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擒虎的話引得周圍的一眾將校哈哈大笑起來,而王世充卻是眉頭深鎖,一言不發。
韓擒虎注意到了王世充的表情,問道:“世充,你又有什么想法了?”
王世充咬了咬嘴唇,說道:“只怕陳軍的主力都調到城北,要與賀若將軍決戰了。”
韓擒虎周圍的將校們全都變了臉色,相顧無言,而韓擒虎則神情自若,輕輕地“哦”了一聲,仿佛這個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韓世諤忍不住問道:“小王參軍,何出此言?敵軍的精兵銳卒都在這里,他們怎么可能這時候會和賀若將軍決戰?”
為了和王頍表示區別,軍中上下都開始稱王世充為小王參軍,即使在王頒兄弟二人主動去了王世積軍中,韓擒虎身邊只剩下王世充一人后,這個叫法還是沒有改變。
王世充指著遠處的陳軍大營說道:“大家請看,這些離我們近的營寨里的陳軍,看起來是天天操練,躍躍欲試,但他們的人數并不是太多,也就是三四千人,只是因為和我軍離得近,聲勢弄得不小,所以看起來軍容很盛罷了。
其實對面陳軍現在的這二十余里連營,主要是那些新征召的無賴與和尚,樊猛的前軍還是原來的那些精銳戰士,而中軍和后軍的營地里恐怕已經換成了新征召的兵士,由于被前軍的營地隔著,這些人想逃亡也過不來。
如果樊猛真的想與我們決戰,那早就應該開營挑戰了,而不會讓士兵們天天在這里操練,作出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韓擒虎微微一笑,問道:“那為什么從任忠的軍營里有這么多人逃亡,而且沒有一個人提到你所說的事情呢?”
王世充眉頭微微一蹙,說道:“依屬下的愚見,只怕任忠是故意放縱這些新兵逃亡的,他雖然沒有子侄被我方俘虜,但恐怕早已經無心為陳朝效力了。
這次我們過江的時候曾經抓過一個俘虜,說那施文慶曾經奪過任忠的部曲給自己和其他幾個文官當家奴,弄得任忠現在連自己的親兵衛隊都沒有了。
那天夜里我們偷渡時,守新亭壘的劉儀同,此人也是施文慶的親信,直接向施文慶報信,而不是通知距離更近的任忠,而施文慶也是從建康城里調兵,而不是下令讓駐防城南的任忠出擊,所以那個俘虜的話應該是可信的。
任忠那天晚上受了這樣的排擠,想必也是心灰意冷,在這個時候還被解除了兵權,所部三萬精銳調到他處,給他的部下全是這種臨時征召,毫無戰斗力可言的親兵。
象他這樣的老將,應該也會為自己的后路打算了,樊猛那里沒有什么人逃亡,而他這里每天能跑幾百個,我不信任忠的治軍能力這么差,肯定是有意為之。”
韓擒虎滿意地摸了摸自己頜下的虬髯,笑道:“世充,你說得大部分都對,就是對任忠的想法現在還有一點點偏差。他雖然對南陳朝廷已經失望,更是恨施文慶入骨,但還不至于現在就反水,徹底不出力。
你畢竟沒有當過主將,不知道大將的心態,作為軍人,作為大將,榮譽是第一位的。這和那些可以朝秦暮楚的文官不一樣,一個主動變節的降將,無論在哪里也不可能受到重用,所以任忠現在的想法,應該是觀望。
他手下的這些新兵不堪大用,所以他也就帶這些兵在這里作作樣子,也不去制止他們的逃亡,但任忠的營寨卻是深溝高壘,想要攻打,卻也不易,要是他真的有意投向我軍,不會這樣。而且他和樊猛的大營靠得如此近,一旦有一方受到攻擊,就會迅速去支援。
任忠現在一定是想維持和我軍的戰線,觀望北線的陳軍和賀若總管決戰的結果,如果我們真的強攻樊猛和任忠的大營,那他肯定會拼死抵抗。
以現在的情況,樊猛所部前軍都是精銳,雖然人數只有數千,但據柵而守,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攻破,萬一攻擊不成,讓任忠手下的新兵士氣旺盛,就難辦了。”
韓世諤聽得連連點頭,說道:“父帥,那我軍可否繞過樊猛所部,從東邊強攻任忠的營寨?”
