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猴子天生便是真神,比我苦修數百年而成妖仙,不可相比。”青蛙微微嘆息,又道:“老龜活了無數年月,乃是世上年歲最為長久的人物,雖非當世最為厲害,可是其存活歲數,委實教人吃驚。猴子生來是神,不受劫數,未知劫數厲害,對于這頭躲避劫難而藏匿無數年的老龜,其實頗為鄙夷,可是老龜歲數極長,活至今日,亦是讓猴子對它萬分敬佩。”
“是啊。”青蛙低笑道:“按猴子的說法,這個叫作尊老愛幼。”
凌勝再不說話,低頭俯視下去。
靜虛湖四面環山,乃是一座谷底湖泊,比起如海域一般廣闊的鏡海湖,這座湖泊頗不起眼,只是較為幽靜。
忽見前方黑猴一頭扎入了湖中。
凌勝與青蛙都是眼力極強,盡管猴子入了水中,依然能夠見到這猴子的蹤影。
只見這猴子在水下游過一圈之后,就即鉆入了湖下一個巖壁山洞之中。那山洞方圓不足丈許,也不像是能夠容納一頭數萬年歲月的老龜。
“洞中是…”
凌勝轉頭看向肩上的青蛙。
這青蛙亦是露出疑惑之色,微微搖頭,道:“適才我放出感知,發覺洞中似乎有人蹤跡,上次我來尋這老龜之時,并未見到。”
言語才落,湖底沖出一道霞光,瑞彩萬千。
凌勝不知此為何物,但是足下生出白蓮,施展步步生蓮之法,就想去擒住這道霞光,然而一股沛然之力蕩漾開來,居然把他打退數步。凌勝順出一道劍氣,斬向霞光。
霞光立時墜落。
五色九彩俱成粉碎,從中露出一個白發老翁。
那老翁發須皆白,鶴發童顏,一身白袍更有不染塵埃之意,就如一位隱于深山的仙人,委實仙風道骨,神仙在世。只是這位老神仙,眼中略有迷惘。
轟然一聲響,湖底一只兇猿破水而出,攜數百丈水浪,沖上天空。
“這是…”青蛙眼中露出異色。
黑猴與青蛙各自對視一眼,皆是愕然。
凌勝皺眉道:“怎么回事?”
這話音還未落,那道骨仙風的老翁便已問道:“你是何人?如今是哪個年月了?”
“這老頭兒,好像是個避劫的?”黑猴悄聲道:“適才我進洞去,這老頭睡得極沉,若非我觸動了禁制,只怕還沒醒來。以睡功來瞞過自身,不受輪回劫,避過天地劫,古來就只有彭睡仙一人而已,這老頭兒莫非得了彭睡仙的道統?據猴爺,這睡仙道統早被李太白得手了。”
青蛙一雙對眼兒微微轉動,道:“當年李太白那位師祖拒絕睡功,以身迎劫,而李太白更是不把劫數放在眼里,因此這睡仙道統,早給他扔掉了。”
“那這個…”
“想來是個偶然得了睡仙道統的人物,修得散仙,如今天地大劫將近,大約是想著因此沉眠下去,瞞過自身,騙過天地,以此避劫。”
“原來如此。”
猴子恍然大悟,眼中有些怪異之色。
那老神仙仍又問了一句,道:“小輩,今為何年何月?”
凌勝還未答話,黑猴笑了一聲,嘿然道:“老頭兒,你是在哪一年施展睡功的?”
這位仙翁聽猴子如此不敬,心有幾分不喜,又見這猴子只是個云罡修為的小妖,更有幾分不悅,對著凌勝道:“老朽乃是在天地大劫之前八百年而睡下的,此一睡須有千年,方可醒來,如今天地大劫可過了?”
饒是凌勝性情淡漠,可是到了這個時候,竟也不知該如何告知這仙翁。
真相,總該是殘酷的。黑猴心下默默念叨一句,臉上露出萬分燦爛的笑意,道:“未過。”
仙翁面色驟變。
“孕仙山脈前兩日才現于世。”
仙翁面色慘白,幾乎能比那滿頭白發。
“天地大劫序幕才起。”
仙翁怔然不語,眼中略有幾分黯淡。
“另外,猴爺告訴你,你一睡八百年,中間五百年歲月的仙家輪回劫,想必是瞞過天地了罷?現在咧…”猴子往天上一指,嘿嘿笑道:“天地感應。”
那仙翁微微一窒,體內仙家法力頓時一滯,運行出差,立時岔了行脈,一股仙家氣息沖天而起,匯成五彩霞光,瑞氣升騰。
黑猴見狀大喜,縮小身子,落在凌勝肩上,悄聲道:“這老頭兒行功出錯,如今法力漸息,再過半個時辰,大約就要跌落仙境,落在顯玄境界。以你的本領,以這死蛤蟆的本領,以猴爺的本領,咱們仨拿下他綽綽有余,要不要…”
凌勝微微一偏頭。
黑猴被他瞧得有些發毛,呸道:“不就是殺人奪寶么?看什么看?這老頭兒乃是千多年的散仙,想必庫存不少,再不濟,那大道金丹也是個好貨色呀。”
那仙翁行功出錯,面色陰晴不定,望向凌勝黑猴之時,隱約有殺意孕生。
凌勝見他也是個仙風道骨的人物,心性大約豁達,可是他自身對于殺機最是敏感,對于那仙翁之意,感應得甚為清晰。眉頭不禁一皺,只是轉念一想,這仙翁本要避劫,如今被黑猴驚醒,又要迎接天地大劫,相當于九劫同至,以散仙而言,幾乎必死無疑。
這幾乎是害了性命,也難怪這仙翁如此發怒。
說來,還不僅如此。
這仙翁行功出錯,地仙輪回劫已至,能否渡過這一場劫數尚自兩說,即便渡過了地仙輪回劫,緊接著而來的天地大劫,可不會因他剛渡劫數不久而弱上半分。
仙翁問道:“我那渡劫寶物,可在你身上?”
