
“驍果威武!”騎士們的喊聲如天雷動。
楊玄感舉起長槊,在騎陣前橫向狂奔起來。嘴里卻沒停下:“驍果威武!”
“驍果威武!”這一回的喊聲比第一回還大。
楊玄感奔到騎陣央,一勒韁繩,黑云原地高高立起,長嘶一聲后重重地前蹄踏下。而楊玄感趁勢整個人站在了馬蹬上,讓騎陣最后一排的士兵也能看到他:“殺!殺!殺!”
一陣巨大的殺聲,伴隨著這些如狼似虎的驍果鐵騎的殺氣,在這方圓幾里的戰陣后方激蕩著。
楊玄感坐回馬鞍,把鐵喇叭狠狠地擲到地上,一撥馬頭,向著右前方奔去,身后的驍果騎士們緊緊地跟上。一切按照既定的計劃:“先從右側迂回到右方,再從側面狠狠地直取可汗衛隊。”
奔出三里多后,楊玄感率部來到了整個戰場的右側一塊小高地上,這里他們可以看到整個戰場,只見白色的突厥騎兵們如同一陣陣的驚濤駭浪,不住地向黑色的隋軍陣線發起一撥撥的突擊。
央戰線上,近十萬全身盔甲,裝備精良,如狼似虎的突厥騎兵正在與劉全所率的前軍步軍們廝殺,數千鐵騎已經沖散了第一排的戰車與長槍陣,躍入步兵方陣的央,肆無忌憚地砍殺著,后方無法直接搏殺的胡騎則向天放箭,發出陣陣箭嵐,殺傷戰線后方的隋軍步兵們,隋軍央的步兵陣線在不住地后退。
在這個巨大的騎兵團的央,一面足有五丈寬的巨大金色狼旗高高飄揚著,旗下盡是精甲耀日的可汗衛隊。
楊玄感看到劉全正在陣線的后方,將一隊隊的預備隊投入前方,又來回策馬,指揮后排的弓箭手們向天空射出一陣陣烏云般的箭雨。
饒是如此,央陣線已經被突破了多處,最前方的四五個步軍方陣都已經陷入了各自為戰的狀態,但所有人都知道今日乃是死戰,若是后退,下場會和開戰時挑戰后的逃兵同樣命運,于是個個咬緊牙關,死戰不休。
刀斧手在瘋狂地砍著馬腿,而鉤槍手們則把一個個馬甲的騎士們鉤下馬來,落馬的突厥騎士們往往還來不及站起身就被砍成了肉泥。
整個央陣線已經比兩側后退了三百步左右,兩翼陣線面臨的壓力沒有央這么大,后排的士兵們已經從側面開始過來支援央方陣作戰,饒是如此,隨著央方陣的不斷后退,央陣線與兩翼陣線的距離拉得越來越大,竟然隱隱形成一個口袋之勢。
楊玄感當下再無遲疑,大吼一聲:“傳令!楔形陣!”
身邊的傳令兵迅速舉起一面綠旗,在獵獵的風飄揚。
“全軍聽令,目標只有一個,就是達頭可汗的首級!”楊玄感馬鞭一指可汗衛隊正被數百鐵騎簇擁著的一名全身貂皮裘衣的貴人,惡狠狠地吼道。
驍果騎士們發出了一陣喊殺之聲,巨大的三角形突擊陣很快排了出來,而楊玄感和雄闊海,則立在陣的最前。
騎陣開始緩緩地移動,所有人的長槊上舉,后面的馬與前面的馬錯開有三米左右。五千驍果。最后一排足有二里寬。
離敵一里半。楊玄感一抬手,從走馬開始漸漸地加速到跑馬狀態,在黑云上顛簸著,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
離敵八百步,楊玄感發出一聲尖嘯,狠狠地一抽黑云,戰馬開始全力加速,身后的驍果騎士們發出一陣動人心魄的吼叫聲。所有人的長槊一下子放平,寒光閃閃的槊尖指向前方還在跟右翼陣線廝殺的突厥騎兵們,戰馬全力奔騰的四肢帶起漫天的黑土,遮天蔽日。
楊玄感右手夾著長槊,站在馬蹬之上,左手從馬鞍摸出一把連射騎兵弩,抄在手,緊緊地扣住了板機,這些騎兵弩也是和王世充發明的那種步兵弩同時打造的,只是更小。更輕,大約力度在三石左右。可以射二百步。