韓擒虎板起臉,馬鞭一指遠處的任忠大營,說道:“世諤,平日里就要你多讀兵書,為帥不是為將,不能只靠著個人的武勇沖殺,你看看任忠的營寨,把高地和大路都占了,又是深溝高壘,即使用新兵防守,也很難攻克。
再向東是一片空曠而泥濘的洼地,大軍無法通行,即使我軍的騎兵機動到那里,敵軍只要在營地里用萬均神弩和拋石機之類的遠程武器打擊,也足以擊退我軍的攻擊。任忠畢竟是宿將,他的營寨才是真正的暗藏殺機,如果實在要強攻,我寧可去進攻防守不那么嚴密,又是駐扎在平地上的樊猛大營。”
站在韓擒虎身邊,看起來四十多歲,個子中等,尖嘴猴腮,一臉陰騖,頜下一把長須援軍總管宇文述說道:“韓總管,那按您的分析,我軍現在該如何是好?就這樣拖延下去嗎?”
韓擒虎笑了笑:“那倒不至于,現在敵軍的主力應該已經云集城東北了,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話,今天應該就會擺下陣勢,與賀若將軍決戰,前兩天我們都接到了晉王殿下的帥令,要我和賀若將軍齊頭并進,穩扎穩打,讓陳軍顧此失彼。
只要賀若將軍能堅持營壘,固守不戰,誘陳軍強攻,挫其銳氣,到了那個時候,我們兩軍再同時攻擊,一定能徹底擊潰兩個方向的陳軍大營,建康也就唾手可得了。”
王世充目光閃爍,他的眼前浮現出了賀若弼那張威嚴的臉,不禁搖了搖頭。
韓擒虎注意到了王世充的這個動作,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世充,你有什么不同的看法嗎?”
王世充咬了咬牙,開口道:“韓將軍,只怕賀若將軍不會如您所說的那樣堅守不戰,而是會擺開陣勢,和陳軍主力正面決戰的。”
韓擒虎臉上的肌肉跳了跳,沉聲道:“王參軍,軍中不可妄言,你也知道晉王殿下已經下了軍令了,不允許我們兩軍擅自決戰,賀若將軍為將多年了,會違背這種軍令嗎?
再說了,陳軍的精兵銳卒都在他的當面,以他現在的實力,正面決戰也未必能勝,即使從軍事上的角度考慮,他也不應該在這個時候選擇和陳軍打正面。”
王世充搖了搖頭:“韓將軍,恐怕你還是低估了賀若將軍建功立業的決心啦。”
王世充看著遠處的陳軍營寨,緩緩說道:“末將也曾見過賀若總管幾次,這次滅陳之戰是他多年的策劃,現在恐怕在他的心里,擊敗陳朝大軍,第一個攻進建康,擒獲陳叔寶這樣的大功,比任何軍令都要管用。
如果是聽了晉王的軍令,磨垮陳軍,那么最后論功行賞,首功也是晉王而不是賀若將軍,但要是賀若將軍主動出戰,破軍滅國,那他就是南征的第一英雄,到時候至尊也不會跟他計較這個違令之罪的。”
韓擒虎看了一眼遠處的建康城,沉吟不語,他突然對著身后的傳令兵說道:“速速打探城北蔣山,幕府山一線,有了消息馬上回報。”
那名傳令兵剛應了一聲是,轉身奔出時,隨著撲面而來的北風,傳來了一陣震人心魄的鼓號之聲,眾將聞之,人人色變,那是大軍決戰前鼓舞士氣的鼓聲,從距離來聽,離這里足有三十多里,似乎就是從賀若弼所部的蔣山一帶傳來。
韓擒虎用拳頭狠狠地砸了一下新亭壘的城垛,罵道:“賀若弼,你竟然真的置大局不顧,違令出戰,你的膽子也太大了吧!”
罵完之后,韓擒虎回頭對眾將校說道:“傳我將令,緊急升帳,賀若將軍面臨惡戰,我們必須有所行動!”
眾將都轉身下城的時候,韓擒虎突然叫住了王世充,低聲說道:“現在我有一樁秘密的任務要交給你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