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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大義公主(一)

  只見一位穿著上等絲綢長袍,秀發如云,戴著青色冪羅的女子正端坐在一張胡床上,她的身形嬌小,頭發高高地挽了一個髻,一頭秀發梳得如同錦鍛似的,鋪在肩頭,不象一般的突厥女子那樣梳著辮發,而透過冪羅的一雙眼波依然明睞善睞,清澈動人。

  可是不知為何,王世充卻在這雙眼睛里看出了一絲淡淡的憂傷。毫無疑問,眼前的這位就是突厥可敦,大義公主。

  裴世矩一進帳內,就站定身子,持著使節,向大義公主行了個禮,朗聲道:“大隋出使突厥使團副使,內史舍人裴世矩,見過大義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金安。”

  大義公主看都沒看進來的四個人,也不動身子,甚至臉都沒有轉過來,直接側著身子說道:“父皇這回又送什么好東西來了?”

  安遂家恭聲說道:“可敦,這回大皇帝陛下特地命人送來了一面陳國皇宮的華麗屏風,是陳叔寶用過的那一部。上次奴才回來的時候就跟您說過的。”

  大義公主輕輕地“哦”了一聲:“陳叔寶用過的?那想必是華麗得很。你上次把這屏風說得天上地下少有,我倒是真想親眼見識一下。”

  裴世矩朗聲說道:“公主殿下,至尊有詔命,此乃御賜寶物,還請公主跪下拜接。”

  即使隔著一層薄紗,王世充依然能看出大義公主的神色微微一變,顯然她并不想向著隋朝的來使跪拜,即使現在擺出的這個愛理不理的態度,也是有意為之,她就是要用這樣的行徑來表達對楊堅的不滿與反抗。

  可是王世充很清楚,現在大義公主絕不敢和楊堅起正面沖突,她一定覺得希望就在眼前,為了那個北周的復國夢,當初連改楊姓都忍了,現在這個跪拜禮又算得了什么呢?

  果然,大義公主的眼神中那股屈辱和幽怨一閃而過,她大大方方地站起了身,整了整自己這身華美的繡花絲綢長袍,恭敬地伏拜于地,雙手左右分開,置于地上,而額頭則緊緊地貼著地上,這是最正式的稽首禮,而她那銀鈴般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兒臣恭迎父皇圣旨,祝父皇身體安康,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裴世矩的臉色依然嚴肅,一晃使節,沉聲道:“公主殿下,跪拜至尊的時候不能戴冪羅的,請你除去冪羅。”

  大義公主的身子微微地震了一下,沒有抬頭,抗聲道:“天使請明鑒,婦人戴冪羅是突厥的風俗,無論貴賤都是如此,兒臣自嫁入突厥,自當入鄉隨俗,還請天使尊重我突厥的習俗。”

  一旁的安遂家也賠著笑臉,說道:“天使啊,可敦所言屬實,我突厥確實婦人不以真面目示人,還請尊重。”

  裴世矩面不改色,朗聲道:“安吐屯發,突厥的風俗和規矩適用于你們突厥內部的事情,現在是我大隋皇帝要向自己的女兒宣詔贈物,自然是按大隋的規矩辦。

  在我大隋,也是女兒出閣后不能輕易見外人,但如果是自己的父親前來,那還是要見面的,現在我手上持著至尊的使節,代表至尊本人,難道公主殿下面對自己的父親,也不以真面目示人嗎?”

  大義公主咬了咬牙,說道:“既然天使如此說了,自當從命。”她直起身子,緩緩地解下了自己的冪羅。

  這是一張美麗的臉,秋水為神,膚如凝脂,瓊鼻瑤口,柳眉鳳目,可是這一切都掩蓋不住她的左右臉頰上,各有兩道深深的刀痕。

  王世充驚得張大了嘴,差點沒把手上端著的屏風柜子掉下來。從大義公主清澈明亮的眼神,他已經能猜到這是一位絕色美女,可是卻沒想到這位美女居然破了相。

  裴世矩也顯然沒想到會是這樣,一下愣在了當場。

  一旁安遂家嘆了口氣,語氣中盡是惋惜與遺憾:“按我們突厥的風俗,大汗死后,他的可敦和家人都要停尸在金帳之中,然后繞帳七圈,用刀在自己的臉上劃,血淚俱下。然后再把大汗的尸體置于他生前的愛馬之上,在大葬之時一并焚燒,取骨灰而葬。