突厥右翼的騎兵們突然發現自己的側面多出一片巨大的黑云,漫天的塵土沖出一群全身鐵甲的騎士,個個戴著惡鬼面具,密密麻麻的兩丈長槊尖頭就象是一片寒光閃耀的鋼鐵森林,不少人停下了口的嚎叫,吃驚地張大了嘴巴,眼一排飛蝗般射來的弩箭是他們在人世最后的記憶。
三箭連發!騎兵弩經過王世充的改良,已經被打造成每發一箭,機關自動轉到下一支弩箭的發射軸,直接一按板機就可以發出下一箭。只是三支重弩箭加上弓弩本身的重量有三四十斤,加上射擊時要在奔馳的怒馬上保持穩定,非力量驚人的壯士不可。
楊玄感在離敵一百步的距離上連扳三下,隨手扔掉了左手的騎兵弩,他看到三個敵騎的身上各自多出了一個血洞,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落下馬來,隨即密集的一排弩箭從身后飛過,沒入敵陣,慘叫聲和敵人的落馬聲不絕于耳,瞬間敵軍側面的上千人便被射死。陣也出現了一陣混亂。
騎陣的尖頭象切開奶油的餐刀一樣狠狠地扎進了敵陣,楊玄感能感覺到自己的槊頭扎進人體的聲音,一個,兩個,三個!等楊玄感稍稍感覺到手上的重量一下子增加到有些吃力的時候,才發現長槊之上已經串上了足有五個人,五具尸體在他的槊身上晃動著,甚至死前都來不及發出一聲悶哼。
楊玄感回頭一看,身后的驍果將士們每個人的槊尖上都至少串了兩個敵兵的尸體,巨大的沖擊力撞得敵軍側面的人和馬都在空飛舞著。
楊玄感一按槊身上的機關,前方的槊尖一下子縮了進來,兩丈長的槊短了一半,五具掛著的尸體有四具一下子落在了地上,只剩最里面的一具還在那槊尖上搖搖晃晃。
楊玄感大吼一聲,力貫右臂,單手將長槊上舉,用力一甩,尸體飛出,砸倒了兩名正欲沖過來砍他的敵軍騎兵,左手則順勢抽出鞍上的釘頭錘,一陣揮舞,一時間讓附近的敵人不得近身。
驍果騎士們已經大半沖進了敵陣,大部分人的長槊并不象楊玄感那樣可以伸縮,于是紛紛棄了馬槊,抽出馬刀,戰斧等近戰武器,奮力砍殺。
突厥騎兵多是輕裝騎兵,無論人馬都未披甲,近戰格斗劣勢盡顯,如斬瓜切草般地被驍果騎士們一排排地砍倒。
楊玄感右手單手抓著槊尾,舞著縮短后的鋼槊,當成一條鐵棍使,一掄就能砸倒好幾騎,他力有千斤,被砸到的人無不骨斷筋折,更有些直接被打得從馬上飛了出去。
雄闊海一直緊緊地跟在楊玄感的身邊,他也棄了馬槊,現在使的乃是一條一百余斤的熟銅棍,棍棒揮處,想從側面偷襲楊玄感的敵軍紛紛落馬。
驍果騎士們吼叫著,如銅墻鐵壁一般向前推進。還有一口氣的落馬敵兵們,往往還來不及發出呻吟聲,就被踏成血泥。
右翼的周羅睺一看戰機出現,當即下令全線出擊,隨著首排隊長的一聲喊,盾牌被撤下,上千的長槍手和刀斧手們也殺入突厥的騎兵之,槍兵刺人,刀斧手們則對著馬腿和落地的敵兵一通亂砍。
后排的右軍弓箭手們,也紛紛提高了射擊的位置,箭雨開始向著央的方向傾瀉,以免誤傷友軍。
只一柱香不到的功夫,與隋軍右翼方陣和驍果騎士們纏斗的突厥騎兵便傷亡了一萬人。余者多數膽寒。也不待下令。紛紛打馬回逃。
楊玄感眼見此次突擊得手,吼道:“傳令,后撤回后面高地,準備重新突擊!”身邊的傳令兵馬上摸出一面黑旗,使勁地搖了搖。
還在邊殺邊前進的驍果騎士們紛紛舍了自己正在追殺的對象,撥馬回頭,路過自己的馬槊時順便從尸體上拔出。
楊玄感環顧戰場,這一輪沖擊只損失了二百多人。多數還是在沖擊敵陣時,反沖力太大,被從馬上直接撞飛。面對面的廝殺時,只損失了不到百人。
右軍的周羅睺此時奔了上來,遠遠地對楊玄感道:“楊將軍留步。”
楊玄感停了下來,也不摘面具,在馬上一拱手:“周將軍何事?”
“敵左翼已崩潰,我等何不并力夾擊敵軍央集團?”
