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晟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剛才有一陣子沒說話的王世充,一道神光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王校書,你可知道為何我當時沒有動手嗎?”
王世充微微一笑:“有這么一個把大義公主徹底鏟除的好機會,長孫將軍怎么會值得放棄呢?”
長孫晟沒有說話,但笑著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切盡在不言中。
馬車在這時停下,前面的車板上被敲了兩下,長孫晟打開了車廂前板的一處小窗口,那名引自己上車的家丁的臉出現在窗口里:“三位大人,已經到了高府側門了。”
三人相繼下車,王世充發現馬車停在一處巷道之中,兩側都有家丁守著,閑雜人等根本無法看清巷子里的情況,而眼前則是一扇沒有門匾的門,不算大,和自己家新豐的門差不多,作為宰相府邸的偏門,略顯寒酸了一些。
那名家丁引著三人進了門,里面是一處偏院,只有一處廂房,三人進去后,王世充發現這里是一處會客偏亭,房間四周簡單地擺著幾盆盆栽,上座是一把榆木制的靠背大椅,而下首兩側面對面地放著八張客椅,椅子的邊上小幾上放著泡好的茶湯,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剛準備好的。
長孫晟看了一眼兩人,直接坐到了客位的左邊上首,裴世矩在他對面坐下,而王世充則坐在了裴世矩的身邊,三人各懷心事,或閉目,或飲茶,不再交談。
王世充也微微地閉上了眼睛,他在飛快地盤算著長孫晟的想法,顯然,高熲既然約見他們二人,并臨時替換長孫晟為正使,那就是同意了長孫晟的這個提議,只是這樣一來,自己這個副使的位子很明顯會落到裴世矩頭上,那自己究竟又要從事何種角色呢?如果此次出使與自己無關,現在自己是坐不到這里的。
正思索間,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高熲一個人身著深紫色的一品朝服,踱進了房間,三人不約而同地站起身行禮,恭聲道:“參見齊國公。”這是高熲下午剛剛被封的爵位,開國公為正一品,高過他現在的正二品尚書左仆射之職,所以大家當著高熲都以品級更高的齊國公相稱。
高熲一邊擺了擺手,示意三人坐下,一邊坐到了上面的主位,經歷了一天的忙碌,此時的高熲仍然神采奕奕,看不出一絲疲態,而從他的呼吸和腳步中,也能聽出他的心靜如水,鎮定自若。
高熲坐下后,第一個看向了長孫晟:“季晟,相關的情況已經向二位介紹過了吧。”季晟是長孫晟的字,他家畢竟世代胡將,家學不如漢人的高門世家,給四個兒子表字也直接就按個伯仲叔季的順序,加上每個人的名,就成了字。
長孫晟點了點頭:“已經說清楚了。剛才世充看出來,我們這次的目標是要鏟除大義公主這顆我朝的毒刺。”
裴世矩的眉毛動了動,說道:“齊國公,至尊這回真的下定決心了嗎?畢竟這大義公主也是他親封的,真要是除掉了,我們也面上無光啊。”
高熲搖了搖頭,說道:“此事至尊現在還不知道,最近南征大勝,至尊好不容易這么高興,在這個時候我不能用這個壞消息去刺激他。而且此事涉及劉昶,這又是一件讓至尊很難處理的事情。”
裴世矩“哦”了一聲:“那高仆射的意思,要我們去突厥怎么做?”
高熲沉聲說道:“很簡單,要搜集大義公主圖謀不軌的證據,不僅給至尊看,更要讓都藍可汗看到。只有先毀了大義公主的名聲,才好將之正法,不然外人還會說至尊無容人之量,對和親的前朝公主都要趕盡殺絕。”
王世充開口問道:“那既然如此,今天安遂家和劉居士暗中接頭的時候,為何不把這兩人拿下?這總算是個鐵證了吧。而且安遂家是大義公主一手提拔的,他在我大隋實現這種間諜活動,大義公主脫不了干系。”
高熲擺了擺手,說道:“這樣做風險太大,一來突厥人可能會說是在我朝土地上抓捕安遂家,完全是我們陷害,若是弄得不好,甚至可能會讓都藍可汗一怒之下直接起兵,現在我朝剛滅南陳,不宜與突厥全面大戰,所以要盡量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
二來安遂家只是大義公主提拔的人,并沒有直接證據證明大義公主向他下過這個指令,如果大義公主把此事的責任推到安遂家一個人身上,那我們就無法除掉大義公主,相反,她以后的活動會更謹慎,我們想要抓她就更難了。”
王世充擺出一副服氣的嘴臉,剛才這些道理他早就清楚,但就是要給高熲一個表現的機會,于是他點了點頭,問道:“齊國公所言極是,那依您所見,我們要如何行事呢?”
高熲微微一笑:“這次我們就將計就計,安排人打入突厥,悄悄與那大義公主接頭,然后再讓長孫將軍抓一個現行,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都藍可汗現在汗位也不是很穩固,如果出師無名的話,仆從部落未必會聽他的。只要我們除掉大義公主,再新派個宗室公主和親,送上一大筆嫁妝錢,突厥各部想打的不多。”
長孫晟也跟著點了點頭:“正是如此,這些年北方的邊境開了一些市集,每年我們給突厥的大義公主梳洗錢也有數百萬,足夠他們過得不錯,既然不用搶劫不用死人就能得到生活必需品,突厥人也樂得用這種和平方式。
都藍可汗即位,先殺其弟,又把前任莫何可汗的兒子染干逼到極北的苦寒之處,突厥上下對其都有怨言,所以其人心并不穩固,也正因此,他才會起了跟我朝開戰,以外戰來促進內部團結的心思。
這次他奪位,大義公主在背后出力甚巨,所以現在他對大義公主是言聽計從,連出使我朝的使節都由大義公主親自指定。
不過都藍可汗也知道我朝軍力雄厚,去年我朝大軍南侵時,他即位未久,汗位還沒坐穩,所以無力南侵,現在他的位置基本上鞏固,但我朝已滅南陳,他又失了機會,此人心狠,頭腦卻并不簡單,知道在這種情況下與我朝開戰,無勝算可言,所以也同意先由大義公主派安遂家在我朝聯絡內應。”
王世充笑了笑:“可是剛才長孫將軍也說過,就連那劉昶,也無意與之真正勾結,畢竟當漢奸是讓人不齒的事情,當年北齊剛剛滅亡之時,宗室高寶寧,就勾結當時的突厥人連年入寇幽州,結果打了沒兩年,他自己的部下都跑光了,最后落得個身首異處,棄尸異邦的可悲下場。
這次劉居士既然沒有和安遂家正式談這些實質性的問題,只想跟突厥做那馬匹生意,那么安遂家這次的任務也只算完成了一半,不過如果能帶著劉居士的人回突厥,那也算有所收獲,在大義公主面前能交了差,而且只要這根線搭上了,沒準以后就會起到作用。”
高熲撫著長髯,微笑著聽王世充把話說完,才開了口:“知大勢者,王世充也。世充,現在我要給你一個更危險的任務,不知道你有沒有膽量去做。”
王世充其實剛才聽長孫晟說話時,已經猜到這個任務了,他收起了笑容,表情變得異常嚴肅:“齊國公,您要我去做的事情,就是假扮劉居士的使者,給那大義公主布一個局,然后再由長孫將軍來抓一個現行證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