  裴副使,你是第一次來我們突厥,并不知道這個習俗,上次長孫大使跟著虞大使來冊封莫何可汗的時候,也正好趕上了沙缽略先可汗的葬禮,可敦就是在那場葬禮上按我們的風俗行事的,而長孫大使臉上的刀疤,也是他感念于先可汗的忠義,自愿在那葬禮上劃的。

  后來莫何可汗戰死,可敦又經歷了一次葬禮,所以就成了這樣。”

  王世充這下明白了過來,想起在北史和史記里的匈奴列傳里看到過這么一出,只是可惜了大義公主的大好容顏,就這樣給毀了,雖然他知道自己早晚要取大義公主的性命,但是這樣一看,還是心中深感惋惜,畢竟把美好的東西這樣毀掉,實在是一種悲劇。

  大義公主的表情平靜,說道:“兒臣既然嫁入突厥,自然要按突厥的禮儀和風俗行事,還望天使將兒臣的情狀轉達父皇,現在冪羅已除,兒臣恭迎父皇的贈禮。”她說完后,繼續伏拜于地,保持著稽首禮。

  裴世矩清了清嗓子,說道:“圣上口諭,我女大義公主,遠嫁突厥,結好兩國,勞苦功高,朕深念之,特賜陳國皇宮內院屏風一具,望大義公主見屏風如見父母,一解思鄉之愁。”

  裴世矩說完后,轉頭對著王世充和麥鐵杖說道:“還不快將屏風取出。”

  王世充和麥鐵杖連忙放下柜子,拿出懷中鑰匙,打開了紅木柜子上的鎖。

  即使是白天,整個帳蓬內一下子也亮堂了許多,珠光寶氣四溢而出,開柜子的那一瞬間,王世充差點給閃瞎了自己的一對招子。

  只見一面純金制作的屏風,上面用翡翠和瑪瑙鑲嵌出江南的山水景色圖,一顆顆碩大的珍珠點綴其上,流光溢彩,讓人嘆為觀止。

  即使是王世充走過不少商路,見識過許多稀世的珍寶,看到這面華麗的黃金屏風,也一下子愣在了當場,而麥鐵杖更是如同給施了定身法一樣,扶著柜門,眼睛都快看直了。

  王世充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大義公主的帳內,此行還有重要使命,用腳稍稍踢了一下麥鐵杖,這才讓他反應過來,兩人小心地搭起這面屏風,抬出柜子,放到華貴的地毯上,珠光寶氣一下子映得大義公主的臉上五顏六色起來,連本來極不和諧的四道刀疤,也變得宛如活物。

  裴世矩咽了一泡口水,說道:“公主殿下,這就是陳國的稀世國寶,至尊說了,希望你能睹物思人。”

  大義公主的臉上表情平靜,畢竟當過十年的突厥可敦,也見識過不少稀世的珍寶,見識在王世充等人之上,沒有那么吃驚。她的眼神中突然現過一絲淡淡的憂愁,轉頭對著安遂家道:“安吐屯發,請取一枝朱筆來,我想提首詩。”

  安遂家早有準備,從桌上端過來了一套文房四寶,公主纖細的素手提起朱砂筆,筆下如走龍蛇,很快就在屏風上留下了一套娟麗秀氣的女體字:“

  盛衰等朝露,世道若浮萍。榮華實難守,池臺終自平。

  富貴今何在?空事寫丹青。杯酒恒無樂,弦歌詎有聲。

  余本皇家子,漂流入虜廷。一朝睹成敗,懷抱忽縱橫。

  古來共如此,非我獨申名。惟有明君曲,偏傷遠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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