“不在。”
凌勝只說了兩個字,這仙翁便即低沉下去。
“我等到來之時,你那布置早有wenti,大約是被人破去,劫數霞光已然出現,這猴子驚醒了你,未必不是給你一個活命機會。”青蛙說道:“半年之前,我來靜虛湖,并未感應到你,想來是這半年之間才被人破去的。”
仙翁深吸口氣,道:“我如何信你們?”
“你不得不信。”黑猴嘿然道:“這青蛙乃是妖仙老祖,盡管受創,仍是仙家,猴爺我乃山神至尊,你眼前這位,不久前斬殺一條妖龍。真要斗法,你這老頭有把握勝過我們嗎?”
猴子這話分明是在挑釁,那仙翁頓時面色陰沉。
“我等并無說謊的必要,這猴子說的雖不好聽,可你確實非是我三者敵手。”青蛙說道:“你抬頭看看。”
那仙翁并未抬頭,卻也知曉,自家功法出錯,仙氣外溢,使得天上祥云在身,瑞彩繞體,在外人看來就是駐世神仙,可在那些修道人眼里,就是活生生的一個寶藏。
“一顆大道金丹,不在我等眼內。”青蛙說道:“只是,這顆大道金丹若在顯玄真君手里,必然會有人來奪取,以我等的本領,不過舉手之勞便能取得大道金丹。盡管不甚在意,但是順手而為,也未必不好。”
那仙翁頓時面色一變。
“還尋不到如何渡劫?”青蛙淡淡道:“你這劫數本就難過,若要渡過,耗盡心力也未能成,而這祥光瑞彩吸引修道中人,乃是人劫,內外兩劫,你確實必死無疑。”
“但是…”青蛙低笑一聲,道:“你要活命,也未必不可。”
仙翁微微一怔,問道:“如何救我?”
青蛙平靜道:“在此之前,還須看你是否能有資格被我等所救。”
凌勝心中頗是疑惑,看著青蛙的模樣,似乎是要施恩于這仙翁?可是以平常黑猴說起青蛙的言語推測,以及這兩日來跟這青蛙說話來看,這青蛙雖然比黑猴正經一些,比黑猴穩重一些,但是其心態,跟黑猴極為相似,都是狠辣心黑的貨色,如此無故施恩,未免出奇。
黑猴最是不喜,暗罵一聲多事,心想殺人奪寶是何等令人舒暢之事,遙想當年,這乃是猴爺的老本行,本還想來一場重操舊業,卻又被這死蛤蟆攪黃了一場。
“我等來此,是為尋得一位老輩人物,在此之前,你可離去。”
那仙翁面色微變,又聽青蛙說道:“至此東去八百里,你在那里等候。如若我等前往之時,你還未被自身輪回劫滅去,也并未被其余修道人打殺,我便給你一個活命的法子。若你連這點都沒能渡過,我等何必救你一個廢物?”
能夠把一位散仙喚作廢物,天地之間,只怕也不多。
仙翁并未發怒,只是低沉道:“我如何信你?”
“你不得不信。”
那仙翁深吸口氣,化作一道白光,沖天而起,遙遙看去,就見一個白袍老翁駕云而行,頂上竟有霞光五氣,瑞彩千條。
遙遙似乎聽得有修道中人驚呼。
黑猴怒道:“你這蛤蟆太過多事,讓猴爺宰了他,奪了大道金丹,剝了一身寶貝,不就得了?哪來這么多煩人事情?”
青蛙瞥它一眼,也不說話。
凌勝微微抬頭,望見那駕云老者,看著那祥云瑞彩,自語道:“這般場景,怎么像是要霞舉飛升?”
“難道在你眼里,劫數就該是天雷滾滾,風云并起么?”
猴子翻個白眼。