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想起看史書時,當年東晉末年席卷三吳大地的孫恩盧循天師道大起義,也是這樣,只不過靠的不是這次的流言,而是邪教思想。
這次大起義的起因也同樣是當時掌握東晉中央實權的宗室司馬元顯想要建立忠于朝廷的武裝,擺脫北府兵和荊州兵這兩大軍事強藩的控制,于是征調三吳一帶的士族莊客們入伍,還美其名曰免奴為客,稱之為樂屬行動。
結果此舉同樣侵犯到了江浙一帶廣大本地豪強士族的利益,莊客們都給征發當兵了,他們還找誰去租田種地呢?于是在有政治野心的天師道(道教的一個分支,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國時的五斗米道教主,漢中太守張魯)教主孫恩的煽動與帶領下,江南幾十萬人也幾乎是在幾天內同時造反,震動天下。
當時孫恩的天師道大軍所過之處,也是寸草不生,充滿了原教旨主義者滅絕人性的邪惡,一路之上,殺官開倉,也是把東晉的官員們剁成肉泥,讓新入伙的軍士們分食,這樣讓他們身負血債,無法再回頭。
加上宗教的洗腦作用,那次天師道叛亂持續了整整十年有余,消耗掉了東晉朝廷最后的政府軍,而荊州強藩桓玄和北府軍首領劉裕,也先后通過這次反亂滅掉晉朝,建立了自己的天下。
至于那位金戈鐵馬,氣吞萬里的漢人英雄劉裕,更是踩著天師道的尸體,一統南方,最后通過兩次北伐,險些取得整個天下,雖然壯志未酬,但也開創了南朝二百年的基業。
王世充一下子想到了當年劉裕對付這幫邪教徒們的辦法,對付思想上控制愚民百姓,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思想上反擊,一旦迷信被破,那么邪教的整個宣傳模式就會被擊垮,最后的失敗也會是雪崩式的。
想到這里,王世充眼睛一亮,嘴角邊也露出了一絲微笑,高熲看到他這個表情,問道:“世充,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好辦法?”
王世充點了點頭:“一點不成熟的看法,胡言亂語幾句,高仆射莫要怪罪。”
高熲抬了一下手:“說吧,今天你說什么都可以。”
王世充應了聲是,正色道:“今天的江南局勢,就象二百多年前孫恩盧循初起事時那樣,迅速席卷整個江南故地,利用的是底層草民對于我朝的無知與恐懼,由別有用心的世家大族煽動,在起事的過程中斷絕這些暴民的退路,逼其做下種種惡行,以控制這些人,把他們變成無法回頭的野獸,企圖長期割據。”
高熲“哦”了一聲:“現在他們一共有三個天子,十幾個都督,你又是怎么能判斷出他們的志向只是一時割據,而不是有野心奪取天下?”
王世充微微一笑:“如果這些人真有些政治頭腦的話,就會抬出一個南陳宗室作大旗,這是能最快收攏人心的辦法,而且同時有三個天子,只怕這幫人很快就會互相間打起來。這就為我大軍的討伐創造了條件。”
高熲點了點頭:“言之有理,到目前為止,只聽說有一股幾千人的匪徒推舉了前南陳驃騎大將軍蕭摩訶的兒子蕭世略為首,打了蕭摩訶的旗號起事,至于奉南陳宗室起兵的,沒有一個。你繼續說”
王世充繼續道:“對付這樣的敵軍,需要軍政兩手,一方面軍事打擊要堅決,戰場上要擊敗敵軍,但政略上,草民以為,應該和上次的寬大政策有所區別。”
高熲看著王世充的眼神充滿了一股贊許與期待,他沒有說話,只是抬了抬手,示意王世充繼續。
王世充沉吟了一下,開口道:“天下方安,朝廷不太可能馬上再重新召集大軍剿匪,依世充所見,越國公所部應該不會超過五萬人,這就注定了平定江南不可能四處出擊,而是要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在這些江南叛黨聯合起來之前,以還在我軍手中的建康為中心,迅速在江南打出一片根據地來。
至于對開始打敗敵軍的處置,草民以為,首惡必須要誅殺,上次平定江南,時間太短太快,對于俘虜的敵軍官兵,也是一律釋放,導致有些居心叵測之徒誤把我朝天恩當成軟弱,這次又用如此毒辣手段殘害我朝官員,對于這些惡徒,絕對不能赦免,必須明正典型,為死難者報仇,也向南人宣揚我朝法紀之嚴明。
但對于廣大被蒙蔽和被脅迫的普通莊戶,草民以為還是要赦免的,不然這些人吃了我朝官員的人肉,再被我軍作為戰俘屠殺,必會導致各處的反賊人人自危,頑抗到底。
江南水網密布,越是到了南方越是難以發揮我軍的鐵甲戰馬作用,若是各地反賊拼死一戰,我軍的損失必會成倍增加,時間長了,會有變數。”
高熲看了王世充一眼:“你說的變數,是什么?”