“我正有此意,父帥給我下的令就是突擊敵可汗衛隊。”
“將軍不必再退回去沖擊,可以佯裝追殺敵軍潰逃的部隊。然后從后面突然突擊敵軍央的集團,這樣我軍也好從右邊包過去。不至于擋住你們突擊的路線。”
楊玄感略一思索,道:“好計,那就依周將軍所說行事,你們一看我軍開始突擊,就可以包抄了。”
周羅睺哈哈一笑,滿臉的汗水與血污掩飾不住他的興奮:“那就不見不散。”
楊玄感帶著驍果騎士們追著突厥的潰兵跑出去兩三里地,直到那些潰兵遠遠地消失在視線之外。
央的突厥主力試圖抽出幾千人來接應左邊的潰兵,卻被周羅睺指揮長槍手們死死地纏住,一時脫不開身。
楊玄感把騎士們帶到離突厥央主力大后方約二里的位置,全體后轉,再次排出了騎兵陣,這回他知對手是勁敵,不可能象剛才那樣一個沖擊就擊潰,于是排成了標準的二百五十騎一排,寬約兩里的正面騎兵陣。
遠遠的只見對面的突厥央主力們,也把甲騎具裝的精銳衛隊調到了后方,槍騎在前,弓騎在后,排出同樣寬度的騎陣。
驍果騎軍兩丈多長的長槊擺了下來,不少槊頭還在向下滴著鮮血,在如血的紅日照耀下,閃著血色的光芒。不安的戰馬低著頭,刨著地,嘶叫著。
楊玄感一擺手,第一個沖了出去,雄闊海緊緊跟在他的身后,驍果騎士們卷起一陣狂飆,向著敵軍龐大的陣營開始突進。
敵陣響起一陣號角聲,從正面嚴陣以待的騎兵身后,一蓬箭雨鋪天蓋地地飛來,楊玄感左手抄起鞍邊的鋼盾,頂在了頭上,只聽得上面噼哩叭拉之聲不絕于耳。身后時不時傳來有人箭落地的聲音,夾雜著幾聲人的慘叫和馬的悲鳴,但戰馬全力沖刺的巨大聲勢卻有增無減。
又是一蓬箭雨襲來,驍果騎士們的戰馬沖刺速度已達極致,四千多匹甲騎俱裝全力沖刺時發出的可怕聲浪尤如月的錢塘大潮,所過之處席卷一切,要把這片草原掀個底朝天,戰馬的眼睛也變得血紅血紅,嘴里噴著滾燙的熱氣。
這些箭多數落了空,楊玄感隱隱地能看到對面的甲騎們眼閃過的一絲驚恐。
黑云沖得最快,領先別的戰馬有三十多步,眨眼間,離敵陣已經不到五十步了,楊玄感大吼一聲,左手用力擲出鋼盾,一下子砸得對面的一名敵兵直接從馬上飛了出去,余勢未消,又帶倒了后面的兩騎,引起小小的混亂。
楊玄感右手一按槊身的開關,長度一下子又暴漲到了四米多,雙腿狠狠地夾住黑云的肚子。駿馬騰空而起,直接從敵軍第一排的槊尖上飛了過去。
幾名正面的敵軍大駭,想要舉起長槊去刺馬腹,卻被黑云在空揚蹄,分別踢兩人的腦袋,一下子腦漿迸裂,栽下馬來。
楊玄感在馬背上也沒閑著,抓住槊柄掄了一個大圈,長長的鋼槊帶出一陣勁風,砸得圈內所有的敵軍非死即傷,最外面的槊頭掃處,幾顆人頭高高地飛起,脖頸處血如噴泉,身子卻還端坐在馬背上,久久不倒。
突厥的騎陣微微有些混亂,還沒來得及調整,后面跟著的一排明晃晃的長槊便殺到了。
鋼鐵的撞擊聲與慘叫聲,前排的突厥重甲騎士們紛紛倒著向后飛去,緊接著第二排,第三排的長槊都紛紛沖到,失去了陣型的突厥騎陣被刺得千瘡百孔,前面三排的騎士們不是被刺死就是被撞飛。
楊玄感殺入了敵陣,鼻子里盡是血腥的味道,他又找到了那種戰場上殺戮時的快感,今天才發現自己是多么喜歡這種味道。
長槊再次縮到一丈,槊尾的尖刺也彈了出來,楊玄感雙手舞槊,當面者用槊頭掃,側面的敵人用槊尾倒刺,而黑云也是喘著粗氣,四蹄亂踢,把好幾個落馬后企圖上來砍馬腿的敵軍重甲騎兵給踢得吐血不起。
雄闊海沖了進來,緊緊地護住楊玄感的左側,熟銅棍帶著巨大的呼嘯聲,把一個個敵軍打得直接從馬上飛了出去。
驍果騎士們已經都殺進了敵陣,紛紛棄了長槊,掏出近戰武器一通亂砍亂砸,一邊砍一邊連人帶馬向前跳踩著,整個隊伍如同一個活動的巨型鐵塊,無情地向前碾壓,一切敢于擋住去路的敵軍,通通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