王世充正色道:“加上之前已經反叛的嶺南,南陳故地現在幾乎是全面叛亂,說句難聽的話,南征的大半戰果得而復失,我朝幾乎是要二次南征,重新打一次平南之戰,雖然沒有全國動員,但是也會極大地消耗國力,若是北方的東西兩突厥生出不臣之心,聯兵南下,那事情就會變得麻煩了。
即使突厥被前一階段高仆射的各種手段分裂和削弱,暫時無力南顧,因為南征而對北方軍民加征的勞役與稅款,時間一長也會使得北方民怨暴發,所以這次南征,最好是速戰速決,在一年內徹底平定戰事,方為上上之選,而要達到這一條,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高熲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容,他點了點頭:“世充的見識果然沒有讓老夫失望,讓你去南方,這下我可以放心了,我給你的推薦信里,建議越國公能提拔你當中兵參軍,直接策劃軍機與政略。世充,越國公是國之良將,你在他手下,一定會有用武之地的。”
王世充先是喜上眉梢,但轉而想起上次長孫晟跟自己說過的話,一時間臉色又變得略微有些凝重起來,高熲看在眼里,微笑著問道:“怎么,你這回還有什么疑惑?”
王世充咬了咬牙,說道:“世充聽說越國公治軍極嚴,每戰之前都想找屬下的過失,斬將立威,萬一世充鋒芒過露,或者是哪件事做錯了,讓他找機會殺掉,那豈不是欲哭無淚?”
高熲哈哈一笑:“世充過慮了,越國公當年還是老夫舉薦的,此人大才,也一向不排斥手下人提出的良策,殺人立威是有,但主要也是對執行軍令不嚴,慵懶誤事的奸滑之徒,而且往往殺的是小兵,你有老夫的推薦信,過去以后只要盡心辦事,當不至于擔心此事。天色不早,你和那名軍士早點上路吧。”
王世充心下稍寬,他知道高熲這回不會給自己升官發財的承諾,做到這一步已經不錯了,于是拱了拱手,倒退出了長亭,與麥鐵杖一起上馬南去。
高熲站起身,冷冷地看著王世充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亭外的一名身著斗蓬,長隨模樣的人走了過來,掀起蓋頭,正是裴世矩。
高熲嘆了口氣:“弘大(裴世矩的字),你是不是覺得我這次對王世充過份了點?”
裴世矩的眉頭緊緊地鎖著,輕聲道:“他這次畢竟出生入死,立了大功,下官也覺得…”
高熲抬起手,阻止了裴世矩繼續向下說:“此人大才,但私心太重,我現在把他的官升得太快,不是好事,還得好好壓一壓才行。”說到這里,高熲的眸子變得深邃起來:“但愿處道(楊素的字)能好好調教一下他。對了,弘大,嶺南那里長路漫漫,你也該準備一下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